大庭广众下死了人,靠坐在街道两侧的灾民霎时慌了神,纷纷爬起来往远处奔逃,等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他们才惊恐地回头看向中间那两人。
橘红的夕霞晕染了半边天穹,映照得整片街道黄澄澄的。
正中间形成了一个空旷的地带,一名身着樱粉色罗裙的姑娘面颊苍白,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怯怕的眼神看着身旁那名雪衣男子。
他袍角沾了殷红,手中那把弯刀还在滴着血。胸口破了洞的尸身横躺在脚边,他却似全然不在意,鸦青的睫尾半敛,那张极其秾丽的容颜上,隐约压着疯狂的笑意。
这幕场景刺激到了本就低郁的灾民,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嘈杂起来。
“当街害人,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官府还管不管?朝廷莫不是要放弃我们溪州?”
“我在溪州数十载了,没见过这两号人,那姑娘瞧着很害怕的模样,生得又美,恐怕是被强夺来的!”
声音隔着远远的距离传进耳朵里,乐瑶眼尾垂着泪珠,激烈的心跳还未平复,下意识颤着腿,退开两步。
上回皇兄杀流匪与她相隔甚远,感受没那么真切,但这次,就在眼皮子底下,这个活生生的人被皇兄一刀穿透,血花四溅。
“皇、皇兄,为什么……”
她细弱的嗓音发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对上那双水汽弥漫的眼眸,魏愁浑不在意地弯着唇,语气温和又残忍:“孤想杀便杀了。”
没有一丝犹豫。
寒潮漫过全身,乐瑶哆嗦了一下,无力地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她突然无法想象,皇兄这样的人,倘若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高位,对百姓、对大梁江山,到底是福泽还是祸害。
答案呼之欲出。
可除了皇兄,大梁皇室就只剩个年仅七岁的五皇子,还是从宗室里过继来的。
今日人多眼杂,保不齐就有人认出皇兄,他才刚扭转的声名又会变回原样,甚至更糟糕。
乐瑶唇色惨淡,暂且收回思绪。
鼓起勇气看了看地上的尸身。死者为男子,约莫年过半百,胸膛被捅出一个血淋淋的洞口,触目惊心。
她紧紧咬着唇,不忍地移开视线,刻意掠过皇兄,看向远处影影绰绰的人群,也不知死者的亲眷是否在此处。
正当这时,一道清瘦的身影挤出人群,踌躇着向两人走来。
是个形貌姣好的女子,只是愁眉不展,步伐也微微迟疑。
见她这副模样,乐瑶不禁小声问:“你与他可相识?”
女子犹犹豫豫地点头,在几步之遥的位置停下来。乐瑶下意识地就想道歉,却听这女子道:“他偷了我娘留下的东西,我追了好久……实在追不上。”
许是发现乐瑶并非坏人,她抹了下眼泪,感激道:“多谢你们,拦住了他。”
乐瑶闻言怔愣良久,又小心地觑了尸身一眼,他的袖口处,确实鼓鼓囊囊的。
那女子上前来,瑟缩着手臂掀开袖袍,从里面拿出一支海棠纹金步摇,这于普通百姓家而言,已是十足珍贵了。
她漾开笑意,妥帖地放好后站起身,这才注意到一旁提刀而立的男子,他面容隽美清朗,唇角含笑,垂着纤长的睫毛不知在想什么,看上去便像个文武双全的郎君。
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心跳漏掉一瞬,随即又怦怦直跳起来。
远处的百姓似乎是得知了这边的情况,灾时偷盗无异于杀人,大家竟以为魏愁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皆转瞬改了口风,交头接耳地称颂他。
官府的兵姗姗来迟,一眼看见太子和永安公主,吓得差点跪下去,好在看懂乐瑶使的眼色,勉强站直了身子,当做没看见二人,只将尸身拖了下去。
乐瑶也不欲久留,绞了绞手指,怯怯的目光投向雪衣男子,她弱声唤:“皇……”
余光瞥见那名女子,她倏然顿住,结结巴巴改口:“哥、哥哥,我们走吧?”
哥哥?
魏愁笑吟吟地看她,半晌,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乐瑶松口气,不敢去看那把沾血的刀,干脆率先趋步走在前面。
她步子小又慢,魏愁便也慢悠悠跟在后面。
马车停在街巷口,一路安静地走了一会儿,乐瑶揪着袖角,忍不住小声道:“皇兄,你这样……会不得民心的。”
她不知晓皇兄是如何能毫无负担地杀人的,她压根猜不透他的想法,也并不能理解今日这般的举动。
魏愁轻笑:“民心?那是何物?”
他神情分明不在意,语气也是温和又散漫的。
两人间气氛沉默下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线:“姑娘,郎君……”
方才那名女子气喘吁吁赶过来,乐瑶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她,这才发现她眼神一直落在皇兄身上。
心中一跳,浮起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遂见女子红脸垂头,羞赧道:“公子才高八斗,实不相瞒,我第一眼见公子,就忍不住心速加快……”
她没读过书,也说不出什么含蓄有文采的话来,只能直白地表明心迹,也不知公子会不会嫌弃。
闻言,魏愁表情古怪了一瞬。
他想杀小皇妹,所以也会出现心速加快的迹象。
面前这弱不禁风的人,竟想杀他?
魏愁舔了舔唇,缓缓提刀,饶有兴致地说:“那不如就让孤挖了你的……”心脏
话未说完,乐瑶便吓得用力摁住他握刀的手,讪笑着打断他:“是挖、挖坑,我兄长生性腼腆羞涩,一和姑娘说话就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女子愣愣地听着。
乐瑶生怕皇兄又要杀人,也没顾得上别的,赶紧拉着他手腕往巷口处走。
魏愁低下眼帘,目光缓缓地,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暖意一丝丝从相贴的肌肤,融进血液,涌入他冰凉的身体。
溪州的夜里并不冷,只弥漫着潮湿的闷热,偶尔一阵清风拂来,吹散了这股滞闷,乐瑶才注意到自己拉着皇兄的手,忙不迭地松开。
他面容无异,唇角挑起,语气无不兴奋:“才高八斗是何意?她是在骂孤只有八颗豆子高?”
不仅想杀他,还骂他。
乐瑶:……
你在说什么?
见魏愁握了握刀,看上去竟是想回去杀了言语“侮辱”他的人,乐瑶艰难地道:“不是……”
她实在无法与他解释这个词的意思,于是闭嘴,闷头走到巷口马车处。
魏愁缓缓止住了脚步,温柔笑道:“皇妹先回罢。”
乐瑶欲言又止,魏愁明白她的意思,轻声说:“孤不杀人。”
乐瑶终于放心地离开,他睨向腕骨处尚有余温的地方,唇角缓缓抿成平直。
他身体一贯寒凉,这股温热实在难捱。
提起弯刀,魏愁毫不犹豫割破了手背至腕骨的皮肤,很快剧痛代替温热,鲜血染红了整只手,顺着骨节分明的指尖流淌,在地面绽放出朵朵血花。
他慢慢弯起唇,极致享受这一刻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