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灯烛荧荧,角落里都洒满了暖橙的光。
突然冒出这么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乐瑶吓得赶紧晃晃脑袋收回思绪,小心翼翼侧眸看他。
魏愁不笑的时候,其实更好看。
以往他一贯维持着弧度精准的假笑,那双漆目却平静到有些空洞,将整张面容都衬得诡异起来。
她又不由想,若是皇兄真心实意地笑,或许全天下都不会有比他还要好看的人了。
“皇妹怎么又在看孤。”他轻启唇。
乐瑶微顿,一本正经道:“该教皇兄认字了。”
魏愁漫不经心“嗯”了声,手抚摸着刀柄上的纹路。
低头翻找到十个常用的字,乐瑶朝他凑近了些,摊开书卷给他看,嗓音柔软如珠落玉盘:“云,白云的云。”
念完,她抬眸望着皇兄,期待的眼神亮晶晶的。
两人距离又靠得近了,那股浅浅的馨香萦绕过来,呼吸间都是属于她的味道。
魏愁别开视线,面无表情地跟她念:“云。”
“天,天空的天。”她又看他。
“天。”
烛光映着魏愁苍白的皮肤,几绺乌发垂在线条分明的脸侧,衬得他雪衣无尘,如玉一般温润清朗。
怀着点别样的小心思,乐瑶极力压着乱跳的心脏,语气低弱了下去,嗫嚅着改念成词:“礼尚往来。”
顿了顿,声音更小了,几不可闻:“知恩图报。”
来溪州的这一路上,她也渐渐地想清楚了,无论是否是天子血脉,她对于掌权一事都不感兴趣,倒不如,把父皇教她的东西再教给皇兄,待往后皇兄即位时,说不准能看在这份上对她网开一面。
但在此之前,她得先向这个不近人情的皇兄灌输一下思想。
思及此,乐瑶不自觉收紧手指,谨小慎微地斟酌了措辞,而后向他解释这两个词的含义。
闻言,魏愁神情兴味十足,稍稍坐直了身,也不说话,就饶有趣味地睨着她许久。
辨不清他情绪,也不知皇兄对她的心思猜到与否,乐瑶顶着这股侵略性的视线,心跳“噗通”“噗通”,后背一阵发凉。
半晌,魏愁才不紧不慢重新靠回去,姿态慵懒,唇角似弯非弯。
“礼尚往来、知恩图报。”
他口中每个字都轻飘飘的,砸到乐瑶心坎,莫名带着重若千斤的意味。
她微有些慌神,放下千字文,小声试探性地问:“那,今日就到这里?”
魏愁还是那副温煦宽和仙人貌,提着黑刀悠悠起身,柔声轻应:“那孤便不打扰皇妹。”
他趋步离开,衣袂飘飞。
注视那抹淡色的背影走远,乐瑶悄悄松口气,方才,还以为皇兄又要举刀对着她了。
曙光微熹,天穹灰蒙蒙的一片。
此次出行皇帝指派了众多侍卫供她使唤,但若牵扯到阿娘的事,乐瑶能信任的也只有季随一人。
交代他暗地里去办后,乐瑶才发觉希望渺茫,溪州如此之大,要想找到吴青实在是难如登天。
蔫蔫地用完早膳,喂饱了兔子,乐瑶开始思索起水患一事,她不清楚状况,干脆去找了周易,言明她要去视察河道。
周易惊诧地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找不出拒绝的由头,最后只好应下。
永安公主要出行,李福自是不放心,挥手让浩浩荡荡的侍卫随行。
乐瑶不喜欢这样大张旗鼓,可又与李福讲不通道理,心中不免叹气,恰好此时,余光瞥见一抹雪白。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拔步走过去,进到回廊之间,朝他福了福身:“皇兄,你若是得闲,可要与我们一同去?”
乐瑶身子病弱尤甚,行走时一个不慎就会摔倒,故而步伐总是慢吞吞的,旁人几步能到的位置,她得走上好一会儿,但也正因如此,才更惹人垂怜。
魏愁低眸注视她,唇角含了笑,温声应“好”。
不知情的人见了,还真要以为他是个纵容妹妹的好兄长。
最后出府时,乐瑶还是拒绝了李福带来的那一众侍卫,理由是皇兄一人便可抵他们所有。
明明太子才该是最要提防的那个,但李福拗不过她,只得应了。公主倘若出事,皇帝定会怪罪到太子身上,料想他也不敢这时动手。
而当魏愁问到她缘由时,乐瑶也没多想,坦然道:“因为皇兄厉害呀。”
魏愁提着煞气重重的黑刀,意味不明地低喃:“厉害……”
花了半日时间视察河道,又询问了周易相关情况,乐瑶大致画出张图,摆在面色讶然的周易面前。
她画得潦草,但一看线条就知功底是极好的,魏愁提刀站在一侧,浅笑吟吟地看了几眼。
临着河道的劲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周大人,往年一昧地增高河堤,何不试着清理河道中的泥沙,以修正沟渠来引导分流?”乐瑶绵言细语地问。
周易举着那张河道图看了许久,结合她这句话,露出恍悟的神情,他躬身做了一礼,赞叹不已:“永安公主颖悟绝伦,是臣愚钝,没有想到此处。”
乐瑶蹙了蹙眉,她是读过不少有关水患的书卷,对此有些微不足道的见解,但周易在水部待了十数载,会连这一层都想不到吗?
她不好贸然问出口,抿唇注视他良久,却没发现异常之处,只好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嘱咐周易势必要对此事上心。
周易连连应声。
天色已近昏黄,乐瑶来到了搭建粥棚的地方,今日一早,她就派人以太子的名义,前来赈恤灾民。
的确如高闻所言,留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那些年轻体壮的青年人,趁着还有力气能赶路,都迁去粮食不愁的荆县了。
溪州百姓认不出太子和公主,只是偶尔好奇地看一眼气度衣着皆不凡的两人,又收回视线,低头喝着白粥,手里拿着肉包子,有一搭没一搭闲谈起来。
语句之间,几乎透着同一个意思,“太子原来不似传言那样罔顾人命。”
见目的达到,乐瑶眼里浮出点笑,忽听身旁那人轻声问:“皇妹为何要这样做?”
议论此事的百姓很多,魏愁自然也听到了,他面容无异,唇角笑意温和,乌浓的眼睫半压着。
乐瑶愣了下,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对未来天子好,想了想,讷讷道:“那些流言实在太过分,净传些子虚乌有的事,我想……改变一下百姓对皇兄的看法。”
“可孤就是这样的人。”魏愁语气里藏着一丝恶劣。
乐瑶一噎,正计量着如何应答这话时,没有注意到身侧突然闯出来一个人,正疾速往他们冲撞而来。
这人跑得掀起了一股风,却还没到面前,就被魏愁一刀断送了命,汩汩鲜血喷涌而出,挥洒了一地。
乐瑶浑身一僵,脑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她惊愣地抬起眸,对上皇兄的视线。
魏愁唇角兴味地挑起,看她的目光仿佛在说“你看,孤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