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给皇兄包扎完后,时辰已经很晚了。乐瑶平复思绪不再多想,嘱咐他要好好养伤,便起身离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帘帐中,魏愁覆下眼皮,扯了扯手臂上那个小啾啾,直接把刚包扎好的纱布扯散开来,磨痛了伤口也不在意。

他厌恶所有被束缚的感觉。

帐子里燃着好几盏灯烛,魏愁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卷话本,举起来津津有味地翻了几页。

烛火投出他的影子,里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样映入眼帘,被他一一掠过,只能看见自己的名字。

于是他翻一页,开始数里面出现了几个魏愁,然后再翻一页,继续数……

不多时,帐子倏地被人从外面一把掀开。

皇后还是白日时那身打扮,衣着雍容华贵,翠绕珠围。她面容姣好,只是此时神色不太好看。

待看到魏愁竟拿着一本书时,她不由愣了愣,回想起了十几年前,男孩跟在身后喊母后的场景。原本还有些忌惮他的皇后放下心,随即冷笑:“你小时候学不了,现在同样好不到哪去!”

魏愁头也没抬,面无波澜地听着,甚至还微微勾起了唇,轻飘飘的语气:“是吗。”

皇后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脸色更是难看到极点。

“魏愁,本宫劝你还是收敛收敛心思,勿要与陛下做对,这样本宫还是皇后,你也可以安心当个太子,享受泼天的富贵。”

皇后压下没来由的恐惧,努力把他当成从前的样子,指着他手里那本书卷,讥道:“至于读书认字,你总得看看自己配不配学!谁让你是从本宫肚子里出来的呢?好好认清你的地位,只要陛下还在一日,这些事你想都别想!”

魏愁悠悠笑了声,手刚捏了下刀柄,一道细声细气的嗓音倏然传来,打断了皇后持续的奚落:“皇后娘娘。”

头一次见素日端庄典雅的皇后露出这副模样,乐瑶其实有些心惶,但又实在听不下去,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

转头见是永安,皇后按捺下汹涌的心绪,敷衍地朝她颔了颔首,冷面甩袖离开,甚至没顾得上问她怎么这个时候来找太子。

乐瑶自然也没敢阻止,她脑袋反应慢,等营帐里只剩她和魏愁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撞破了什么秘密。

她心中一紧,不自觉后退半步,讷讷道:“皇兄,我方才忘记拿走药箱了……不是故意偷听的。”

话音甫落,脖颈就被锋利的黑刃抵住,她浑身一僵。

魏愁舔了舔唇,语气带着诡异的兴奋:“别担心,很舒服的。”想起什么,他轻笑:“孤会把你摆放在好看的位置。”

心跳在见到她时,本身已经偏快,在说这话的时候,更是迅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魏愁连眉眼都弯起来,迫不及待把刀往纤细的脖颈上压了压。

乐瑶脸色苍白,没空思考他第二句话是什么意思,连忙往后一躲,她忍不住颤声控诉:“皇兄,你恩将仇报……”

她的耳垂又不自觉抖了一下。

魏愁歪了歪头,上回他让人找了十个女子来东宫,却没有一人耳垂能动的,原来小皇妹是特殊的那个。

他弯唇问:“恩将仇报?是何意?”

脑袋蓦地灵光一闪,乐瑶睁圆杏眼,立刻道:“皇兄,我教你读书写字吧!”

怕他不答应,乐瑶眼神飘忽地思索着理由,余光瞥见那册话本,她开口快过脑子:“然后你就可以看懂话本了。”

此话一出,她就忍不住懊恼捂嘴,只露出一双晕开水汽的明眸。

偏偏,魏愁似乎还真挺感兴趣,“你直接念给孤听。”

念完皇兄恐怕就不会放过她了,乐瑶坚定摇头,又怕他不管不顾动手,于是小声说:“我每日教皇兄十个字。”

每日十个字,应当能让她多活几年吧……?

烛光摇曳,映照在她澄净的眼底,魏愁盯着她看了会儿,发现她除了有点害怕,并未出现鄙夷或怜悯之类的神色。

就好像在她心里,不识字只是一件很寻常、并不值得特别在意的事一样。

魏愁觉得很奇怪,但没开口问。

倘若问出口,倒显得他像条摇尾乞怜的狗,在渴望别人的关切似的。

但乐瑶好像看懂了他的想法,绵言细语道:“你会因为一朵莲花出自淤泥而厌恶它吗?”

说完,她默默在心里给莲花道了个歉。

毕竟以目前而言,皇兄除了好看这一点,她暂且不知他与莲花还有什么相似的特质。

虽是如此,乐瑶觉得,皇兄应当能明白她的意思。

魏愁面无波澜地睨了她一会儿,倏尔古怪道:“孤没那么闲,为何要去讨厌一朵花?”

乐瑶:“……”

“还是说,你在说孤是一朵花?”魏愁眼神更古怪了,甚至还摸了摸自己的脸。

“……”

“管他花不花的,”魏愁轻飘飘道:“只要是孤喜欢的,就算是一滩烂泥,那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不过,他也绝不会有喜欢的东西。

乐瑶见他轻易就放下那柄阴森森的弯刀,心里竟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

皇兄真好哄。

她连忙拍拍脸颊,把这个奇奇怪怪的想法赶走。而后悄悄看向魏愁,小声问:“皇兄,那我还要教你认字吗?”

魏愁眼神睨过来,唇角弯弯:“你说呢?”

乐瑶“噢”了声,紧张道:“那今天应当不用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见魏愁慢悠悠点头,乐瑶如释重负,语气都欢快了不少:“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结果魏愁回以她一个奇怪的眼神,“小皇妹不是长了腿?为何要问孤?”

他温和笑道:“还是,要孤送你回去?”

乐瑶:“……不、不用。”她赶紧提着药箱离开。

翌日,风和日暖,是个狩猎的好天气。

不知是否受了昨日的影响,这会儿所有人都安安分分的,特别是看见那一身雪青锦袍的郎君,以及……他手上那柄玄黑弯刀,大家都争先恐后退离好几步远,生怕他发疯对着自己来一刀。

昨日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一刀下去,就是一颗人头咕噜落地。

见状,皇帝也知这场春猎进行不下去了,等午膳一过,便下令启程回京。

……

回程路上,乐瑶坐的马车依旧遥遥缀在最后,稳稳当当地行驶。

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去想阿娘的事。父皇那么爱阿娘,阿娘怎么会自尽呢?她又怎么会……不是父皇的女儿。

乐瑶按了按额角,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剧烈一震,她差点头磕在车壁上,好在及时稳住了。

外面很快传来季随询问的声线:“公主,可有伤着?”

乐瑶挑开车帘,细声道:“没有,发生了什么事?”她边说,边踩着马蹬下去。

季随看了眼前方,一名形容狼狈的女子满面泪痕,正低声与侍卫恳求着什么。

车夫见永安公主下来,立马请罪,顺道把事情原委告知一遍。

原是那位姑娘被贼人劫持,好不容易逃出来,但又怕被抓回去,正好见马车行过,于是跌跌撞撞跑来求助,希望能载她一程。

女子听到车夫唤她永安公主,当即就想跪下去行礼,被乐瑶扶住了,“你上来吧。”

途中两人并未多言语,那女子是不敢打扰公主,而乐瑶本也不是话多的人,加上心里藏着事,便一路沉默到了京城。

女子下马车前,感激涕零地道了谢,乐瑶对她软软笑了笑。

回到皇宫后,乐瑶还没来得及回玉芙殿,就被父皇叫到了御书房。

“瑶瑶,近日溪州频发水患,灾民怨声载道,朕本欲派遣官员前去安抚,朝堂却半数举荐太子。”皇帝语气意味不明。

朝廷每年都会派工部去修筑堤坝,但今年不知为何,灾民会闹得这么大,皇帝便准备从朝廷派人去安抚。

太子本就不得民心,那些以忠勇侯为首的人举荐太子,无非是想扭转太子的名望,毕竟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去露个面就行了。

“瑶瑶,你觉得朕该派太子去吗?”皇帝看向女儿。

在听到“溪州”的时候,乐瑶呼吸便忍不住一窒,差点还以为父皇发现她做的事了。她尽量镇定下来,在心里飞快计量一番,抬眸道:“父皇,不若派我与太子同去。”

皇帝眯了眯眼,等她接下来的话。

乐瑶也不知自己此时哪来的胆子,心中都在不停打鼓,她甚至不敢与皇帝对视,斟酌一番措辞后道:“我从小被父皇教养长大,对治理水患也略懂一二,父皇何不让我与太子争个高下?”

乐瑶知晓父皇对她的期望,故而顺着他的心意,挑拣好话说。当然,她敢说这些话,都是基于这些天,父皇对她的管制松了许多。

御书房冷凝下来,皇帝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案面,面上不辨喜怒。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乐瑶都快承受不住这异样的沉默,才终于听到皇帝恩准:“好,瑶瑶可得为朕争口气啊。”

乐瑶放松下来,轻声道:“我会努力的,父皇。”

明日便要启程,从御书房出来后,她想了想,先去找二皇姐道个别。

魏琼玉听到她要去溪州,忍不住艳羡道:“真好啊,我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忽然想起什么,她让乐瑶稍等一下,回来时手上拿了一个小匣子,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糖,“路上远着呢,你带去吃吧,这些糖是可以存放一段时日的。”

乐瑶谢过皇姐,又听魏琼玉犹豫道:“永安,等你回京时,陪我去梵音寺求个姻缘吧。”

听到梵音寺时,乐瑶便是一怔,想起了大皇姐。她默默垂下眸,轻声应“好”。

因此行归期不定,乐瑶带上了纤凝和季随,以及她的兔子。

除她和太子外,同行的还有工部中的水部员外郎周易,皇帝身边的李福,看顾她身子的张太医,以及数百名侍卫。

翌日,乐瑶到宫门外时,发现大家都盯着她怀中的兔子看,她干巴巴解释道:“兔子胆小,只让我和纤凝喂,不然就不吃不喝,所以我便带着一同去了。”

大家自是不会说什么,都笑呵呵的,夸这兔子可爱又认主。

魏愁则是站在最边缘,看着乐瑶乖巧认真解释的模样,“啧”了声,心中哂笑。

依他看,小皇妹的胆儿也没比兔子大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