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到了山上的营帐中住下,乐瑶都忘不了方才魏愁的眼神。
先是古怪地盯着她看了会儿,仿佛不解其意,接着看到她脸一点点涨红,皇兄突然间好似恍悟了什么,目光饱含趣味地打量她,然后放声大笑。
乐瑶现在脸上还有残余的热意,她觉得,她可能是误会了皇兄。
山间夜晚比宫里寒凉得多,皇帝设办了篝火夜宴,一整场下来,乐瑶时不时就能感受到皇兄飘来的视线,她更觉羞耻,头越低越下。
宴席结束后,时间还不算太晚,一群十六七岁的郎君坐不住,相约去外围猎点小动物。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出一个穿靛蓝色劲装的少年,他马尾高束,满脸通红地走到乐瑶面前,结巴道:“永、永安公主,可要与我们同去?”
乐瑶揪了下袖角,她自然是想去的,毕竟她从来没有同龄的玩伴,春猎于她而言都是新奇事。但她现在摸不准父皇的态度,低头想了想,还是婉拒了。
那群少年虽有些遗憾,但还是很快又振奋起来,叽叽喳喳一路到了林子外围,并未注意到某个在树上睡觉的身影。
“永安公主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
“人家是公主,哪能这么容易让你见到?”
“若是我能把公主娶回府就好了,以后我绝对事事都听她的,为她做饭洗衣梳头我都愿意!”
“嗤,以你我的身份,还是别痴心妄想了。”
声音渐远,树上的人早被吵醒,眉宇间尽是阴郁烦躁。
魏愁捏了捏刀柄,想到方才听到的话,忍不住轻“啧”一声,又阖目躺了回去。
小皇妹人缘倒挺好。
喝完汤药,乐瑶被苦得皱起眉,这才想起自己没在宫里,连颗糖都没有。
好在季随总是很懂她,竟然还记得给她带糖,乐瑶含下去一颗,嘴里苦涩淡去,眉眼都弯了起来。
“公主可要出去走走?”季随问。
她在榻上养了好几天的病,紧接着又乘了一天的马车,自然是想出去走走的,于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不多时,便看到魏琼玉打马而来的身影,“永安!”
乐瑶止步望过去,看到马背上那个灿若春华的女子,她顿了顿,轻轻唤了声“皇姐”。
魏琼玉利落下马,走近时才注意到守在她身后的季随。他面容冷峻,静默站在乐瑶身后时,宛如一条无闻的影子。
仿佛看出魏琼玉的欲言又止,季随垂下眼皮,“公主,某先回营帐守着。”
等他离开,魏琼玉才松了口气道:“永安,你的这个侍卫冷着脸也太吓人了吧,我都不敢说话了。”
乐瑶想起季随漠着脸的样子,不由心中附和,随后道:“我很早以前救过他一次,后来他就到宫里当了侍卫。”
她刚三岁时,父皇带着娘俩南巡,那会儿她还不会走路,阿娘就抱着她,在一个昏暗的小巷子里,无意间瞥见被几个壮汉按在地上打的男孩。
也不知小阿瑶是被吓到了,还是觉得那男孩可怜,总之她哭闹起来,小手指着那边,泪眼汪汪地看着阿娘,阿娘便让人救下了那男孩。
后来再见到季随,是去年及笄时,父皇让她从金羽卫里挑个随身侍卫,彼时季随已经是个小队长,主动站出来请求公主收下他,引得许多人侧目。
如今在乐瑶心里,他是亲人一样的存在,只是偶尔还是会有点怕他。
她并没有提太多,转移话题道:“皇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话里话外,总透着股赶人走的意思。魏琼玉掐了下她脸颊,佯怒:“你也太没良心了,我特意给你带了糖来,你居然赶我走!”
乐瑶小声辩解:“我没有……”
面前忽然递了个小匣子过来,里面放着一个樱花状的小糖糕,粉嫩嫩的,煞是可爱。
“我以前在宫里很少看见你,你平日一般做什么呢?”魏琼玉看着她吃得两腮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笑问。
两人慢慢沿着林子外围走,乐瑶认真地扳着手指数:“读书,练字,弹琴……”
“可有什么喜欢的动物?”
“有,兔子。”
“最喜欢吃什么?”
“糖。”
“除了糖呢?”
“菘菜。”
魏琼玉见她一副问什么答什么的模样,不禁逗她:“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乐瑶一噎,做贼心虚地环顾了四周,脸颊粉扑扑的,还真老实回答了皇姐的问题:“我喜欢满腹经纶、学识渊博的郎君,最好精通君子六艺,待人温柔些。”
她小声补一句:“倘若能与我吟诗作赋,那就更好了。”
话音甫落,头顶上就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乐瑶脖颈一僵,颤巍巍地抬头看去。
只见太子殿下半躺在树枝上,一条长腿随意屈起。他一身白衣温润出尘,面容笑意吟吟地看着她们。
这副场面,瞬间让下面两个小姑娘噤若寒蝉,产生一种被长辈抓包的羞耻感。
“皇皇皇兄,你怎么在这儿?”乐瑶磕磕巴巴道,她方才环顾了四周,独独忘了抬头看一看,一想到那些话那些话被听了去,她就羞得涨红了脸。
魏愁歪了下脑袋,鸦黑的发顺着肩背流淌到胸膛前,他温和轻笑,看不出半点被打扰的不耐:“孤在这里睡觉,适才被一群郎君吵醒了,现在……又被搅醒了,看来这里不太合适睡觉。”
明明他的口吻算是柔和的,但字字之间连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听得人不寒而栗。
乐瑶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低着头小声道歉:“对不起皇兄,我们这就走。”说完,赶紧拉着完全不知所措的魏琼玉离开了。
魏愁指节叩了叩冰凉的刀柄,看着她们走远的背影,唇边弧度浅淡。
浓荫匝地,月华如水。
魏琼玉累得气喘吁吁,面色都白了几分,后怕道:“太子皇兄明明在笑,我怎么总觉得那么恐怖,方才我完全吓懵了!”
待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她才神情钦佩地看向乐瑶:“我以前总觉得你胆子比兔子还小,现在看来,胆小的是我才对。”
天色渐晚了,两人相携着往营帐那边走。
乐瑶正想说话,忽然耳朵一动,看向旁边昏暗的树林,小声问道:“皇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魏琼玉循着她的视线望去,那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分明,她摇了摇头,“我没听到,可能是晚上出来觅食的小动物吧。”
乐瑶“噢”了一声,没再多心,等远远的能看见前方一排排营帐时,她忽然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与此同时,远处不知是谁嘶吼了一声:“有流匪!有流匪!”
阒静的夜里掀起波澜,一瞬间变得吵吵嚷嚷,人影憧憧,乐瑶甚至还能听见刀剑碰撞的刺耳声响,犹如击玉敲金。
两人心中一慌,她们身边没带侍卫,只能提着裙摆尽快往营地那边跑。
但乐瑶常年在病中,平日走路都是慢吞吞的,乍然跑起来,腿脚都是软的。
不知是不是太过心急,她小腿倏地一阵作痛,整个人猛然摔在地上,膝盖都磨破一层皮。
后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乐瑶还没来得及撑着爬起身,就被人扼住脖颈提了起来。
魏琼玉跑了一段路后才隐隐发觉不对,转过头一看,竟发现乐瑶被流匪一刀抵住脖颈,她面色唰地煞白,“永安!”
乐瑶浑身紧绷,她能感觉到冰冷刀锋在皮肤上游走,一动不敢动。这种濒临绝望的处境令她崩溃不已,眼泪扑簌簌地落。
身后的流匪似乎不打算立马杀了她,挟持着她往密林里退。
乐瑶呼吸轻弱,心跳迅疾。
就在这时,一股热液飞溅到她后脖颈,殷红的血线从她眼前飘过。
那流匪重重倒下,乐瑶重获自由,颤着手摸了摸脖颈,沾了一手黏稠的血。
她抬起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到无边月夜之下,魏愁穿着被血浸红的长袍,衬得肤色雪一样的白。
他放下弓箭斜睨过来,那副温煦的皮囊褪下,眼神带着诡谲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