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初落,东方既白。
一夜过后,乐瑶头痛欲裂,她按着太阳穴站起身,想起昨夜的事,下意识抬头往树上一瞧。
皇兄已经离开了,都没叫她。
乐瑶瘪了下唇,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裙裾上沾了泥土草叶和血,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就这么走回去不太可能,她现在腿脚无力,甚至身上有点发热的迹象,怕是还没走到城门就会晕厥。
乐瑶忍着身上不适,来到主道上,每日要进出城的百姓很多,车马行人络绎不绝。
好在她不常露面,百姓只知永安公主的善名,却不识她的相貌。等到一辆外形普通的马车驶过时,乐瑶上前去询问可否能捎她一程。
里面是一名心善的妇人和她的女儿,妇人颔首应了。待看到她有些狼狈的模样,才问她是怎的了。
乐瑶脑袋昏沉,没来得及思考,下意识道:“我昨日与皇……黄、黄公子去寺里上香,没注意时辰,后来太晚了就在城外歇了一夜。”
她并不知这番话有多惊骇世俗,毕竟父皇并未教过她男女大防。
然而这话落进妇人耳朵里,看着乐瑶的目光都不由变得心疼起来。
在她听来,这小姑娘定是受了那黄公子蒙骗,哄着她在山野里春宵一度后,那狗屁黄公子提上裤子就走,简直不是人!
等送乐瑶进了城,她从车厢离开后,妇人才对着自家女儿道:“囡囡,你可千万注意着点儿,听娘的,遇上姓黄的就跑。”
这边,乐瑶并不知那妇人误会了什么,下马车后就赶紧去商铺里买了件衣裳换上,再戴了层面纱。
算算时间,父皇应当还在上早朝。乐瑶纠结了一番,横竖都已经彻夜未归了,再晚些……应当也无妨?她最后还是雇了马车往宁德坊去。
宁德坊的邻里大多相识,循着旁人的指引,乐瑶忍着头晕,行至一处老旧的小宅院面前,怀着忐忑又迫切的心思,轻轻叩响了门。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出来的却不是吴青,而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您是?”他声音怯怯地问。
乐瑶面色迟疑,“可有一名叫吴青的妇人住在这里?我……我与她相识。”
闻言,那男孩像是松了口气,开口道:“我娘去溪州了。”
溪州?
乐瑶心中一紧,她或许可以瞒住父皇偷溜出宫,但无论如何也去不了这么远的地方。
“那你可知,你娘何时回京?”
男孩摇摇头:“不知,但短期内应当不会回了。”
乐瑶勉强对他笑笑以作告别,昨夜没有喝药,外加可能染了风寒,她现在不仅头重脚轻,还感觉体内像被抽筋削骨似的疼,她不敢再耽误,往巷子外走去。
看着她背影渐渐消失,男孩攥着门框的手发白,转头对着屋里的人道:“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还请告知那位大人,不要伤害我娘。”
走回皇宫里的暗道时,乐瑶已经神智不清了,她扶着墙向前走,碰到那两个分岔口,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只好随意选择一个进去。
不多时,面前出现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这显然不是她之前走的路。乐瑶犹豫了下,把门轻轻推开一点。
就一点点的缝隙,里面腐烂熏人的气味涌出来,乐瑶看见地上好多残肢碎肉,伸手捂住唇,差点吐出来。
她赶紧关上铁门,踉踉跄跄地往另一条路跑,直到回到玉芙殿里,纤凝担忧地过来扶住她,她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再醒来时,已是申时末。
乐瑶嘴里一阵苦涩,大概是纤凝喂她喝过药了,旁边放着一个木制托盘,里面放了不同种类的糖,应当是一个细心的宫人送来的。
迫不及待含过一颗,乐瑶总算好受些,只是身子还疼得动不了,就在这时,纤凝推开门进来。
见她醒了,赶紧跑过来,“公主,您身子没事吧?”纤凝顿了顿,压低声音道:“适才陛下来过了,问起时,奴婢只说是公主昨夜不想喝药,这才发的病。”
张太医来诊断过了,除了那古怪的陈年病症,就是普通的风寒。
乐瑶点点头,未及开口,殿外忽然响起宦官尖细的嗓音:“陛下到——”
她微微一惊,本想起身,剧烈的疼痛让她面色一白,而后透过幔帐薄纱,看见那道绛紫色的身影。
皇帝并未走近,就在一旁长榻上敛袍而坐。
“父皇……”
乐瑶看不清他的神色,心里有些打鼓,生怕父皇得知了昨夜的事。
皇帝静默片刻,才沉声问:“身子如何了?朕听说你不想喝药?”
“好些了。”乐瑶虚声回:“那药太苦了,瑶瑶实在喝不下。”
皇帝一向宠溺这个女儿,闻言也没有说教她,只叮嘱她要按时喝药,这才话头一转:“朕听闻,你这几日与太子走得很近?”
乐瑶不自觉攥紧锦衾,她不可能瞒过父皇,只能惴惴不安地“嗯”了一声。
空气滞闷须臾,又听到皇帝沉沉的嗓音:“你性子纯善,莫要轻信了太子的表象,需得多加提防。”
乐瑶垂下了眸,轻声应:“好,我听父皇的。”
她如此乖顺,皇帝脸色缓和了些,“再过几日,等你身子好些了,有一场春猎,届时众多官员眷属都会前往,瑶瑶可想去?”
这话一出,乐瑶怔愣住,按照往年的情形,父皇只会让她好好待在宫里别乱跑,这次竟然问她想不想去?
别说是她,其实皇帝也心中郁结。他万分不愿瑶瑶露于人前,可太子回京后,倒是出乎他意料,今日朝堂上竟有好几个武官为他说话。
再这样下去,他怕太子脱离掌控,到时风声都偏向太子,他的瑶瑶怎么办?
几经纠结后,他才做下这个决定。一场春猎而已,只是让瑶瑶在朝臣那里露露面,用不着她做什么。
但即便如此,皇帝也眉头不展,故而他把决定权交予乐瑶,只要她说不想去,他便顺理成章应下,日后再另作打算。
然而下一刻,就听见乐瑶虚弱却坚定的回答:“我想去。”
皇帝猛地掀眼看去,只见幔帐上映着一道单薄纤弱的身影,他缓缓收回视线,眸色暗沉不见光,迟迟未言语。良久,才起身离去。
乐瑶并不知父皇的心里争斗,接下来几天,她都蔫蔫地卧在榻上,时不时想想阿娘的事,偶尔也会唤纤凝过来,给她讲讲这几日外面可有发生什么。
“回公主,并无大事发生,不过……奴婢听说,太子殿下近日已在朝堂上站稳了跟脚。”纤凝记得公主去东宫找太子的事,想着二人兄妹关系应当还不错,就拣了些好话说。
想到一事,她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外面有些流言,说是……太子殿下青天白日,荒淫无度,奴婢打听了下,是因为昨日,太子遣人找了十个女子进东宫,然后一直未出,或许是要收作侍妾。”
其实太子纳妾再正常不过,但总有人想抓他把柄,便借此发挥,说太子不思进取,白日宣淫,还一次十个,实在是荒唐!
乐瑶忍不住讶异,毕竟皇兄看上去,也不像个纵欲无度的人。
后面几日,乐瑶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皇帝便把春猎定到了明日。
晨光熹微,薄雾弥散。
乐瑶早早地就被纤凝唤起来梳妆,坐上宽敞的马车时,面容还带着点儿困倦,干脆闭眼又睡了会儿。
因顾念她大病初愈,皇帝特意下令让大队伍先行,留下一队侍卫跟随永安公主的车马慢行,但不知为何,太子的车驾也慢了下来。
对于太子皇兄那日早晨扔下她自己离开的行为,乐瑶一开始还是有些怨念的,但她向来不记仇,加之后来也想通了,以他二人的关系,皇兄没把她一个人丢在死人堆里,已经算很好了。
且,若她没猜错的话,那些人应当是死于皇兄手下吧。不过她没证据,也不敢妄下定论。
马车一路平稳缓慢地向前行驶,等到山脚下时,忽然停了下来。乐瑶睡眼朦胧,听到外侧季随平静的声线:“进山的路较窄,前面太子的马车停下,我们过不去。某去看看。”
他正要驱马上前,就瞥见一只玉白的手掀开锦帘,季随一顿,随即翻身下马。
今日纤凝留在宫中喂兔子,并未跟来。他扶公主下了马车,面无情绪地收回手,声线冷硬:“外面风大。”
乐瑶摇摇头示意无事,因身子尚未好全,她出宫前就披了件斗篷,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前面山口处,一辆宽敞马车蛮横地霸占在那里,太子就在山前的古树上,闭目小憩,雪色袍角逶迤垂落。
东宫侍卫都不敢说话,安静守在不远处。
皇兄怎么总爱坐在树上?
也不知怎的,她想起纤凝那日的话,一阵抓心挠肝。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虽然她偶尔会觉得皇兄笑得有点瘆人,但仔细想想,皇兄其实没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也并不像传言里那样不讲道理。
想到皇兄好歹帮过自己出宫,乐瑶觉得,她或许应该……稍微提醒一下皇兄?
没让季随跟着,她独自走到那棵树下,东宫侍卫并不阻拦。
魏愁睁眼睨她,两人视线交汇。
清风徐徐,春日碎光映在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容上,衬得女子丰肌如雪,颜如舜华。
“皇兄……”乐瑶欲言又止,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委婉道:“你那样,不好。”
魏愁:?
他古怪地注视下方的小皇妹,“何意?”
皇兄怎么就没明白她意思呢……
乐瑶脸都憋红了,干脆两眼一闭道:“皇兄,行敦伦之礼虽是平常,但也,切莫过度沉迷于此,你贵为储君,别亏空了身子……”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阿瑶沉思:我听说你一次十人?
魏愁: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九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