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邪祟

那夜以后,锦绣坊的谣言开始流传,街头巷陌,茶肆酒寮,都能听到关于锦绣坊闹鬼的事情。

锦绣坊的人加派了人手,将织布坊和绣馆严密地监围起来,同时,这些卖身为奴的织工、绣娘们,迎来了更为严苛的调教。

除了没日没夜地赶制岁布、绣活,他们甚至不能私下交谈,若是被发现谈及闹鬼一事,监管的小厮就会毫不留情面地鞭打他们。

时间过得久了,锦绣坊的夜里都相安无事,仿佛那夜出现的鬼魅,只是众人的幻梦。

再无人增添口舌,谣言看似就要平息。

叶汝锦和苏婉在绣馆,听着巧月带来的消息:“夫人,姑娘,对面那锦绣坊,因为传出闹鬼,最近生意一落千丈,可他们今日居然又开始闹腾了。”

“怎么闹腾?金元富回来了吗?”叶汝锦问。

“这倒没有,他们家又整了好大一出,所有布料、成衣全都降价销售,比之以往,好多价格都快接近成本了。”巧月答道。

苏婉轻嗤一声:“简直荒唐。精工细布、手绣织品本就耗时费工,这种伎俩用一两次也就罢了,不会长久的。”

巧月颔首:“夫人说的极是,他们这次降价,确实只限时两日便要结束,应该是耗不起。”

叶汝锦听完,也走出绣馆,前往锦绣坊一看,果真是门庭若市,以往要花上两倍甚至三倍的价钱才能买到的东西,如今却能用成本价买到,任谁见了都会心动。

前去锦绣坊采买的人群络绎不绝,之前闹鬼的事情,看上去对他们并无太大影响。

几日后。

大南街一如既往地人来人往,在众人的注视下,几位披麻戴孝的男女穿过人群,身后则是一行壮汉,担着一架尸体,抬到了锦绣坊的门前。

几人以地为席,开始了哭丧仪式。

很显然,这几人是要在锦绣坊门前闹事,锦绣坊已经经历过前两次的流言,对此自然是避之不及,赶紧派出了一群人前去哄赶他们。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在我们锦绣坊门前闹事?”

为首的一位老妇涕泗横流,见到锦绣坊来人,蹲坐着往他身前一扑腾,大喊大叫:“我可怜的女儿啊,就是穿了你们家裁制的嫁衣,不知道是沾了什么邪气,刚拜完堂,就......上吊了啊......”

身披白布的丫鬟也声泪俱下:“是呀,我们家小姐,以前一直是个温婉知礼的性子,自打我给她穿上那身嫁衣,她便开始胡言乱语,直到入了洞房,新娘子一个人在里头,突然一声尖叫,等我们进去,人就没了......我可怜的小姐呀......”

两人声音很大,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因为之前闹鬼一事,开始议论纷纷,前来看热闹人也越来越多。

锦绣坊的管事见过不少风浪,对这种情况面不改色:“那怎么能赖我们店,我们店里这么多生意往来,从来没有同你女儿一样上吊的,何况,你这些鬼神邪说,毫无依据,分明就是栽赃我们店的生意!”

可他大义凛然的样子,众人并不买账,一个中年儒生站了出来:“之前传你们锦绣坊闹鬼,大家都担心不吉利,所以没有人买你们家的东西。你们生意差了,前几日开始用低价吸引客人,你们那些货品那么便宜,该不会都沾了邪祟吧? ”

“哎呀,不好!我也在锦绣坊买了些便宜布匹,我可是买来给我刚出生的孙子裁制新衣的,我那孙儿才三个月,若是惹了邪祟,这可如何是好。”一个有些富态的老妇说得红了眼,着急地上前拉住管事:“那布匹我一会儿拿来退了,你们锦绣坊可不能不认账啊,大家都在这里看着......”

管事气得嘴都歪了,就因为这几人的一唱一和,众人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而那哭丧的几人,还在哭天嚷地。

他快刀斩乱麻一般,叫来几个手下,吩咐他们把这群哭丧的人群清出去,那几人不依不饶:“你们锦绣坊欺人太甚,把我女儿害死了,不给赔偿也就算了,这大南街又不是你们一家的,凭什么赶我们走?”

他们越是赶,人群中越是嘘声阵阵。

叶汝锦远远相望,看着人群将大南街挤得水泄不通,对洛予舟道:“表兄,剩下的人可以出场了。”

洛予舟随即安排了几个人,往锦绣坊去了。

而后,一行人抬着一具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朝着锦绣坊走来。

众人见这阵仗,便知道又有好戏可看。锦绣坊的管事心下大感不妙,甚至有了拔腿逃跑的冲动。

那抬尸首的壮汉走到管事面前,问道:“这是我们在前面山头挖出来的死尸,身上还穿着锦绣坊的织工服,敢问阁下,要不要来认一下这人是谁?”

管事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不止他,不少人都闻到了一股来自于那布包的尸臭味。而他一听到山头和织工服,吓得腿都软了。

这些织工本就是奴籍,死一个奴隶,本就是小事,原本谁也不会去在意,可现在被搬上台面,又与那哭丧的家人撞上,正好落人口实,现在再想收场,已经来不及了。

那壮汉没有放过他,冷着一张脸将管事拉扯至身前,将遮盖尸体面部那截布料扯了下来:“还请你看仔细一点,这到底是不是你们锦绣坊的织工!”

管事被他逼到了尸体前面,被逼无奈,他朝那尸首上虚虚看了一眼,便猛地一哆嗦。眼前的,正是他亲手鞭打过的织工。

他吓得头皮发麻,急急地往回退了几步,他瞪大了双眼,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嘴唇开合,却连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情况不言而喻,众人一片哗然。

“所以,他们锦绣坊之前闹鬼是真的!”

“这织工都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壮汉轻飘飘地扯下尸体的另一角,展示给众人:“听闻锦绣坊让底下人不断地干活,每日只能休息三个时辰,若是不听话,便用鞭子伺候,这人身上,全是鞭痕,被打得皮开肉绽。”

有人恍然大悟:“那他......他就是被打死的?这未免也太狠心了。”

这时候,那哭丧的老妇又高喊道:“我的女儿啊,娘不应该贪便宜,来这锦绣坊给你裁制嫁衣啊,这锦绣坊草菅人命,卖的衣裳都沾了邪祟,把你的命都索了去......”

她哭得声嘶力竭,众人怜悯之余,对锦绣坊的眼神越发鄙夷。

不到一刻钟,就有好几位客人,抱着一堆布匹衣料前来锦绣坊退钱。没一会儿,锦绣坊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人群越来越多,甚至有些自认为奋勇之士,进去将绣品一通乱砸,一时间,场面鸡飞狗跳。

洛予舟也从锦绣坊门口晃了一圈,回了叶氏布庄,他脸上噙着笑:“表妹,你让我找的那些戏子,还当真是有用。一听说这些邪祟之事,所有人都不敢在他家买东西了。”

叶汝锦收回视线,面带轻松:“世人讲究的,无非就是吉利二字,若是花了钱买了不吉利,任谁也是不愿意的。表兄,咱们还得继续派人,将他们家的坏事到处宣扬一番才好。”

洛予舟轻轻颔首:“就现在来看,这锦绣坊,离关门倒店,已然不远了。”

叶汝锦往绣馆走去:“不过,他们家还有皇商身份,又要给贵人们赶绣品,还得上贡岁布。得等到明年春天,我一定会将皇商资格夺回来,让他们在瑞安城再无立足之地。”

她暗暗想着,还有那些可怜的织工、绣娘们,她也一定会将他们解救出来。

***

这日,风和日丽。

苏婉脸上带笑,走路生风,从外面赶回叶氏布庄,径直先去了叶汝锦的厢房。

“锦儿,娘有喜事与你说。”苏婉笑意盈盈。

叶汝锦还在研究绣品,昂首回应:“阿娘,什么喜事呀?让你这么开心。”

苏婉走近,拉起女儿的手,大喜过望:“前几日我带着媒人,和一车的采择之礼,去宿砚家里提了亲。你猜怎么着?今日媒人来找我说,他们同意了。咱们家,可以开始准备纳征的清单和礼品了。”

“他们?”叶汝锦很是疑惑,“那、他......他也同意了?”

“他舅母就怕宿砚不点头,说这孩子脾气倔,专程去营里寻他,才征得他点了头,直到今日,才去给媒人回的话。”

“他点的头?这是真的吗?”

“那当然,娘怎么会骗你。”

叶汝锦得到苏婉的回答,仍觉得哪里有蹊跷。

次日,她携着婢女,往宿砚所在的营地找去。叶汝锦和婢女走在前面,后面则暗暗跟着几个黑衣武夫。

经过上次,苏婉夫妻俩给女儿找来几个身手不凡的武夫,只要叶汝锦出门,他们都会一路跟随,以确保她的安全。

这是她头一次来这种地方,门口处的守卫持着长枪,看上去庄严肃穆,还未待她走近,便以质问的语气问询:“你是何人,巡检司不得随意入内,你不知道吗?”

叶汝锦站在门外,对眼前的守卫微微屈膝,福了一礼:“我不进去。麻烦军爷替我找一下宿砚,我有两句话要传达他。”

婢女掏出一枚银锭子,赶紧往守卫手里一塞,这些都是见不得人的规矩,他们做得也很隐蔽。

守卫接过银两,随即叫来一个小兵,将事情安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