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苏婉和叶兆海已经坐在桌边,等着女儿一起用早膳。
叶汝锦梳洗完毕,如以往差不多的时间,也在饭桌前落了座。
叶汝锦端起碗筷,给自己盛了粥,见爹娘都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招呼道:“阿爹,阿娘,你们也吃呀。”
她哪能看不出爹娘心里所想,定是等不及了,想要知晓她这两日的情形。
叶汝锦贴心地将佐粥的小菜往爹娘面前挪了挪,随即将自己被金元富绑去宁远城,还差点被强迫嫁人这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日,她讲起一路遭遇,已经没有太大的波澜,唯独讲起金元富的时候,仍是咬牙切齿。
可听在她爹娘耳里,就更上了几个层次,夫妇俩如遭雷击,当叶兆海听到女儿一直被绑在床上,差点被胁迫嫁给金元富时,便再也忍不住了,气得呼吸都开始急促。
他横眉倒竖,怒目圆瞪:“怎么会有如此胆大妄为的奸商!竟然这样欺辱我的女儿......”
叶汝锦念在她爹有肺疾,已经将事情大概略过许多细节了,就怕她爹被怒气冲撞了身子,可事与愿违,她话还没有说完,叶兆海一口饭都吃不下了,怒摔了筷子,气得来回跺脚:”我......我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
叶汝锦见父亲这般气急,起身将他拉至桌前,又替他顺了顺背脊,安抚道:“阿爹,你别为了这种人生气,若是又气坏了身子,不是正中了歹人下怀?”
苏婉也赶紧上前,轻抚着叶兆海的背脊,给他顺气,可根本无济于事,叶兆海脸色涨红,一副旧疾待发的模样。
为了缓和气氛,苏婉柔声道:“锦儿能回来便是天大的喜事,我和你爹夜不能寐,就盼着你回来,老爷,既然锦儿平安无事,咱们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叶兆海闻言,又看了一眼女儿,还是那般明眸皓齿的乖巧模样,他神色稍缓,心绪渐渐平复。
又听苏婉道:“锦儿,你还没有说,你那小恩人,到底是怎么来救你的?”
叶汝锦闻弦歌知雅意,立即意会到她娘这是在岔开话题,转移她爹的注意力呢,于是顺着她的话头,将宿砚来救自己,又在路上与人搏斗,后来不幸受伤的事情统统讲述了一番。
苏婉听完,抬眸看向叶兆海:“是了,那的确是个好孩子。我也派人去打听过他的底细,他家中只有舅母和表弟,且十分贫寒,为了供表弟念书,宿砚以往的工钱全都交给了舅母,从上个月开始,他应征了厢军,又被选入了巡检司,也算是很争气了。”
叶汝锦听完,不解道:“阿娘,你打听他做什么?”
此时,苏婉和叶兆海正交换着眼神。
叶汝锦看他俩心照不宣的模样,便明白了过来,他俩是把招赘的主意打到宿砚身上了。
一想到,宿砚昨日已经将她拒绝,叶汝锦顿感失落。
她叹了口气,眉心微拧道:“阿娘,这事情要不还是算了吧,哪有让恩人来咱家入赘的,这不妥当。”
苏婉神情肃然:“锦儿,娘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迟早得继承家业,这事情若不早做打算,以后若是又发生这样的事情,将你强行掳去拜堂,咱们家的一切,都将被外人鲸吞蚕食,你也会受尽欺辱,你爹和我,又怎么忍受得了?”
“可是......宿砚、他不愿意怎么办?”叶汝锦苦着脸道。
苏婉迟疑一瞬,观察着女儿的神态,以往说到招赘一事,叶汝锦只会心不在焉,或是把话题岔开,鲜少如今日这般,与他们认真商讨。
种种差别,她看在眼里,断定女儿对那小子,应该是有情谊的。
叶汝锦眼观鼻鼻观心,咕囊道:“阿娘,我已经问过他了,他不愿意。”
闻言,苏婉有些诧异,但更多的却是欣喜,难得女儿开窍,但她并未戳破,耐心回道:“你那算不得数,咱们作为招赘的一方,自然是要请了媒人,去牵线搭桥,才算是问询意见。拟定了纳征的清单,待他家里人满意后,才算成事。”
苏婉几句话便将这事包揽了过来,不容叶汝锦疑虑,她不再多言,只留了一句:“咱们尽人事,听天命便是。”
叶汝锦脸色绯红,亦是羞于纠缠于这种谈婚论嫁的话题。
一家人继续用着早膳,开始商量着如何报复金元富,这口气,没有人能咽的下去。
可三人商讨了半天,夫妻俩都不同意报官处理。
一来,他们根本没有留存证据,来印证叶汝锦的遭遇,二来,金元富的家世他们早有耳闻,背后靠着皇亲国戚,叶家一介商贾,贸然告官,他们根本没有多少胜算。
再者,若是事情闹大,损害的还是姑娘家的清誉,叶汝锦日后还要招赘,也会因此变得更为困难。
一家三口正说着话,洛予舟走进了堂内。
自从叶汝锦失踪以后,洛予舟一刻未停歇,派人在各处打听,还使了不少钱银,安排了江湖帮派帮忙,唯恐叶汝锦落入险恶。
他也分析过,叶家与人为善,唯一有过节的便是对面锦绣坊,于是他派了一支人手,暗中盯着锦绣坊的动静。
只是怎么也没有算到,金元富早几天就躲去了宁远城,这两日,洛予舟根本没有从锦绣坊查出任何蛛丝马迹。
其余三人见洛予舟来了,赶忙招呼他坐下一起用膳,他接过下人递来的碗筷,神情凛然:“姨母,姨父,锦绣坊......出事了。”
一家三口本就在在商讨如何对付锦绣坊,听洛予舟这么一说,叶汝锦立起耳朵问:“快说说,什么事?”
“昨夜四更时,从锦绣坊抬出一个咽了气的织工,这是我派出去的人亲眼看见的。”洛予舟道。
“这......从何说起?有人报官吗?”叶兆海问。
“据说,那死了的织工,是签了卖身契的,身家性命都在锦绣坊手上,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管的。”洛予舟答道,想起了什么,又继续说:“近日锦绣坊因为那绣品赔款的事,闹得够呛,我听说,所有绣娘、织工都被迫夜以继日地干活,一日只允许三个时辰休息。”
叶汝锦瞪大了双眸:“所以,那织工是被活活累死的?”
洛予舟看她一眼,颔了颔首,表示默认。
苏婉沉吟道:“他们家还真是没有人道!三月时,锦绣坊夺得了今年的皇商,现下已经到了筹备岁布上贡的时候,那岁布要求的数额之巨,所以......锦绣坊才会这样催赶工人们。”
叶兆海颔首,也出言应和道:“往年我们叶家每年入夏便要开始安排人手筹备,织工们虽然辛苦,好歹是能正常休息的,锦绣坊怎么能这样,把人命视同草芥,如此行事,也不怕遭了天谴!”
......
叶汝锦听着他们的话,沉静地思索了一番。
良久,她才徐徐开口,眸光莹莹:“阿爹,对付这锦绣坊,我想到一个主意,金元富这狗贼,在咱们瑞安城应该是待不久了。”
众人纷纷昂首望向她,洛予舟兴味道:“表妹,你有什么主意,尽管说。”
叶汝锦清了清嗓,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
几日后。
入了夜,锦绣坊内烛火通明,绣娘们还在烛台下赶着绣活。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间一阵邪风吹过,那烛火一盏接着一盏,竟全数灭掉,而后,伴随着诡异的呜咽,窗纸外,两个如鬼魅般的黑影,疾速地飘过。
“啊!”
倏地,尖叫声此起彼伏。
一众绣娘被吓得魂神乱颤,纷纷逃出了锦绣坊,一时间,外边挤满了锦绣坊的下人们。
有几个胆小的绣娘,因为跑得太慢,眼泪率先流了出来,生怕背后的鬼魅将自己抓住。
“你们看见了吗?咱们坊内,闹......闹鬼了。”一个胆子较大的绣娘问向旁人。
“呜呜......你别说了,吓得我鞋都跑掉了一只。”这个绣娘脸上还挂着泪,浑身抖如筛糠。
又一个织工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咱们要不是完不成今日进度,回去可是要吃鞭子的。”
“我不回去!咱们织工虽然是奴籍,但是......也是一条命啊,这些天已经死了两个了,回去干活也是死,我还不如死外边。”
可不如他们所愿,没一会儿,负责管教他们的几个小厮便提来了鞭子,示威地抽打了两名下人。
其余人见状,不情不愿地回去继续干活,剩下的人,则在鞭子的淫威下,被抽打得哀声连连,最后步履蹒跚地回了锦绣坊。
叶汝锦和洛予舟此刻正站在叶氏布庄的二楼,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骋目望去,那些人被抽打得路都走不稳,叶汝锦的心因此揪得难受,可现在的她,还不能上前帮他们。
她不答反问:“表兄,你能否再多请几个戏子来?”
“这自然不是问题,可是......这招真的可行么?他们签了卖身契,又屈服在鞭打之下,就算我们请人装神弄鬼,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啊。”
叶汝锦面沉如水,低声喃喃:“一定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