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乘坐软轿离去后,锦绣坊门口的人群并未散去,有许多人闻风而来,对着锦绣坊指指点点。
刘氏绣馆的掌柜也在这里看热闹,他认出了叶汝锦,上前与她攀谈:“叶姑娘,听闻叶掌柜前些日子病重,近日可有好转?”
叶汝锦礼貌笑答:“谢刘掌柜关心,家父已经好了很多,相信过不久就能痊愈。”
就在这时,金元富朝叶汝锦看过来,他面无血色,望过来的眼神里有深深的愤怒,还有不甘。
叶汝锦见他看过来,嘲弄地斜睨他一眼。金元富派春桃来抄自己的笔记,却不知道,那劈丝药水的配方,也是她特意篡改的,在原本的药水房子里,丝线浸泡时还需要加入一些草木灰,否则,绣线过一段时间,便会越来越脆弱,直至崩裂,一碰即落成灰。她故意将方子做了改动,让金元富自食恶果。
这与她原本的设想,已经延迟了几月,她也没有料到,买下这绣品的人,因为其高昂的价格,对这幅绣品都尤其珍惜,直到现在才发现绣品的问题。
叶汝锦无意久留,转身回了叶氏布庄。
这些日子为了照顾叶兆海,她都未曾来过绣馆。
离明年春天还有几月时间,也是时候开始绣制皇商遴选的绣品了。她绕至自己的位置,眸光一抬,便看到那身宿砚的衣裳。
叶汝锦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她最近忙得把他的衣裳一直忘在这里。
她抱起这身已经缝补好的衣裳,往织布坊走去。那日回来,她见这衣裳上的破洞被缝的乱七八糟,实在是看不下去,便将原先的缝线拆了,顺手给他补好了,后来觉得太脏,又带回内院交给下人洗干净。
叶汝锦见不得丑,也见不得脏,她一边走一边想着,日后给他多发几身好看的衣裳,不知不觉便到了织布坊,往里边望了一圈,也没见到宿砚。
“刘师傅,宿砚今日还没来么?”叶汝锦问。
见叶汝锦怀里的衣裳十分眼熟,刘师傅一下便认出来是谁的,他心下微讶,回道:“少掌柜不知道吗?宿砚那孩子,前些日子就离开了织布坊,应该不会再来了。”
叶汝锦闻言,一双水眸放大,有些疑惑:“他又回武馆了?”
刘师傅摇摇头,将宿砚打算去从军的事告诉了她,叶汝锦听完,继续问道:“那你知道他家住哪里吗?他有东西落我这了,我要去拿给他。”
刘师傅拿出织工簿,上面已经销去了宿砚的名字,但是他的工契还在,他找出宿砚的住址,递给叶汝锦:“这是他的住址,少掌柜可以派个人给他拿过去。”
叶汝锦将那串住址记下,谢过刘师傅,离开了织布坊。
走回绣馆的路上,碰巧遇上了洛予舟。
“表妹这是要去哪?”洛予舟问道。
叶汝锦这才注意到来人,心不在焉道:“表兄,是你啊......”
洛予舟见她神色黯然,问道:“表妹脸色不好,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有吗?”叶汝锦抚了一下自己的脸。
但细细一想,心里是有些......失落,但到底是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你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你这眉心都能夹死苍蝇了。”洛予舟促狭道。
叶汝锦垂眸不语。
半晌后,她抬起小脸,朝他认真道:“表兄,哪天你离开瑞安城,你可不要不辞而别啊。”
洛予舟被她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仍旧爽快地笑道:“那是自然。”
青石村有些远,叶汝锦带上巧月,坐上自家马车,往宿砚的住址找去。
“姑娘,这种事,我去帮你送不就行了?”马车里,巧月不解道。
叶汝锦不满道:“那怎么行,他既然一声不吭就走,我一定要去问问缘由。”
巧月打趣一笑:“姑娘,你为何这么在意一个下人?”
言罢,巧月觉得不太妥当,连忙补充道:“姑娘,我是说,他走了便走了,何须姑娘劳神想这些。”
叶汝锦的视线回到巧月脸上,她并不认同巧月所说,特别听到她口中的“下人”,没来由的,她有些赌气,又不想和她理论,一路无话。
两人下了马车,再一路打听,终于来到一处农舍。
叶汝锦走在前面,对着门扉扣了扣。过了一会儿,是一个中年妇女前来开门。
这便是宿砚的舅母,她打开门,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位身穿浅粉色稠裙的娇俏少女,一头雾水道:“这位姑娘,你有何事?”
“请问,这里是宿砚的家吗?”叶汝锦礼貌地问,声音清透温柔。
“你找宿砚啊?他不在家。”舅母答道,暗自猜测这是谁家的小姐。
叶汝锦听见此言,不由得有些失望。
舅母问“你找他何事?我是他舅母,你给我说便是。”
叶汝锦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这是宿砚的衣裳,还请舅母帮我还给他。”
“啊.......好。”舅母接过她递来的衣裳,见叶汝锦似乎还有话要说,挑了挑眉。
叶汝锦踌躇道:“我想问问,宿砚几时回来?”
想到对方去应征厢军,恐怕要很久才能回来一趟,她忍不住想要问问。
舅母叹了口气:“这我就不知道了,那臭小子的事,从来都不会给我讲。”
她难得见到这般出尘气质的矜贵小姐,又多问了一句:“姑娘,敢问你是......?”
“我是叶氏布庄的少掌柜,叶汝锦。既然他今日不在,那我也不再叨扰了。”说罢,叶汝锦对她微微颔首,告辞离去。
失望而归,叶汝锦反而有些释然。
回到绣馆后,她无暇去顾及其他,很快便沉浸在绣作中。
***
一个月后。
叶兆海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日,苏婉带着叶汝锦来普华寺还愿。
普华寺香客如织,此时还轮到未到她俩进殿,叶汝锦和苏婉排着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锦儿,上次我和你爹与你提招赘的事,你真该考虑一下了。”苏婉再次提起那事,俯下身子对女儿耳语:“今日娘带你出来,就是让你多看看。”
她说得模糊,但叶汝锦也能意会过来,这是要她在外头多看看年轻男子的意思,近日她爹娘催得愈发急切,叶汝锦都快不耐烦了。
她兴趣缺缺,手里捏着在路上买来的草蝈蝈来回把玩,就是不愿抬头。
苏婉则兴致盎然地四处观望,忽而看到一个面容白净的书生,她碰了碰叶汝锦的胳膊,悄声道:“锦儿,你快看这个小郎君,娘看他衣着朴素,模样老实,兴许愿意上我们家门......”
叶汝锦朝四处略一打量,问道:“阿娘,你说谁呀?”
苏婉无奈一指,叶汝锦这才注意到她说的那人,只看一眼,便收回视线,不满地翘起嘴角:“阿娘为何要我看他?他有哪里好看吗?”
苏婉无语凝噎,女儿自小便喜欢好看的事物,长得好看的人,她总能多说几句话,相貌普通一些,她能转眼便把人给忘了。真能入得了她眼的男子,这瑞安城又能找出几个呢?
她想了想,便继续劝道:“锦儿,男子入赘,本就是不体面的事,成亲以后,还要处处受人白眼,也只有那些贫苦人家的孩子才会愿意,近日我们给你挑的这些,你一个也瞧不上,你爹又要着急了。”
叶汝锦听她说完,垂眸思忖。
“你爹啊,为了你的亲事,整夜整夜睡不好,他就盼着你早日成了亲,以后有人照顾你......”
叶汝锦被她说得有些动容,似有了主意:“阿娘,我知道了,你容我想一想。”
最近她爹娘提起招赘一事,越来越频繁了。若是问起她的意见,她总会想起宿砚,回想起这个人,以往和他相处,也是很舒服的。她现在绣活繁多,完全不愿去想成亲的事,但她设想过,如果成亲的对象是他,她好像并没有那么反感。
但要怎么和他说呢?诚如苏婉所说,大乾朝以男子为尊,能甘愿入赘女方家里的,少之又少。
想到有可能被他拒绝,叶汝锦有些无措,问道:“阿娘,咱们家招赘,要拿多少钱银出来啊?”
苏婉笑答:“只要你合心意,这些都好商量。”
过不久,终于轮到苏婉和叶汝锦进殿上香。母女俩一前一后地排着队,因此叶汝锦先进去,苏婉则在殿外等候。
叶汝锦虔诚地跪拜,三次叩首,又将手上的香敬上,做完这一切,她从殿内出来,苏婉则入了殿内。
为了不影响还在排队的其余香客,她绕至大殿檐下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候苏婉。
就在这时,从背后伸出一只黑色袖身的大手,手上一股浓烈的药味,直往她的口鼻处掩去。
她刚要挣扎,那人手法却颇为熟稔狠厉,趁她呜咽出声之前,一掌拍向她的后脑勺。就这样,叶汝锦两眼一黑,无声地往那黑衣人身上栽倒,黑衣人手法极快,将人迅速拖离了此处。
这一切速度极快,无声无息,也无人发现。
等苏婉从殿内出来时,察觉女儿不见了踪影,她焦急地四处喊女儿的名字,却在不远处的屋檐角落,发现了叶汝锦把玩过的那只草蝈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