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叶兆海卧病不起,叶汝锦每日都在她爹塌边侍奉。
叶兆海唇色惨白,看着女儿忙前忙后,心疼地开口:“锦儿,你歇会儿吧,这些事交给下人来做就好。”
叶汝锦替他拧来一条温热的巾帕,给叶兆海擦拭脸颊,她抿了抿唇:“阿爹,这些事本就应该女儿来做。”
榻上的叶兆海气若游丝,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已经快到油尽灯枯之时。
叶汝锦脸上温声安慰父亲:“许是神佛显灵了,我们今日请到了江芜有名的贺神医。过了午时,贺神医便会上门来。阿爹是有福之人,一定能好起来。”
说来也奇怪,此前叶家派人四处寻觅神医,皆是一无所获,直到今日一早,贺神医突然出现在了瑞安城,一得知这消息,苏婉赶紧将人请了过来。
另厢,金元富坐在花几旁边,看着面前的白玉匣子,脸色阴晴不定。
这是前几日,叶汝锦派人送回来的,还给金元富留了一句话,让他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侍从看出金元富满腹心事,问道:“老爷此前得知叶掌柜病重,好心为他们寻来了贺神医,如此费心费力,教人动容。若是老爷还不肯告诉叶姑娘,这份心意,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金元富圆润的脸上带着愤恨:“前几日,她娘对我当街羞辱,还有她,对我也没有好脸色......罢了。”
想到叶汝锦对他嫌恶的眼神,金元富难得地有些沮丧。
“老爷,你可不要灰心啊,生意场上,叶姑娘对你有些成见也是难免的,依我看,叶姑娘性子单纯,说不定知道了贺神医这事,就会对你改观了。”
“真的吗?”
金元富有些意动,他原本对叶汝锦只是一时兴起,可自打白玉匣子被她退回,他心里怎么都不痛快。
后来得知叶兆海病重,她家遍寻名医未果,金元富也不知道哪根筋错乱,给她找来了贺神医,偏偏又不愿告诉她,只怕又被她嫌恶。
侍从道:“这可是救命之恩,任谁也不会拂了救命恩人的面子的。”
金元富听侍从说完,陷入了思考。
***
半个月后。
在贺神医的诊治下,叶兆海奇迹般地好了起来,服药半月,叶兆海便恢复许多,甚至能够下了塌在内院走上几步。
最欣喜的人,莫过于苏婉与叶汝锦了。
苏婉携着女儿,亲手在厨房烧了几个清淡的菜色,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庆祝叶兆海身体初愈。
叶汝锦脸上挂着甜甜的笑:“阿爹,阿娘,咱们好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用膳了。”
“锦儿,这都是你爱吃的,你多吃些。”苏婉替女儿舀了一碗豆腐羹。
苏婉仪态优雅地用着膳食,缓缓开口:“锦儿,你如今也大了,我和你阿爹商量了几日......”
她说得很慢,似乎还在斟酌语句。
叶汝锦看向她娘,一脸不解。苏婉继续道:“阿爹阿娘的身子都大不如从前了,我们必须得找个人来照顾你,我和你爹只有你一个女儿,按照大乾朝的律法,家中若是没有男子,女子不能继承家业,所以,娘寻思着,给你招赘。”
“阿娘,可是我还不想成亲......”叶汝锦皱着小脸,她想都不敢想,若是随意找个人日夜相对,该是多么难受。
叶兆海见女儿这不懂事的样子,心下一急,严厉道:“锦儿,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趁我还健在,你也必须成亲了,否则,等我哪日与世长辞,不能再庇护你们,你和你娘便成了绝户,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若是家中的男子去世,剩下孤女寡母,极有可能遭人惦记,况且叶家家底殷实,不仅会招惹流患匪寇前来欺压,甚至会有族亲来强占资源。
大乾朝的历史上,有许多被吃绝户的例子,其下场都是相当凄惨的,女子始终都是弱势的那方,根本没有相关的律法来保护她们。
叶汝锦瘪着嘴道:“阿爹,你说这样的话,让我好生难过,好像阿爹就要......”
话未说完,叶汝锦的眼泪就夺眶而出,看上去委屈极了。
叶兆海最见不得女儿掉眼泪,心疼得不得了,语气也软了下来:“好了好了,爹只是担心你的将来,这件事情暂且缓缓,你慢慢相看,好吗?”
见女儿还在抽泣,叶兆海又道:“我和你娘先帮你挑着,或是你自己物色人选,若是有你看中的,不管对方提什么要求,我和你娘都尽量满足。”
叶汝锦撒娇道:“我才不要成亲,我就要阿爹和阿娘一直陪着我......”
因女儿的话,夫妻俩感到分外窝心,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便将话题搁置。
***
瑞安城的北边,有一处十分清幽的多进四合院落。
地处偏僻,宅院外低调朴实,只用了素雅的灰砖青瓦铺砌,而内里却是处处雅致,奇石盘结交错,珍花异草遍布,莲池水景一路蜿蜒,宛如仙境。
一位青衫老人正在庭院里作画,面前摆的正是那日从锦绣坊买回来的猛虎镇山图。
老人执着画笔,已经将这幅图临摹了一半。
休息的间隙,他再一次观摩起这幅绣品,如此细腻震撼的绣品,值得一遍一遍来回欣赏。
他的手不小心按在了绣品一处,谁料,绣品上的绣线,竟然掉了几丝!
可实在太细,一下便被风吹散了。
老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即喊来下人:“你看看,这里是怎么回事?”
下人赶紧过来一看,用极轻的力道抚了一下,又有几根绣线掉落。他老实作答:“老爷,这绣线......的确是掉了。”
老人面色森然,走上前掀起绣品的一角,轻轻一拉,纤细的绣线便簌簌断裂。他横眉竖起,这是动怒了。
“老爷,小的马上替您备轿?”
“嗯。”老人沉声回应,眼底冷如寒冰。
老人的软轿一路往南,最后在锦绣放门口停下。
与他一同的还有几位身材异常健硕的黑衣武夫,与那日的低调完全不同,自老人从软轿下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老人身上的压迫感。
他大步流星走近锦绣坊,丝毫不像是七旬的老者,甫一进门,锦绣坊的小厮便迎了上来。
“这位贵客,今日到锦绣坊,是想裁制新衣呢,还是挑选绣品?”
老人并未答话,一旁的侍从语气不善:“快把你们掌柜叫出来!”
小厮连忙称是,跑去后头,将情况大致给金元富说了一下。金元富对那老者印象深刻,想到对方身份,他大感不妙,赶紧出门迎接。
“是徐大人来了,金某有失远迎,还请进内屋茶室......”
见金元富出现,老者的侍从打断了他的话:“哼,金掌柜,我们可不是来找你闲聊的,你自己看看你家卖的绣品!”
说罢,身后的人便将那副绣图卷轴扔给了金元富。
金元富未反应及时,那卷轴生生地掉在了地上,他立马上前捡起,颇为心疼地擦了擦上面的浮尘,再怎么说,这也是价值八千两银子的极品啊。
老者冷哼道:“金掌柜,你自己看看,你这绣品到底如何吧。”
众人立在锦绣坊的大门前,还吸引来不少看热闹的行人。
不一会儿,锦绣坊的门口便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金元富心下觉得蹊跷,又想起这劈丝药水来路不正,有些慌了神,手上磨砂着卷轴的边缘,迟迟不敢打开。
外头有人起哄道:“金掌柜,你快打开看看呀。”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就是,快看看吧......”
老者见他愈发迟疑,对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立刻意会,走上前:“既然金掌柜不敢检视自家的绣品,那便由我来替你展开!”
说罢,便从金元富手中抽出了卷轴。
众人紧紧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生怕错过一丝一毫,侍从也非常爽快,右手轻轻拎起卷轴,那副猛虎镇山图便这样展露在众人眼前。
“这,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妥啊......”有人道。
老者半垂着眸,冷眼直逼金元富,嘴里的话却是朝侍从说的:“给他们看看,这绣品到底是个什么垃圾。”
侍从收到指令,一手抚上绣布,在猛虎的眼睛上用力一抚,便掉下来一大把的绣线,霎时,那猛虎只剩下一只眼。
“快看,那是绣线啊,绣线怎么会掉!”
金元富见此,已经是一头冷汗,但他仍想狡辩:“绣线本就金贵脆弱,你这样用力,自然会被你弄坏。”
“是吗?难道不是你家的绣线出了问题?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才导致这绣线一碰就坏吗?”
就在这时,从人群深处传来一道洪亮的女声。
叶汝锦拨开人群,出现在门前,她随手拿起屋内的一幅绣品,展示在众人面前,也用手大力一抹,然而,绣线无一丝掉落破损。
“各位请看,这才是正常的绣品。”
众人嘘声一片。
“漫天要价八千两,结果却是一堆破烂货!”
“这还要说什么,赶紧赔钱啊......”
金元富面如死灰地杵在原地,他已经猜出了绣线的蹊跷,可那劈死药水本就是他们剽窃而得,他并不能对叶汝锦怎么样......
他知道今日之事,已经无力回天,只能艰难开口,连声音都在颤抖:“徐大人,今日之事,确是我们锦绣坊的疏漏,您看,我们择日为你重新绣制一幅......”
老者大手一挥,打断他的话:“不必!但按照约定,你必须赔偿我十倍的银钱,否则,咱们官府衙门见。”
金元富吓得失了语,想到那十倍的赔偿,他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别人不知道老者的身份,但他亲自选派镖师替老者送货,打听过老者的身份,眼前这位老者正是刚解职回乡的正三品御史,官场上手眼通天,他根本惹不起。
“好,好,还请徐大人给我一些时间,我好去筹银两。”金元富苦言。
“按照约定,一个月以内。”老者留下这句话,率着一众侍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锦绣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