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叶汝锦忙完印染工序,脱下手套整理袖身,听见背后传来宿砚的声音:“叶姑娘,我有事要告诉你。”
闻声,她转过身子,脑子里一阵眩晕,差点没能站稳,洛予舟在她身侧,连忙伸手虚虚扶住她,将她引至一旁坐下,声音温润:“表妹,你坐着歇息一会儿吧。”
“嗯,我好些了......”叶汝锦缓了缓,再看向宿砚:“你怎么会来这里?”
宿砚斟酌好词句,将午后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她。
叶汝锦听完春桃出卖自己的消息,心生烦乱,顿觉脑袋更沉重了一些。
连语气也愈发虚弱,她追问道:“那男人呢,你听见他是谁了吗?”
“我偷偷跟着他走了一路,他最后进去的地方,是锦绣坊。”宿砚答道。他看着叶汝锦异常苍白的脸,神色有些担忧。
洛予舟也站在一旁,将两人对话听了进去,又见宿砚对叶汝锦满眼的关切,他若有所思地将宿砚看了个仔细,目光毫不避讳,从头到尾地将少年打量了一遍。
面对洛予舟审视的眼光,宿砚不再看向叶汝锦,将视线瞥向一边。
“所以,我家上次缺原料的事情,也是他们故意为之.......”叶汝锦恍然,她眼中焦距飘远,面带思索:“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要做些什么。”
“所以,表妹有何打算?”洛予舟问。
“我打算,送他们一份大礼。”她思索着。
叶汝锦刚收回思绪,一阵晕眩忽地袭来,下一瞬,她身子一歪,晕倒在椅子上。
“叶姑娘......”
见她突然晕倒,宿砚身体先做出反应,脚步已经迈了出去,他只想上前去将人唤醒。
洛予舟赶在前面,将他挡在身后:“我带表妹去看郎中,你......去忙你的吧。”
洛予舟此时出言,是为了提醒他,看清楚自己的身份,莫要逾矩。
并未等宿砚作答,洛予舟抱起叶汝锦,脚下生风,走得极快,很快便上了门口的马车。
宿砚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他才转身离开。
叶汝锦醒来时,已经入了夜,苏婉坐在塌边,见女儿睁眼,她抚了抚女儿的脸颊道:“锦儿,你醒了。”
“阿娘,我怎么了?”她的脑袋到现在还有点晕。
苏婉端来熬好的药汤,一勺一勺地喂至她唇边,声音轻柔:“郎中说你近来操劳过度,思虑过重,才会导致晕厥。锦儿,都是娘不好,没有照顾好你,让你这么辛苦。”
“阿娘,我才不怪你。”叶汝锦嘟起嘴唇,娇声道:“要怪就怪对面那个锦绣坊,害得我们这么辛苦。”
提起锦绣坊,叶汝锦想起今日得知的事情,思忖了片刻,还是没有告诉苏婉,只提起另一件事:“阿娘,上次生丝的事,一定是锦绣坊蓄谋为之,眼下,我们布庄生意渐好,更要加强防备才是。”
苏婉放下汤药碗,蹙着眉担忧道:“锦儿,你不要再操心锦绣坊的事了,娘给你几日空闲,你不用再去绣馆,就安心在家休息,或是出门采绘,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是不能再操心这些事,知道吗?”
“好。”叶汝锦顺从颔首,她正想趁这几日空闲,送锦绣坊一份大礼呢。
想到锦绣坊即将自食恶果,叶汝锦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芒。
***
连着三日没有见到叶汝锦出现,宿砚每日做完工活,便会去叶家大门前不远处,那颗大榕树上。
若是站在树顶,就能看到叶汝锦偶尔从厢房里走出来。
察觉自己的卑劣心思,宿砚对自己万般唾弃过,可他最后还是来了此处,只想着能够看她几眼,确认她身体无恙。
树顶上枝叶繁茂,他的身影隐没其中,让刚来到此处的一男一女毫无察觉。
男子的声音不大:“怎么,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春桃语气得意:“那是当然,我这次趁她睡着了,将她的笔记偷偷抄下来一份。”
“给我看看。”男子赶紧接过纸条,看清楚内容后,他语气欣然:“你这次做得不错,若是成了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宿砚听到他们的对话,对叶汝锦有些担忧,想了想,他找来纸笔与信笺,将此事写在上面,而后爬上了叶家的屋檐,将信笺折成镖状,朝着叶汝锦的窗台扔了进去。
做完这些,宿砚悄无声息地下了屋檐。
与此同时,叶汝锦正在窗边研习绣谱,这信笺恰好落在书案上。
她有些惊异,朝窗户外瞧了瞧,却没有发现是谁扔的信笺。
回到厢房,她将纸页缓缓展开,慢慢看完了上面的内容,令她惊讶的是,上面竟然写了春桃偷抄她笔记的事,还提醒她,要多多提防春桃。
上面没有落款,但她想起前日,是宿砚跑来告知她这事,叶汝锦歪着头分析了片刻,这次除了宿砚,还会是谁呢?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
金元富找到金佩兰,将一张纸条递至她面前。
“你看看,这就是叶汝锦研究出来的劈丝方法。”
上面记录了叶汝锦调配的一种特殊药水,只需将生丝放入其中浸泡一整日,然后风干,便能将原本极其困难的劈丝变得简单很多。
劈丝也是绣技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历史上少有的几位顶尖绣娘,苦练几十年,方能将丝线一劈上百,劈出来的细丝,肉眼都难以辨别。只有这样级别的细丝,绣出来的极品绣作,才能够达到完全看不出一点走线的痕迹。若是绣成了这样的传世之作,每一幅都会是天价,如今存世的,不是被收藏在宫里,就是被世家门阀给珍藏了起来。
金佩兰看完纸条,不由得惊叹:“若是按照这个方法,劈丝便不再是难事,任何绣娘都可以轻轻松松地将丝线劈成几十丝,甚至上百丝。”
金元富笑道:“我已经安排下人去准备材料了,咱们明天就可以试试成效。”
锦绣坊的下人按照纸条内容,调配出了劈丝的药水,他们将生丝浸泡了一整天,第二天风干后,便可以试着劈丝。
金元富带着金佩兰,让她亲手试一试丝线的变化。
金佩兰拣起一根生丝,她光滑细嫩的两根手指轻轻一捻,再用小拇指的指甲一挑,一根丝线就被一分为二,每一根丝线又包含十六股,在她轻柔熟稔的巧劲之下,原本的那根丝线被她轻松分为了整整四十余丝。
金佩兰满脸的不可置信,要知道,在这之前,她练习多年,也只能将一根丝线劈成十六丝。
最为兴奋的莫过于金元富,他嘴角翘起:“佩兰,有了这药水,学会宋绣娘的精细绣针法,对你便不再是难事了吧。”
金佩兰连连点头称是,金元富不再看她,心下微动,取来那个为叶汝锦准备的白玉匣子,拿在手上细细端看起来。
又一次见识到叶汝锦的惊世之才,金元富对她的欣赏更甚,他叫来侍从,让他在街上雇了个小少年,替他将这份礼物送去叶家。
那小少年按照他的吩咐,去了叶家院前敲门,只字不提是由金元富所赠,只说是送给叶汝锦的一些图志。叶家的下人检查了一番,发现的确是十本图志书籍,并无任何异处,于是便送到了叶汝锦房里。
而叶汝锦收到后,只当成是洛予舟给她的礼物,随意收了起来。因为除了洛予舟,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自己喜好这些图志。
另一边,金元富得知叶汝锦收下了礼物,眼睛笑成了一条细缝,心情十分爽快。
侍从推门而入,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面容较好的美妇。
金元富一见到美妇,立马收住了笑,上前行了一个拜礼,恭敬道:“侄儿不知姨母大驾瑞安城,还请姨母见谅。”
美妇并未过多打扮,只穿了寻常的稠裙,头上也只簪了一根普通玉钗,低调素朴,似乎并不想引起人的注意。
“好了,你知道我身份不便,我此次路过瑞安城,顺道来看看你。”美妇沉声道,说是来看这个侄儿,语气中却无半分温度。
这时候,侍从将一本厚厚的账簿递了上去,供美妇查看。
她拿起账簿,眼皮微微掀起,随手地翻看了几页。而一旁的金元富则是大气都不敢出,等待着美妇将账簿看完。
“这几个月,你们锦绣坊,生意怎么差了这么多?”美妇动作极缓,语气也缓慢至极,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姨母,生意就是这样,有起有落,侄儿也是有苦难言......”
“你能有什么苦?你要什么资源我没给你?宁远那边的铺子,我托人给你找了最好的地皮,你想要教习绣娘,我便将宋绣娘给你要了过来,就这样,你还给我叫苦?”
金元富被她拆穿,连忙换了个脸色,谄笑道:“是是,多亏姨母的照拂,才有了我们锦绣坊现在的风光。”
美妇斜睨他一眼:“你知道便好,以前我念你生意刚有起色,没有过多计较,现在你已经积攒了不少家业,原本答应我们的那些抽成,你没有忘记吧?”
“侄儿怎敢忘记,每个月都记着呢,等到这个月底,便交至您手上。”
美妇闻言,并不满意,问道:“那之前欠下的呢?”
“自然是一起交予你。”
待美妇走后,金元富暗暗吐出一口浊气,心里叫苦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