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怎么回事,自从上了彩虹纱与墨染纱,叶家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把咱们家都给比下去了。可他们家的生丝,不是应该用完了吗?”金元富拿着近日的账目,在绣屏前踱着步,百思不得其解。
“掌柜,前日我叫人去叶家打探了一下,他们家最新的夏衣,用的不是生丝做的纱。而是葛丝做的绉纱。”
“什么!”金元富惊呼。
又听人继续道:“而且,他们家还为些小百姓裁制衣裳,现在全城都在传,叶氏布庄才是瑞安城第一布庄,所售布匹衣料,面面俱全,不像我们......”
小厮惊觉自己说了太多对方的好话,连忙收住了声。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说我们的布料只卖达官贵人,看不起穷人么?”金元富继续说道,“绫罗绸缎,锦衣华服,这些东西,生来就是为贵人服务的,叶氏布庄此举,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自降身价罢了。”
金元富说完,转头问金佩兰:“堂妹,上次我托姨母给你找的宫廷绣娘,没几日便要到瑞安城了,这次你可得将她的绣技都给学会,这瑞安城的第一布庄,只能是我们锦绣坊。”
金佩兰答道:“是。”
***
这一个绵长的夏日,瑞安城的姑娘们争相换上了叶氏布庄裁制的彩虹绉纱夏衣。
瑞安城所到之处,处处可见虹影,而每一处虹影又不尽相同,叶汝锦搭配的色彩总是能够让人耳目一新,既有明艳大胆的撞色交融,也有如朝露初生般的淡雅晕染,在她的巧思之下,这些色彩总能做到浓淡相宜。
不同于彩虹绉纱,墨染绉纱的制作更为讲究费时,一个月只能产出两三套,价格也更为高昂,因此,只有极少数的贵公子能够买到,因此,墨染夏衣成为了风靡于世家公子间的一种风尚。
伴随着几袭凉风,空气中的燥热渐渐被卷走,不知不觉入了秋。
苏婉携着叶汝锦,正给布庄的下人们分发月钱。
这还是叶汝锦第一次给人发月钱,她嘴角挂着缱绻笑意,目若繁星般璀璨,众人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
“少掌柜,这个月怎么这么多啊?”一个下人掂了掂手上的钱袋,喜笑颜开,这可比平时多出来两贯钱呢。
“最近布庄事务繁忙,大家都很辛苦,好在我们所有人的努力都没有白费,生意也日渐好了,这些额外的报酬,都是大家应得的,还请大家不要嫌少。”苏婉笑道。
轮到宿砚时,叶汝锦递给他月钱袋子,还俏皮地冲他眨了下眼。
“打开看看?”叶汝锦道。
宿砚低头看了一眼,不可思议地望向她,忍不住问道:“这是不是弄错了?”
叶汝锦被他惊讶的样子逗乐了,压低了声音对他解释:“没错没错,你这些天一有空就过来帮我理货,我都记着呢,这都是你应得的。”
这段日子布庄事务繁多,招了好些新人手仍是不够用,自从上次,叶汝锦见宿砚将尺码分类做得又快又好,便时常找他过来帮忙,久而久之,宿砚也习惯了一有空便过来做些事。
这才有了多出来的一两银子。
这一日,叶氏布庄的每一个人,都得到了额外的报酬,每个人都雀跃欢欣,干劲十足。
苏婉站在叶汝锦身侧,慈爱地看着女儿道:“锦儿,这些天你也没少忙活,娘给你几日空闲,你好生歇息一下?”
叶汝锦摇摇头,体贴地回她:“阿娘,你和阿爹身体都大不如从前,该歇息的是你们呀。”
苏婉非常欣慰,又道:“那往后,织布坊和染坊的事情,你先放下,你还要为明年的皇商遴选做准备,不好好磨炼绣技怎么行呢?我已经捎信给你姨娘,说了咱们家失去皇商资格一事,已经收到回信,你姨娘说,会让你表兄过来帮你,还会带上我们苏家的祖传绣谱。”
叶汝锦双眸放光,诧异道:“阿娘,那祖传绣谱,不是只传给苏家女子吗?我一个外姓,怎么会愿意给我?”
苏婉沉默着抿着唇,遮掩道:“给你带的自然只是拓本,娘说了些好话,他们便心软了......”
叶汝锦对苏婉说的话深信不疑,只点点头,为即将到来的绣谱暗自摩拳擦掌。
只有苏婉和叶兆海知道,为了让女儿能够学到这本绣谱,他们竟用布庄积累多年的织染技艺作了交换。叶汝锦的表兄此次来瑞安,便是为了来学习这些织染技艺。
几日后。
午休间隙,宿砚每日都会在这颗大榕树下练武。再往前一段,便是叶家内宅的大门。
秋风起,不知不觉间又飘起了细雨。感觉到些微雨丝,宿砚随意地抹了把脸,打算再练习片刻。
这时候,一个女声传入耳里:“你知道吗?姑娘为了接表少爷回来,一早便去了码头,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姑娘每日那么忙,怎么有空亲自去接?”
“你不知道,表少爷那家世底蕴,说起来,可比姑娘要忙多了,他多难得能来瑞安城一趟,姑娘从小与他青梅竹马,自然是要亲自去接的。”
过了片刻,又听一个女子出声:“你们怎么在这里说闲话,姑娘没有带伞,你们快些给她送过去吧。”
“是。”
......
此处人迹罕至,甚是安静,宿砚耳力很好,将她们的对话都进了进去,他敛下眼睫,眼底黯了黯。
天色晦暗,细雨沾湿了叶汝锦的发梢。
不一会儿小翠赶到:“姑娘,我给你送伞来了。”
叶汝锦接过伞,小翠留在她身侧,和她一起等待即将到来的船只。
“姑娘你看,那是不是表少爷的船?”
顺着小翠的指示,一艘船舶正朝着岸边前行。远远可见,船头男子身着一席湖蓝色稠衫,头发用青冠整齐束起,他身形挺直,衣袂随风摆动,显然是见到了码头边的叶汝锦,他脸上绽露一抹温柔笑意,眉宇间俊朗疏逸。
他下了船,后面跟着几个下人,叶汝锦迎了上去,佯装不满道:“难得表兄大驾光临,我可等了好久,腿都站酸了。”
洛予舟和她自小便相识,自然知道她的脾气,他揶揄道:“你真是为了等我?不是为了早一点拿到绣谱?”
“那你既然知道,还不赶紧给我?”叶汝锦俏皮道。
他接过叶汝锦递过来的伞,又将用锦帕包好的绣谱递给她,这才将几年未见的表妹看了个仔细,她长高不少,一张脸未施脂粉,却唇红齿白,如清水芙蓉般,已经褪去年少时的稚气。
洛予舟走在她身后,下意识地和她拉开了距离,脸色温和:“我这次来,给姨父姨娘带了些上好的补品和特产。”
“那我的呢?你该不会什么也不给我带吧?”叶汝锦赶紧问。
“我都把绣谱拓本给你带来了,你还想要什么?”洛予舟故意逗她,惹来她一记白眼,他低笑着,这才坦白:“还给你带了一本画册,上面都是些奇闻异录。”
两人搭着话,就这样走到了大南街。下人由小翠带着,将洛予舟的行李放至内院。
叶汝锦带着洛予舟,先至布庄与叶兆海与苏婉问好,随即便带着他,从绣馆到织布坊,逐一参观。
最后到了织布坊。
“表兄,你看,这便是我和阿爹从雷州进来的织葛机,这织出来的细葛布,价值可比寻常绸布还要高呢。”
织工们都在埋头织布,听见叶汝锦的声音,纷纷往那边瞧了过去。
宿砚正在刘师傅的指点下,给织机上排布着经线,听到她的话语,他并没有抬起头,但手上的动作有些僵持。
直到两人转身准备离开,宿砚才抬起头,匆匆往那处瞥了一眼,只见到两人背影,一个是风流倜傥的公子,一个是窈窕清丽的少女,两人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
入了夜,叶汝锦还在苏婉的房里,和她讨论着绣谱。
“阿娘,我初看这绣谱,怎么有这么多缺失的部分呢?”
苏婉接过绣谱,扫了一眼,便说:“这本绣谱,是我们苏家世世代代传承下来,年代久远,据说前朝战乱四起,有很多织绣的技法丢失,我们的族人四处收集整理,又修修补补,留下来的也就是这些了。”
“譬如这一篇,提到了一种特殊的劈丝方法,其中,便要用到一种特殊调配的水,将丝线浸泡后,便能一丝劈成几十缕不止,用此等细丝,便能将人的细微表情都给绣出来,可是......这调配水的方子,竟然只有一半。”叶汝锦又翻开一页,语气极为惋惜。
“锦儿,你看,这方子虽然只有一半,可是余下这一半,你还可以好好钻研尝试,只要你将技艺学到极境,未必不能解开这些谜题。”苏婉期许地凝视着女儿,耐心地鼓励着她。
叶汝锦认真地点点头,回到厢房后,一边看着绣谱,慢慢将绣谱上的针法逐一解析参透,一边铺开纸笔,遇到细微之处,便动手画下来仔细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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