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彩虹墨染

初夏时节,微风拂过石桥边,桥下碧波荡漾,几声蝉鸣从树间传来,翠绿的枝条随着夏风轻轻摇曳。

石桥边支起一个小摊,上面挂着“叶氏布庄”四个大字。宿砚便站在小摊旁,摊上摆着一些扇面、还有整齐摆放的一摞葛布。

按照叶汝锦的吩咐,他只需要守在这里,顺便兜售这些货品。

宿砚今日被叶汝锦从头到尾拾掇了一遍,身着最新款式的夏衣,这是一身月白色绉纱,里面用了极薄的轻缎做内衬,穿在身上透气清凉,轻若无物。

最为出彩的便是衣摆上面的墨染印花,仿着滴墨入水,朵朵墨花在水中绽开,由叶汝锦绘制版印,由此形成这宛如泼墨渲开的山水意境图。

宿砚身材颀长,风姿秀逸,面色如玉,目光清澈似醴泉。他的头上没有插簪,只用月白色丝带随意绑着,一头青丝如缎,配上这一身装束,竟让人误以为是哪家的矜贵公子,只觉得高不可攀。

不少路过的女子,似有似无地偷偷看向他,却不敢上前询问。

这时候,桥上走来一位大婶,她往宿砚身上一打量,双眼冒光:“我说这么眼熟,这不是宿家那小子吗?你怎么这副打扮,啧啧啧,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这一打扮,还真是好看得紧......”

宿砚被她这样瞧着,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但他面上无波,仍是坦荡的面对众人,也没有忘记叶汝锦的嘱托,手指着摊位上的粗葛布,缓缓道:“岳大婶,这是我们布庄最新的粗葛布,排汗透气,最适合裁成夏衣,您看要不要带上一件?”

“哟,你们布庄还有这种货色,我看看。”岳大婶着实诧异,叶氏布庄一直以来售卖的都是上好的布料衣物,可从未听说过会卖这等粗葛。他们这样的布衣百姓,只听闻叶氏大名,可从来没有买过叶家的东西。

一旁的行人也凑了过来,他们初看小摊上叶氏布庄的招牌,便无心多看,这下听闻有价廉物美的粗葛布卖,也有些心动,有人立马询问起了价格。

宿砚答:“一尺布六百文钱,若是裁衣,只多收取五百文工费。”

粗葛布是下等布匹,但价格低廉,夏天穿着透气清凉,比麻布舒服许多,是寻常百姓裁制夏衣的绝佳选择,叶氏不仅提供这样的布,还能让他们去店里裁衣,这样的事,放在其他高端成衣铺子,是根本不可能的。

众人一听来了兴致,岳大婶抢先道:“我要两匹布。”

“我要一匹。”

......

宿砚也没想到,一开始还无人问津的粗葛布,现下卖得这么快,他正忙着将钱银收好,便听见一个男子出声问道:“你这身衣服如此脱俗,想必也是叶氏布庄做的吧?”

“是的,这是我们家少掌柜亲自裁制的夏衣。”宿砚赶紧回答,说起叶汝锦,他的眼底泛起笑意,但他自己并未察觉。

这位男子一眼便看出了他这身夏衣的不凡,绉纱自带青竹般的细纹,清素雅致,印染的松烟墨色浑然天成,浓渐转淡,水石墨川,青山隐隐,给人平添上几分诗书之气,配上广袖宽身的设计,一旦起风,衣身便随风鼓起,透着天光,缥缈若谪仙。

纵使为男子,也不免为这样一身出尘的夏衣而惊艳。

“哦?你们家少掌柜,难不成就是那位叶绣娘?”男子是位读书人,出身清贵之家,前些日子偶然听好友提起,说叶氏布庄的叶绣娘绣制的衣裙,宛如天上仙衣。那时候他不还不相信,一件衣裳能够有多好看,可现下看到宿砚,他瞬间明白好友的措辞并不夸张。

“正是她。客人如有需要,可移步至大南街的叶氏布庄亲自挑选。”宿砚礼貌答道。

此时的叶氏布庄。

叶汝锦叮嘱两位打扮好的女子:“你俩到街上去,记得多绕几圈回来,一定要走得慢些。”

这两位女子皆身穿由她裁制的夏衣,款式同宿砚的一致,都是广袖宽裙的洒脱样式。

不同的是这外头的绉纱。绉纱面料轻盈而挺括,一件晕染着柔雾紫渐变豆绿色,另一件晕染的是栀子黄渐变晴山蓝。配上自带竹纹的绉纱,无需别的装饰,已是美得素雅出尘。

叶汝锦特地为她们配了同色系的绣鞋,还让她们各执一把同色系的纸伞,既可以遮阳,也能恰到好处地将伞面上的“叶氏布庄”展示出来。

莲步款款,衣裙上流光溢彩,妍华生辉,如同刚从云间采撷的虹影,美得让人屏息。

“阿娘,她们是仙女吗?”一位稚童正咬着糖葫芦,瞧见二人,懵懂地朝她娘问道。

自打两位女子出现在街上,往来行人皆注意到了她们。青石板的街道上,似多了两位身姿轻盈的彩虹仙子,只因她们这一身打扮,似彩虹般绚烂多姿。

这纱的晕染方式实在奇特,原本都是清新质朴的颜色,可这样搭配在一起,柔雾紫在浓淡间,不着痕迹地逐渐过渡为暗粉色、浅青色,最后生成一片豆绿色,娴静中不失活泼,让人目不暇接。

另一件则是从下往上地晕染,往上便是栀子黄的明媚,浓淡衔接之处,是一抹温柔的葱绿,再往下便是晴山蓝的优雅,首尾呼应,相得益彰。

这样美丽绝伦的夏衣,只需要看一眼,便会让人心驰神往。

而在锦绣坊的金元富得知此事后,只觉不可思议,他拉来底下人问道:“叶家不是没有多少生丝原料了吗?他们怎么这么快便赶出了夏衣?”

“掌柜,这确实不假,据我所知,他们生丝本就不够,在叶兆海行船时,有一批还不小心遭了损毁。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又进来了一批葛丝,居然卖起了粗葛。”

“粗葛?你确定?他们家要卖这种东西?”金元富满脸的瞧不上,粗葛布是下等材料,他们锦绣坊绝不会考虑。

“千真万确。可他们的人今日穿了两身夏衣出去,染得跟天上彩虹似的,实在有些耀眼,已经吸引了好些姑娘前往叶氏布庄。”

闻言,金元富蹙起眉,圆圆的脸上带了丝凝重,但他思忖片刻,又转念一想,叶家的生丝原料就那么点,就算做出来再美丽的衣服,一旦卖完便没有了。而那些纱衣再独特好看,也不如他家的四经绞罗来得珍贵稀缺。

想到这,他才摆摆手让下人离去。

另厢,在彩虹纱与墨染纱的带动下,今日的叶氏布庄可谓是门庭若市。

其中除了来裁制彩虹、墨染绉纱的,还有前来裁制粗葛布衣的百姓。只需用比寻常制衣略高的价钱,便能享受到瑞安城顶级布庄的裁衣手艺,这种划算买卖,竟让人们在门前排起了长队。

苏婉看着自家布庄从未有过的热闹,眼眶渐红,有些激动道:“锦儿,娘真没想到,那些葛丝竟然有这么大的用处,分出来的细葛,可以制成了绉纱,再染缬成彩虹纱和墨染纱,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而余下的那些粗葛,竟然还能招来这么多生意。”

“阿娘,裁制粗葛衣的单价虽低,但你可别小看这收入。首先,制作一件葛衣的工艺并不复杂,其次,我已经安排下去,在测量的时候便按照不同身型,分为几个类别,再按照这几类尺寸,批量进行裁制,由此便能加快效率。你看,今日便来了这么多人,这收入算下来,可不比我们正常绣制一件衣裳差多少呢。”叶汝锦细细分析道。

苏婉点点头:“锦儿,你可真是长大了。这次你跟着你爹前往雷州,短短半个月时间,竟然将这葛布织技给学了回来,你有出息,咱们叶家算是后继有人了。”

“阿娘,可是按照大乾朝律法,女子不得继承家业,这可如何是好?”

苏婉深深地看着女儿,长叹一口气道:“那娘便为你挑一个上门赘婿,再由你继承家业。你看可好?”

叶汝锦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娘竟会突然谈起这种嫁娶之事,脸上羞得泛起红云,顿时不知所措,便借故去前面整理流水账册。

上月,叶汝锦刚满了十四,已经到了能嫁人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少女,对于这种话题向来是敏感羞赧的。

就在这时,卖完粗葛的宿砚收了摊,从外面回了布庄。

天知道,他今日遭受了多少目光洗礼,其中甚至有女子朝他露骨地抛媚眼,他一想到当时情景,都忍不住恶寒。他就像是一件任人欣赏的商品,这种感觉绝对说不上好。

这一回来,他立马找到叶汝锦,对她说:“叶姑娘,东西已经卖完了,这是今日所得。”

说着,他将沉甸甸的钱银袋子递给她,随即便问:“我原先的衣服......放在哪里?”

叶汝锦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甫一看见他今日模样,少年长身玉立,此刻正注视着她,眉宇间风流难掩,如一副墨画,霎时闯入眼帘。

心下没来由的,有一瞬的惊艳,连心跳也快了几分。

“你要换下来吗?”她忙稳住心神问道,声音微涩。

“是,这样打扮,在织布的时候,也不太方便。”

叶汝锦可不想她的杰作这么快就要撤下来,而且正因为他的到来,又吸引了好几位女子进来选购,他这样一副打扮,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人型招牌。

于是她立马出声制止:“你先别急,你帮我......”

一时间,竟想不起要将他留下来做什么,她略一停顿,才开口问他:“你识字吗?”

见他点头,叶汝锦道:“识字便好,你帮我把这本册子里的尺码,按照我的要求分好类别。”

“好。”

宿砚回答完,惊觉自己又答应了她,他无奈地抚了抚额。

他原本还想着,等换下这身衣服,然后就回织布坊去,可他没想到,自己在面对叶汝锦时,居然完全忘记了原本的打算,就这样将她的要求答应了下来。

想到这,宿砚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是今天累到了吗?”叶汝锦注意过来,关切地问道。

她柔柔的语气听在耳里,宿砚竟有一瞬间的失神,下一秒,他眉眼舒展,温声道:“不累,咱们开始吧。”

接着,叶汝锦讲起了分类的要求,而宿砚细细听着。

不时会有女子的目光往宿砚这边看过来,两个人都沉浸于手上的事情,对周围的动静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