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随人潮挤进了锦绣坊的大门。母女俩皆认真观摩着锦绣坊内的布局,这家店比她们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
一楼摆放着各色布匹、各类绣品、绣屏等。踏足二楼,则是成衣坊,专供客人试换衣裳的隔间也比叶氏布庄的更大、更多。
叶汝锦被一块比她还要高的绣屏吸引,其上绘着百鸟,姿态各异,有半数的鸟叶汝锦连名字都叫不出。
叶汝锦忍不住掏出了小册子,准备将一只圆滚滚的可爱小鸟记录下来,一声轻笑声从绣屏背后传出来。
“原来是叶氏布庄的掌柜啊,未曾远迎,失礼,失礼。”说话的人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他本坐在绣屏后面品茶,见到苏婉和叶汝锦,手执一把紫檀木折扇,缓步走来。
叶汝锦赶紧站定在苏婉身后,见来者是位身材微胖、眉眼透着精明的中年男子,他脸上堆着笑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姓金,来自京城,自幼便做这织绣生意。今日开业繁忙,竟不知孟掌柜也来光顾我锦绣坊,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苏婉面上古井无波,指着一旁的百鸟绣屏,维持着表面的恭维:“金掌柜家大业阔,锦绣坊绣品非凡,能在此处见到如此巨幅的重工精细绣,让我们长了不少见识。”
金掌柜一双狭细的双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当目光触及到叶汝锦如玉般的脸庞时,竟不加掩饰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叶汝锦被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觉察到被冒犯,她脸色绯红,厉声发问:“金掌柜,咱们都是做生意的人,在开业大吉的日子里,你的舞狮队把整条街都堵住了,让别家怎么做生意?再说,你们成衣只要半价,这不是妥妥的扰乱市价么?”
金掌柜被她这一呛,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语气仍旧轻飘飘:“咱们做生意,自然是取之有道,谁的技艺高、东西好,物美价廉,谁的东西便卖得出去。”
他顿了下,双眼若有所指地看向母女二人,讥诮道:“而有的人,在这瑞安城坐井观天,殊不知自家的东西早已过时,布匹绣品无人买,却要怪罪他人,你说,这不是乱泼脏水吗?”
叶汝锦一阵窝火,就要上前与他理论,苏婉将她拉住:“锦儿,沉住气。”
“好!阿娘,咱们走,咱不需要与这样狂妄之人打交道,何况,咱们家的生意历来便是瑞安城第一,就凭这些小花样,我不信他们能维持多久。”
却听金掌柜更为得意:“苏掌柜,我听闻你家的绣品已经多日没有卖出去一幅,若是缺绣娘绣工,我倒是可以派我堂妹过去指点一二,她和你女儿年岁相当,楼下的绣品有半数出自她手。”
此话一出,便如密针般刺向叶汝锦的心上。在瑞安,她一直有着天资聪颖、绣技高超的美名,然而她的作品,一副也没有摆在自家布庄售卖过,她究竟是不是虚有其名,谁也不知道,但此时这些话,却戳穿了叶汝锦的自尊心。
她娘对她抱了极大期许,要求也甚为严苛,在没有达到她娘的认可之前,她的绣品尚且不能在自家绣馆售卖。
叶汝锦面露沮丧,两人离开之际,金掌柜还不忘言语挑衅:
“你们叶家盘踞瑞安多年,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既然没有儿子来继承家业,以后不妨考虑考虑,将布庄卖与我,我一定会出个高价。”
母女二人无意再和金掌柜理论,叶汝锦心中憋着一口气,双手握拳跟着母亲回了布庄。
自那日从锦绣坊回来,叶汝锦便闭门不出,没日没夜地练习绣技。
“姑娘,喝口茶水吧,这是夫人特地为你熬的明目茶。夫人还说,若是姑娘绣累了,便抬起头望望远处,或是闭目休息,这样对眼睛好。”
叶汝锦接过巧月端来的茶水,轻抿一口,询问道:“近日布庄生意可有起色?”
巧月答道:“原本还好,王家绣馆和刘氏绣庄定了一大批布匹和熟丝,要我们赶在寒食节之前交货,可是过了几日,他们便退了货,连定金也不要了。我听说,他们最后都选了对面锦绣坊定货。”
叶汝锦轻咬粉唇,不安地追问:“刘氏绣庄是我们家老主顾,多年来,都只认我们家的布,怎么这锦绣坊一来,竟把我们家老主顾都给抢走?”
“据说......”巧月组织了下语言,娓娓道来:“那金元富从京城过来,祖上几辈经商,本就是富商巨贾,说是富贵滔天也不为过,后来,他姨母嫁给了裕王,成了裕王妃,攀上高枝后,他家借势在各地疏通关节,所开的铺子,无一不是地段最佳的。这金掌柜,的确是个经商好手,此前,他所到之处,开了好几家锦绣坊分店,将其他本地商户挤压得凋零惨淡,唯有他家一家独大,月钱也高,竟然吸引了不少技艺超群的织工、绣娘主动转去他家做事,时间一久,他家更是如日中天。”
除了巧月所说,关于对面锦绣坊之事,叶汝锦近日也了解了不少。
对面有个被人们称作天才的小绣娘,也就是金掌柜口中的堂妹,名叫金佩兰,只比叶汝锦大一岁,绣技超群,一副绣品已经能卖出百两银子。
寻常人家一年的开支也不到一百两银子,她的一副绣品价值,已经比肩叶家的上等绣品。
一时间,金佩兰已经成为众人口中瑞安最年轻的顶尖绣娘。
见叶汝锦火速收拾好绣绷,准备踏门而出,巧月问:“姑娘要去哪儿?”
“去绣馆。”
往日,她每日静候几位绣娘前来内院指点绣技,现下她遇到问题,便带着绣绷,主动去布庄寻绣娘老师求教。
但这次她不是为了请教问题,她打定主意,以后便在绣馆,和绣娘们一起刺绣,便能时时刻刻警醒自己,沉心学艺。
近日见到爹娘,叶汝锦深感他们操持布庄的疲惫,特别是她爹叶兆海,身体本就不大好,这些天,头上又生了些华发。她不甘于人后,她迫切地想要学有所成,为自家人分忧解难。
转眼间,到了芳菲四月,春日渐暖。
叶汝锦浸润在一针一线的之间,磨砺不懈,她的绣技突飞猛进,除了绣技,她同时将缂丝、织布、染色等技艺也学了不少。这些技艺,都是她原本就要学的,只是时间提早了些。
世事无常,就在这日,叶兆海在下人的搀扶下回到布庄。
叶汝锦从绣馆赶来,苏婉立马向她说明了情形:“锦儿,京城过来的钦差已经遴选出了今年的皇商,你阿爹他,因为被锦绣坊抢了资格,一下急火攻心,晕倒在外面......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他刚刚服了药,已经睡下了,郎中说了,休息几日便会好。”
叶汝锦看望完病榻上的父亲,掩面啜泣:“这锦绣坊,抢了我们多少生意,现在将我爹此生最大的荣耀也一并抢去了,我阿爹怎能不怨。”
母女俩靠在一起又说了些话,叶汝锦对母亲发誓,她一定会将技艺磨炼好,早日成材,早日接手家里的生意。苏婉欣慰地轻抚女儿脑袋,连连说好。
***
云净风清,普华寺香火缭绕,钟声悠远,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叶汝锦此行,是为还在病中的叶兆海祈福。一路上,遇到络绎不绝的人群,将时兴的衣裳风格记录了下来。
“姑娘,如今各大成衣铺子,都在效仿锦绣坊,在夹袄外覆上一层薄纱,或是学他们家将金线缝在显眼处,很受大家欢迎呢。”巧月搭话道。
瑞安城就这么大,时兴的衣裳很快便会传遍整座城。叶汝锦自然也注意到了,前些日子,叶氏成衣坊也在模仿锦绣坊的设计,她赶紧出言制止,众人只好停止制版。
“无妨,锦绣坊不过是善用不同衣料,搭配出不同效果,或是一些名贵材料,硬生生将衣裳质感拔高。”叶汝锦分析道。
行至禅堂,清风从万节修竹之间钻出,叶汝锦停下脚步,畅快呼吸着山野间清新的空气。溪水叮铃,与青石相伴,上面雾气翻涌,恍如仙境。
脑中灵光乍现,她立马掏出小册子,寥寥几笔,眼前景象便跃然纸上,叶汝锦胸有成竹地说:“咱们家不用学别人,既要做锦衣华服,还要做到独一无二,让别人无从效仿。”
与此同时,锦绣坊里来了一位刁客。
这月,新任知州徐琅刚刚搬迁至瑞安城,人生地不熟之际,徐家准备择日设宴,宴请结交往来之人。
作为徐家嫡女的徐芊芊,自然是要在宴席上亮相,席上不乏有各路青年才俊,到时候府里的姐妹们必将盛装打扮,若她不准备好当日装束,一定会被自己那善于打扮的庶妹抢了风头。
徐芊芊今日来锦绣坊的目的,就是要让金佩兰给她绣制新衣,可没曾想,无论她怎么说,锦绣坊的人都不肯松口。
锦绣坊的小厮解释道:“这位客人,金佩兰是我们当家绣娘,手中还有好几副其他客人的绣品,如果你非要指定她,这恐怕,要多等一个月才行。”
下月初六便要赴宴,这根本来不及。徐芊芊美目瞪圆:“一个月?你要我等一个月?”
“我知道客人为难,可我们也为难啊,前面的客人可是交了定金的......”小厮老实巴交地回答。
徐芊芊急忙打断了小厮的话:“定金多少,我来出,我愿意双倍赔付,这样总行了吧?”
小厮在她软磨硬泡之下,无奈去账房拿了册子,可当徐芊芊看到册子上记录着庶妹徐湘湘的名字时,她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跺了跺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锦绣坊。
原本她是想要做一件独特的新衣,布料款式定要超过庶妹,可她没想到,她那偏心的父亲,竟然把设宴的消息先告诉了徐湘湘,所以她才能赶在徐芊芊的前面,找了金佩兰做衣服。
既然徐湘湘选了锦绣坊,她徐芊芊偏不选。
可又要到哪里去找更好的绣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