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皇帝高麟坐在案前, 他看着眼前的折子,浓眉微拢,御笔迟迟没有下去。
唐公公见高麟神思悠悠, 不敢贸然打扰,只无声在一旁添茶。
高麟冷不丁开口:“这莫衡第一次上折子, 你猜猜, 他写的什么?”
唐公公一愣,低眉顺目地笑了笑:“奴才愚笨, 猜不着……”
高麟一挑眉,道:“他居然上奏,让朕收归镇国将军府的兵权。”
唐公公有些诧异,下意识问道:“这……莫大人此举,到底意欲何为呀?”
高麟沉思片刻,道:“为了保命。”
他本来也要收归兵权, 只是一时没有想好到底如何分配。
高麟盯着折子看了一会儿, 犹豫再三, 还是合上了折子, 没有给任何批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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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自镇国将军府出发, 穿过车水马龙的主道之后, 便奔着城外而去。
莫衡坐在马车之中, 身旁放着不少物件——这都是带去安和观,给二夫人的。
莫衡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二夫人, 一想到马上要见到母亲,还是有些期盼。
沈映月就坐在他对面, 将莫衡的神色尽收眼底。
“莫衡。”
沈映月缓缓开口。
莫衡转过脸来, 笑问:“怎么了, 二嫂?”
沈映月道:“你可知……二婶为何会来安和观清修?”
莫衡微微一怔, 道:“母亲不是为了给我的科考祈福么?”
沈映月直视他的眼睛,摇头。
“是我让她来的。”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让莫衡有些惊讶。
莫衡有些不解,他看着沈映月,问:“二嫂,这是何故?”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因她做了些事,对镇国将军府的安危有些隐患,我才不得不如此。”
但具体是什么事,沈映月却不打算与莫衡细说。
毕竟,让莫衡知道自己母亲的不堪,也不是什么好事。
沈映月凝视莫衡,道:“此事之前瞒着你,是不愿影响你的科考,如今你已经考完,我也不想瞒着你,便照实说了。”
沈映月一贯处事磊落,不喜欢将一些事藏着掖着,以免徒增误会。
莫衡看了她一瞬,只见沈映月神色坦然,眼神透亮。
莫衡低低笑了起来,道:“好,我知道了。”
莫衡相信沈映月,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她将自己的母亲送去安和观,自然有她的考量。
他的反应倒是比沈映月聊想得更加平静,沈映月也笑了笑,道:“我原本对二婶说,让她在安和观长住三年,但你如今登科,府中也会逐渐平稳……今日你去看她,若是她已经收敛了性子,便早些将她接回来罢。”
莫衡一听,笑着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安和观门口,缓缓停下。
沈映月道:“我便不下车了,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若是二夫人见到自己,只怕心情平静不下来。
莫衡便大步踏入了安和观。
二夫人早就得了消息,等在了禅房之中,待莫衡一进入禅房,立即迎了上来。
“衡儿!你终于来了!”
二夫人见到莫衡,顿时喜极而泣。
莫衡露出笑意,道:“给母亲问安。”
“好,好!听闻你已经中了探花,就快走马上任了?”二夫人一脸期待地看着莫衡,莫衡笑着点头:“是,母亲,皇榜已下。”
“太好了!太好了!”二夫人连声道好,她不住地打量起莫衡来:“衡儿,你瘦了!这段日子,一定吃尽了苦头!”
二夫人说着,语气听起来有些心疼。
莫衡应声:“母亲,这段日子虽然辛苦,但一切都是值得的。”顿了顿,他开口问道:“母亲在这里可好?”
二夫人一听,顿时抹起了眼泪,道:“母亲在在安和观里,没有一日不思念你和你父亲!好在我日日为你祈福,得了神明保佑,终于一举登科……只要你能有出头之日,母亲就算余生都吃斋念佛,也心甘情愿!”
二夫人说得诚恳,听得莫衡心里很不是滋味。
莫衡凝视二夫人一眼,只见她满头青丝之中,居然也多了几缕白发。
莫衡一时有些心酸。
他忍不住道:“母亲,不如……您和我一道回府吧?”
二夫人本来泪眼婆娑,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亮。
“衡儿,你此话当真?”
莫衡温声道:“如今我有了官职,镇国将军府的营生也上了正轨,待母亲回府之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安稳日子。”
二夫人顿时喜出望外,笑道:“好!好啊……吾儿长大了,终于懂得为母亲着想了!”
莫衡笑了笑,道:“那母亲先收拾东西,我先去同观主说一声。”
二夫人忙不迭地点头。
待莫衡出去了,二夫人便敛了慈祥的神色。
她一抬手,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扬声道:“来人!”
等候在外的丫鬟小厮,顿时鱼贯而入。
“二夫人有何吩咐?”
二夫人朗声道:“立即收拾东西,回府!”
丫鬟小厮连忙应是,动手收拾起来。
二夫人高兴地来回踱步。
这些日子以来,她日日在这安和观里吃斋念佛,抄写经书,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都是拜沈映月所赐!
如今,莫衡得了官职,二房终于扬眉吐气了,她怎能不高兴!?
二夫人心头激动,连声催促:“都动作麻利些!误了时辰,我让你们好看!”
丫鬟和小厮诚惶诚恐地应了。
他们忍不住对视一眼……方才莫衡公子在时,这二夫人还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慈母像,此刻却变得像母夜叉一般凶狠。
丫鬟见桌上摆着几卷经书,忍不住开口问道:“夫人,这些经书,还要带回府中么?”
二夫人一听,顿时不悦地回过头:“死丫头!你是嫌我抄经抄得不够吗?”
丫鬟忙道:“奴婢不敢……只是这些经书,是您离开府中之时,将军夫人赠的……”
二夫人拉下脸来,道:“就算是沈映月赠的又怎么样?如今衡儿已经官拜户部员外郎,日后定会平步青云,我是衡儿的母亲,难不成还要看她的脸色!?”
丫鬟被她训得发抖,小声道:“都是奴婢的错,请二夫人恕罪,那这些经书如何处理呢?”
二夫人冷哼一声,道:“这些经书,我看着便烦,都给我扔出去!”
“那沈映月居然敢拘着我好几个月,待我回去了,有她好看!”
丫鬟抿了抿唇,只得默默将经书收起,搬出了禅房。
可才一走出门,便迎面遇上了一个人。
丫鬟茫然开口:“公子……”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惊到了房中的二夫人。
她立即起身,走到了门口。
只见莫衡面色铁青,与方才那轻松愉快的样子比起来,判若两人。
二夫人凝神看了他一瞬,干巴巴笑了两声,道:“衡儿,已经同观主说好了吗?”
莫衡定定看着二夫人,唇角微抿。
“母亲……为何过了这么久,您还要如此针对二嫂?”
二夫人面色变了变,绷着脸道:“你在说什么?母亲听不懂。”
莫衡道:“母亲,别装了……您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二夫人身子一僵。
她挑眼看向莫衡,满脸不忿:“既然你听到了,我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但什么叫我针对她?是她针对我!”
莫衡面色凝重,道:“二嫂送您来安和观,不过是想让您静下心来……吃穿用度上,并未亏待您啊!”
二夫人怒道:“就算我做了些错事,她一个小辈,凭什么如此对我?你祖母都没有说什么……”
“祖母不说,您就能理直气壮地犯错么?”莫衡怅然看向二夫人,道:“母亲……这么久过去了,我还以为您能静下心来,细思己过……可没想到,您一点都没变。”
莫衡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失望,一下便激怒了二夫人。
“变?”二夫人声音提高了几分,道:“我为何要变?”
“我嫁入镇国将军府多年,为府里开枝散叶,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沈映月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她凭什么骑在我头上?”
“她先是夺了管家权,后来又将你哄得服服帖帖,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不对付她,对付谁?”
莫衡面色更加难看,声音微颤:“您真是不可理喻!”
二夫人见莫衡生气了,连忙换了软了语气,道:“衡儿!你莫以为她对你多好,她不过是在利用你!先是卖了你的画作,赚了银子补贴大房,她叫你去考科举,不过是想让你在朝堂里站稳脚跟,未来给给大房的孙儿铺路!”
莫衡沉默不语。
二夫人继续道:“你如今已经有了官位,我们二房在家中,自然也有话语权了,待我回去,便跟你祖母说,将这管家权要回来!你在外头奔忙,母亲在内主事,将整个镇国将军府牢牢控制在手中,他们便都得听咱们的!”
二夫人说着,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仿佛这计划在她心中已经演练过了很多遍。
莫衡不可置信地看着二夫人:“母亲,您让我觉得可怕。”
二夫人蹙起眉来,道:“你这傻孩子,说什么呢?母亲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只要我一会去,一切……”
莫衡语气骤冷:“母亲,您不必回去了。”
二夫人勃然变色:“你、你说什么?”
莫衡闭了闭眼,艰难开口道:“您还是好好待在安和观中,静思己过罢。”
说罢,莫衡便转身离开。
二夫人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道:“衡儿!我可是你的母亲!你说,是不是沈映月唆使你的!都是她不让我回府?”
莫衡气得脸色发白,一把甩开了二夫人,道:“和二嫂没有关系,自始至终,都是您无事生非,咎由自取!等什么时候,您真的能悟出自己的错处,我再接您回去。”
说罢,莫衡心中一横,抬步离去。
二夫人状若疯癫,还待再追,却被护卫拦住了去路。
“衡儿!衡儿!你怎么能如此待你母亲!”
“你这个逆子!你大逆不道!”
“你不孝……”
二夫人撕心裂肺的声音渐渐淡去,莫衡心头纷乱,可终究离开了安和观。
莫衡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他吐出两个字:“回府。”
马车徐徐开动,车轮发出闷闷的响声。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了莫衡一眼。
他唇无血色,看上去心情极差,沈映月便猜到了几分。
她淡声开口:“若是心里难受,不如说出来。”
莫衡默默低下了头,面容埋在了马车的阴影里。
他语气沉沉地开口:“二嫂……我实在不明白,为何我母亲……就是这般爱钻牛角尖?”
“她总是这般斤斤计较,心胸狭隘,与人为恶?”
“为何她就不能同别人的母亲一样,善良、正直?”
莫衡说着,语气里藏着深深的疲惫与失落。
沈映月沉默片刻,道:“莫衡,你终要知道,这个世上,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莫衡抬眸,茫然地看向沈映月。
沈映月声音清冷:“说句不恰当的话,你的母亲出身不高,自小便在你争我夺的环境中长大,高嫁到镇国将军府,自然有些患得患失。虽然做了些出格的事,但你在烦闷之余,也应该学着剖析背后的原因,逐渐引导她。”
莫衡闷声开口:“她根本就不听劝!”
沈映月道:“她是你的母亲,只有你能劝得了她,以后你入了朝堂,要面对更加复杂的人和事,逃避是没有用的。”
莫衡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想接母亲回去?
可二夫人着实让他失望极了。
莫衡郁闷不已,整个人没精打采地靠在了车壁上,一路无话。
待马车到了镇国将军府之时,他才在沈映月的催促之下,下了马车。
史管家一见他们到了,立即快步走了过来,道:“夫人,公子,户部来人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