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民生

木屋前, 微风拂动,树影婆娑。

莫衡静静看着沈映月,面上有一丝不解。

沈映月抬眸, 对上他的目光,没有直接回答他, 反而发问:“那你觉得, 西夷的百姓,是善是恶?”

莫衡微微一愣, 道:“西夷人那么多,怎能一概而论呢?”

沈映月淡淡笑开,低声道:“没错,同样的道理,也体现在永安侯府。”

“派人刺杀我们的,是永安侯, 罗朔可能也参与了其中, 但罗端……应该是不知道的。”

莫衡有些意外, 问:“二嫂怎么能确定, 罗端一定没有参与其中?”

沈映月道:“若是罗端也参与了刺杀, 他必定心虚不已, 哪里敢单枪匹马地与我们同行?就不怕我们对他下手么?所以, 他不但没有参与策划刺杀,还被人利用了。”

莫衡沉思一瞬, 立即明白了其中关窍:“我懂了!这肯定是罗朔搞得鬼!罗朔与永安侯安排刺杀不成,又想掌握我们的行踪, 所以便派了罗端过来……这罗端不知前事, 便知当是一次单纯的跟踪了……这么想来, 罗朔的心够狠的!上一次刺杀, 双方都心知肚明,他就不怕我们对他弟弟动手?”

沈映月淡声道:“他又什么好怕的?如果罗端在我们这里出了事,他便恰好将责任推给镇国将军府,还能借机打压我们,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莫衡眸色凝重,语气有些冷意:“没想到罗朔竟然歹毒至此!”

莫衡忍不住有些同情罗端。

沈映月:“罢了,都是永安侯府的家事……罗朔事事以利益为先,又极善经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但罗端却不同……他如今有些荒唐,是因为没有人给他正向的引导,若他能意识到这一点,及时改正,奋发上进,未必比他兄长差。”

莫衡笑道:“若论大气,只怕世间大半男子,都不及二嫂。”

沈映月笑了笑:“愿你不在这大半内。”

两人相视一笑,一齐走入了木屋。

木屋的栅栏外面——罗端的面色微微发白,唇角紧抿。

他身上的衣裳,脏得和篱笆几乎融为一体,躲在后面,实在难以被发现。

他默默看着沈映月和莫衡离去的身影,心情复杂。

“二公子,小人找了你好半天,原来你在这儿啊!”

梁护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罗端连忙敛了敛神,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

“本公子去哪里,难不成还要向你禀报?”

梁护卫道:“二公子要去哪儿,自然不需要征得小人同意……只不过,夫人吩咐了,让小人给二公子备了沐浴的水,不知二公子要不要用?”

罗端一听,忙不迭地点头:“当然要!”

罗端这一身,汗味夹杂着粪桶的味道,早就想彻底洗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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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之中,村长早就着人备好了饭菜。

村长笑道:“夫人,都是些农家小菜,只得委屈各位贵人了。”

沈映月认真道:“有劳村长了,您也先回去休息罢。”

村长冲众人微微致意,便退了下去。

莫衡和世子一人端起一个海碗,莫衡毫不客气地拿起了筷子,夹了一把菜放在自己碗里,便大快朵颐起来,而世子早膳吃得少,下午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猛地趴了几口饭,精神才缓了过来。

莫莹莹见到他们两人的吃相,不由得目瞪口呆。

沈映月笑了下,将唯一的一盘肉推到他们面前,道:“慢慢吃,管够。”

莫衡开天辟地一般,吃了三碗米饭,而世子则更加夸张,吃完了第三碗,还想再添半碗。

莫莹莹掩唇笑了起来,道:“若是你们二人真要来种地,只怕种的粮食还不够自己吃的!”

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莫衡则擦了擦嘴,舒坦地叹了口气。

沈映月见他们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便开口问道:“今日辛苦了一日,你们可有什么感触?”

莫莹莹首先开口,道:“这种地比我之前想象的辛苦多了,王婶一个人,要照顾好几亩田地,我见她腰都直不起来了!”

莫莹莹说着,面上还有一丝心疼。

莫衡和世子,也跟着点头,三人无一例外,都体会到了农民的艰辛。

他们正说着话,罗端已经沐浴更衣完,走了过来。

罗端忍不住嘟囔道:“你们能有我辛苦?”

此言一出,众人忍俊不禁。

沈映月道:“二公子坐下,吃些东西罢。”

罗端默默坐下,拿起了碗筷。

沈映月继续道:“之所以带你们来这儿,就是为了让你们当一日真正的‘百姓’。”

顿了顿,她抬眸看向莫衡,道:“你们几人,自出生而起,便锦衣玉食,金尊玉贵,若是没有真正体会过‘百姓’的生活,便谈不上了解‘民生’了。”

世子沉吟片刻,道:“自我记事起,我父王便南征北战,极少在府中,而我一直在京城长大,总觉得战事离自己很远……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战事虽然起于边境,却和我们每一个人息息相关……若是没有战事,百姓安居乐业,阖家团圆,那该多好!”

他想起王婶的儿子死于南疆战事,心里便不是滋味。

莫莹莹却道:“完全没有战事,也是不可能的……就像西夷,自我父亲那一辈起,便一直挑衅大旻边境,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难不成要当缩头乌龟么?”

世子道:“话虽如此,但有战事便会有伤亡,无论是对大旻、或是西夷,受苦的都是百姓。”

罗端听了,忍不住插嘴道:“扩大军需,招兵买马,一举将他们灭了不就行了!”

莫衡摇了摇头,道:“西夷的骑兵天下闻名,战力强大,哪能说灭就灭?”

沈映月见几人讨论得热烈,便适时提问:“你们可曾想过,为何西夷总爱挑衅大旻?”

世子想了想,道:“因为我大旻富庶,西夷想不劳而获,便想通过掠夺,来过上好日子。”

罗端咽下一口米饭,道:“我父亲曾说过,西夷人崇尚武力,以战为荣,他们天生便不安分。”

沈映月笑笑:“你们二人都说得有理,西夷地处大旻以西,那里土地贫瘠,常年无雨,无法耕种,只能以畜牧为生,想要变得富庶,掠夺便是一条捷径,且民族的文化和信仰,也鼓励他们这样做。”

顿了顿,沈映月又问:“可他们为何不攻北面的云国?大云的国力比之大旻,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莹莹不假思索道:“因为大云的国力强盛啊!我曾经听二哥说过,自从前些年,大云的昏君暴毙,宁王继位后,朝局逐渐清明,内有贤臣,外有良将,谁敢惹大云国?”

莫衡沉吟片刻,答道:“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他抬眸,看向众人,道:“大云国好比一头自给自足的雄狮,身强体健,爪牙锋利,自然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而大旻却不一样,谷先生曾与我说过,我大旻以农业立国,百姓也大多依托农事而生,这些年休养生息之下,国库终于有所积累。但户部每年用于军费上的开支,却很有限,导致我们好似一头‘肥硕的羔羊’,不宰我们,宰谁?”

这个比喻逗乐了众人,沈映月看了莫衡一眼,笑道:“不错,这几个月的书没有白念。”

莫衡难得听到沈映月的称赞,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继续道:“若是这样下去,不止是西夷,只怕四海邻邦,都要打起我们的主意来了!”

聊到这里,几个年轻人忽然有些忧心忡忡。

沈映月见他们分外投入,欣慰地点点头,道:“你们年纪轻轻,便能关心起国家的命脉,这是一件好事。”

“国之强盛,与‘民生’息息相关,百姓安居乐业,能加速推动农事发展、商事进步,待国库充盈,才能将更多银钱,投入军事上,进一步保护百姓,保卫国家……所以,治国便是以‘民生’为始,又以‘民生’为终,好似一个循环,周而复始。”

这一席话,让众人醍醐灌顶,这一日的辛劳,至此也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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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田庄离京城太远,众人今日都劳累不已,沈映月便请村长单独安排了住处,让众人休息一晚,明早再回京城。

莫莹莹自然与沈映月睡在一起,她今日兴奋不已,躺在木板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沈映月饶有兴趣地看着莫莹莹,她虽然是镇国将军府的千金,却不同于普通的大家闺秀,不但乐观开朗,还适应能力极强。

“在想什么?”沈映月问道。

莫莹莹转过身来,对着沈映月,笑道:“二嫂,我们以后经常出来玩好不好?”

沈映月一笑:“今日……你觉得很好玩?”

莫莹莹眉眼轻弯,道:“是啊!外面天大地大,怎么都比镇国将军府好玩!”

沈映月凝视她一瞬,问:“莹莹,日后……你当真想入伍?”

莫莹莹脱口而出:“是。”

沈映月低声:“但如今你大哥二哥都不在了,军中局势复杂,大半将领只怕都被永安侯把持了……你若要入军营,只怕寸步难行。”

莫莹莹笑了笑,道:“这些……我倒是还没有想过。”

“我若从军,为的是保家卫国,实现自己的价值,并不是为了与旁人一争权势长短。”

沈映月道:“这话没错,但身处其中,却很难不受影响。”

沈映月没有说出来的是,莫寒之死,很可能就是因为权势之争。

莫莹莹如此简单直率,沈映月免不了有些担忧。

莫莹莹道:“若真有那一日,也是对我的考验。”说罢,她转而看向沈映月,道:“二嫂,对我来说,只要有机会实现愿望,哪怕难一些、苦一些,也总比没有这个机会好。”

沈映月沉默一瞬,道:“好,二嫂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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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木屋之中,莫衡、世子与罗端三人,并排躺在大通铺上,谁也不愿挨着谁。

世子躺在中间,一会儿转向左边,看到罗端的脸,顿时烦得很,一会儿又转向右边,见到莫衡的侧脸,也觉得有些别扭。

罗端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说世子,你能不能别动了?这床本来就‘嘎吱’响,你再翻几次身,只怕要散架了!”

世子蹙了蹙眉,道:“这衣服太粗糙了,磨得我难受。”

他对衣着最是讲究,穿着粗布衣裳入睡,这辈子还是头一回。

莫衡道:“世子这般金贵,日后若是继承王爷衣钵,要行军打仗,可怎么办?只怕日日都是风里来雨里去,泥里打滚了。”

世子瞥了他一眼,道:“哪有那么夸张……顶多,顶多就是脏一点罢了!我每次见到父王回来,虽然风尘仆仆,却也没有多狼狈。”

莫衡沉默了一会儿。

他曾经看过莫崇和莫寒凯旋,虽然表面威风凛凛,但到了府中,老夫人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府医过来,帮他们检查身上的伤病。

莫衡开口:“我好像还没有入过军营。”

他不能习武,自小也没有参与过练兵,自然没有去过军营。

世子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惆怅,道:“不能从军又如何?除了从军,你还有千万条路可选。”顿了顿,他继续道:“可我却不一样了,我要袭爵,别无选择……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世子的话,说到了莫衡的心里,莫衡低声道:“我出生于武将之家,不能练武,便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直到我二嫂来了,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不止有练武一条路。我走旁的路,只要能走好,也一样能出人头地,为家族争光。”

世子笑了起来:“说起你二嫂,便更让人嫉妒了,你二嫂之能,便是一团烂泥,她都能糊到墙上去,还能画出花儿来。”

莫衡忍俊不禁:“这话你应该说给我二嫂听,说不定她能大发慈悲,给你一套好衣裳。”

两人正在说笑,却见罗端闭眼躺着,一言不发。

世子问:“二公子睡着了?”

莫衡撇撇嘴:“不可能……他睡觉打呼得厉害。”

世子微惊:“你如何知道!?”

莫衡嘴角一抽:“世子别胡思乱想,这厮曾经将我绑在醉心楼好几日……就在我眼前吃喝玩乐,醉酒休憩,我自然知道了。”

但两人聊到这个份儿上,罗端却还没有反应。

莫衡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与世子对视一眼,忽而伸出手指,放到罗端鼻子下面探了探。

罗端一惊,连忙张眼,坐了起来:“你做什么?”

莫衡长眉挑起:“没睡又没死,干嘛不说话?”

罗端盯着莫衡,凉凉道:“我懒得理你。”

莫衡轻哼了一声:“若不是我二嫂说,不要将你和你大哥视为一丘之貉,我才懒得管你……”

说到这事,罗端面色僵了僵,片刻之后,转过身,背对莫衡躺下。

罗端想起今日在篱笆墙外听见的事,心头便有些沉重。

他也听说了镇国将军府遇刺的事……难道真的是父亲和大哥所为?

罗端虽然不喜欢镇国将军府,但并没有到要对其动手的地步……父亲和大哥此举,难道是为了兵权么?

他身为永安侯府二公子,却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清楚。

然而,大哥明知镇国将军府仇视永安侯府,还派自己来跟踪……到底是什么用意?

大哥难道就这般讨厌自己么?

罗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忽然,背后的人伸手戳了戳他。

“二公子?”

莫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罗端冷冷道:“何事?”

莫衡轻咳了下,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说你大哥坏话……不过,我劝你,还是莫要变得和他一样。”

罗端绷着脸:“关你何事!”

世子也道:“虽然不关我们的事……但不得不说,我讨厌你兄长,比讨厌你更多。”

罗端一听,差点儿气笑了:“那我还得谢谢世子了!?”

世子笑了:“都是老相熟了,不必客气。”

罗端:“……”

莫衡见罗端神色郁郁,似乎是有心事,便道:“其实想来,二公子也不容易,你兄长事事优异,如今又来了个厉害的表叔,横竖府中都没有你的位置……”

罗端正要发作,莫衡却紧接着道:“倒是和我曾经很像。”

罗端微怔一瞬,侧目看他。

黑暗之中,看不清莫衡的表情,但罗端却没有听出一丝讥讽的意味。

莫衡继续道:“虽然我如今也还是半桶水,但好歹开始上进了,我二嫂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二公子不若也找点儿正事做做,总比闲着要强。”

罗端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莫衡和世子都沉沉睡去,唯独罗端,却生平第一次,失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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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阳光透过窗棂,洒入了木屋。

“公子!二公子!”

小厮急促的呼喊声,将罗端吵醒。

罗端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还有些迷糊,他茫然地看了一眼木质的屋顶,陡然反应过来。

罗端连忙坐起身来,只见自己的贴身小厮,都围绕在了身边。

“你们怎么在这儿?”罗端问。

小厮忙道:“小人昨日被人打晕了,醒来之后,便在这院子里了……”

罗端目光转了一周,问:“莫衡和世子他们呢?”

另一名小厮道:“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应该已经走了。”

罗端一听,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他敛了敛神,起身穿衣。

小厮见他面色不悦,小心翼翼问道:“公子,我们回府吗?”

罗端冷脸答道:“回府。”

他有重要的事,要和罗朔当面对质。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