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三月, 春寒料峭。
竹苑正厅之中燃着炭火,烧得暖意融融。
“事情就是这样,后来, 唐公公便回去了。”
沈映月将唐公公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莫寒、吴小刀和白燃三人。
此刻, 莫寒仍然易容成了孟羽的样子, 静静坐在一旁。
吴小刀蹙起眉来:“这么说……那日在御书房,汝南王和皇上差点撕破脸了?”
“撕破脸倒是不至于……但总归是不愉快的。”白燃接上他的话, 低声答道。
沈映月点点头,她出声问道:“对了,那位宣王殿下,为何会这时候回来?”
吴小刀一笑,道:“他此时回来,应该是为了春猎罢!”
“春猎?”
白燃补充道:“不错, 这春猎, 是每年开春之后, 皇室最重要的盛事之一, 宣王与皇上感情深厚, 回来参加春猎, 也不足为奇。”
沈映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轻声道:“据唐公公说, 若是没有宣王殿下解围,只怕场面会难看得很, 我本来还有些好奇,这宣王殿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吴小刀答道:“宣王殿下确实是有名的贤王, 北疆一半的地域, 都在他的封地范围内, 深受北疆百姓的爱戴……若是南疆也有这般厉害的王爷, 便不会连年征战了。”
吴小刀说着,语气中带着一股羡慕之情。
莫寒一直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盯着沈映月的手臂看……她端坐着,手臂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想必还是疼得厉害。
沈映月目光转向莫寒,问:“孟师父有何看法?”
莫寒收回目光。
他低声道:“此事无疑是永安侯所为,可他如今攀扯上了汝南王,显然是想制造混乱,从中获利。”
顿了顿,莫寒看向沈映月,道:“如今皇上等于失了镇国将军府这条臂膀,如果再和汝南王生出嫌隙,只怕不是好事……但这件事,也不是能立即解决的,我们可以先静观其变。”
沈映月赞同地点点头。
如今镇国将军府自身难保,若再去管皇帝与汝南王之间的闲事,只怕有些不自量力。
莫寒的目光,静静落在沈映月身上,低声道:“莫夫人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设法保住镇国将军府。”
沈映月思索一瞬,道:“孟师父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但只要皇上还未将兵权分出去,我们便处在风口浪尖上。”
沈映月也不想皇帝把镇国将军府当成挡箭牌,总有些骑虎难下。
莫寒抬眸,对上沈映月的目光,道:“既然如此,那就主动将兵权交出去。”
“交出去!?”
吴小刀和白燃双双回头,诧异地看着莫寒。
沈映月秀眉微蹙,出声:“孟师父的意思是,让我主动向皇上提及,让出兵权一事?”
莫寒答道:“不错。”
“皇上只要一日不把兵权分出去,镇国将军府就一日是靶子。那些居心叵测之人,逼不动皇上,就会来逼镇国将军府。”
沈映月思忖了片刻……石子巷的刺杀,便是对方为了杜绝镇国将军府东山再起而布下的,在对方看来,镇国将军府不但把持着兵权不放,还要将莫衡往朝堂里送……如此一来,自然不会放过镇国将军府。
沈映月点头:“孟师父说得有理。”
按照镇国将军府如今的情形,所谓的兵权,不过是挂个名而已,并没有实际意义。
吴小刀忙道:“可是,若是嫂夫人主动提及镇国将军府让出兵权,皇上会不会真的将兵权分给永安侯他们?永安侯阴险狡诈,自私独断,若是他得了十几万的莫家军兵权,那还得了?”
白燃的面色也凝重起来,眼中露出担忧。
莫寒淡声答道:“放心罢,皇上若还算清醒,就不会贸然将兵权放出去……要知道,放出去简单,收回来却难了。”
“莫夫人只肖找一个合适的场合,主动表明上缴兵权一事即可……那些有心之人,自然会把目光转移到皇上的手中,这么做,皇上可能会承受一些压力,但在各方蠢蠢欲动之时,也最容易让鱼儿上钩。”
沈映月微微勾唇,笑道:“这法子倒是一石二鸟……若真能撇清镇国将军府的关系,也能为莫衡入仕,奠定相对安全的基础。”
莫寒轻轻点头。
让出兵权一事,在外人看来,无疑是镇国将军府衰败的表现。
但沈映月却能立即理解他的意思,对兵权毫不留恋地放手,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其实,主动放弃兵权一事,沈映月也想过。
但这兵权是一把双刃剑。
沈映月想得清楚,莫寒出事的时候,镇国将军府岌岌可危,这兵权虽然树大招风,却也像一道保命符。
让皇帝不得不多照看一下他们。
如今,镇国将军府已经缓了过来,镇国将军府若要全身而退,就要学会放手。
在这一点上,沈映月和莫寒十分一致。
沈映月想得有些出神。
吴小刀问:“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
莫寒沉默了一瞬,道:“继续监视永安侯他们,看看他还与哪些人有关联,推测下一步的行动。”
说罢,他抬眸看向沈映月,低声:“第二……便是夫人要快些将伤养好。”
沈映月回过神来,一笑:“孟师父放心,我会尽快养好伤,好好打理镇国将军府的营生。”
退一万步讲,若能从这场漩涡中逃离,安安静静经营好流光阁和若玉斋,镇国将军府也算能自给自足了。
若是莫衡再争气些,他们便能稳中求进,步步为营。
莫寒盯着沈映月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吴副将送的药,莫夫人试了么?”
沈映月一怔,敛了思绪,下意识答道:“还没……”
莫寒轻咳了声,道:“若是夫人用了,应该手臂已经能动了。”
吴小刀和白燃,诧异地看了莫寒一眼。
白燃连忙附和:“是啊,嫂夫人!那药可是好不容易寻来的,平日不多见呢!”
吴小刀也跟着点头,开口:“嫂夫人还是快些用罢,不然我们于心难安……”
沈映月见他们突然这般殷勤,虽然有些奇怪,但仍然“嗯”了一声,道:“多谢三位,我会试试的。”
莫寒这才缓缓点头。
莫寒凝视沈映月,沉声开口:“这朝堂之事,一向复杂,夫人还是小心为上,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沈映月一笑,道:“多谢孟师父,没想到孟师父对朝廷之事,也如此熟悉。”
莫寒避开沈映月的目光,淡然答道:“听小刀和白燃说得多了,便也喜欢跟着议论几句……浅见粗鄙,还望夫人莫见怪。”
沈映月莞尔:“孟师父过谦了。”
在沈映月看来,孟羽虽然并无官职,但分析问题思路清晰,一针见血,倒是比吴小刀和白燃,要成熟许多。
就在此时,巧云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夫人,到喝药的时辰了。”
说罢,巧云便揭开了盖子,一阵苦涩的药味袭来,沈映月的脸色都差了几分。
沈映月有些无奈,低声:“怎么在这件事上,你总是记得这般清楚?少喝一次不行么?”
巧云笑了起来,道:“大夫说了,不行。”说罢,她指了指碗边:“夫人莫怕,有桂花糖呢。”
话音一落,沈映月下意识看了一眼莫寒。
莫寒也恰好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目光相交,两人都顿了顿,又默契地移开。
沈映月一脸拒绝地看着巧云:“没见我正在待客么?晚些喝也无妨……”
莫寒却道:“良药苦口,夫人还是先喝药罢。”
沈映月:“……”
她只得不情不愿地端起药碗,凑到嘴边时,鼻子微微皱起来,然后,仰头——
莫寒沉默地看着她喝药。
须臾之后,沈映月放下药碗,秀气的唇角边上,染了一点褐色的汤药。
沈映月拿起桂花糖,忙不迭地送入口中,蹙着的眉头,才缓缓松弛下来。
莫寒无声勾了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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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映月有一个毛病,只要喝了药,就容易犯困。
待莫寒他们走后,沈映月便回到榻上,打算小憩一会,谁知道,一睡便睡到了下午。
时至傍晚,沈映月悠悠转醒,费力地撑起身子——她的手臂还有些疼。
巧云俯身过来扶她,温声道:“夫人,老夫人她们来了。”
沈映月微微一愣,问:“祖母来了?为何不叫醒我?”
“老夫人听说您睡下了,便吩咐奴婢不要吵您……如今,大夫人正陪着老夫人她们坐在厅里喝茶呢。”
沈映月立即翻身下床。
沈映月才走到正厅门口,厅中便传来了三夫人的声音。
“大嫂,这好端端的,二嫂为何突然要去城外的安和观修行?她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
大夫人平静开口:“我也不知。”
三夫人又将目光投向了四夫人,四夫人也无声摇头。
她与二夫人一贯没什么来往。
老夫人端起茶杯,亲抿一口,道:“老二媳妇若真的能收收心,却也是一件好事。”
三夫人听了,茫然地点了点头。
沈映月敛了神色,踏入正厅。
她一进门便福了福身子,道:“祖母久等了。”
说罢,她又冲大夫人、三夫人和四夫人一一见礼。
老夫人缓缓抬眸,慈爱地看了她一眼,道:“无妨……你的伤如何了?”
沈映月沉声答道:“已经好了许多了,只是母亲担心,不允我出门而已。”
大夫人道:“你伤得这般严重,自然是养伤要紧,流光阁和若玉斋的事,就交给马管事和巧霜她们罢……”
沈映月笑笑:“若是一切顺遂,那便罢了……但是若玉斋才开不久,如今没有人坐镇,万一出了什么事……只怕会砸了牌子……”
沈映月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三夫人一听,顿时想起了一件事,转而看向四夫人:“弟妹,若是我记得没错,你出嫁之前,是不是帮家里做过营生?”
四夫人神情微顿,点头。
“当时家中生意繁忙,父亲一个人顾不过来,所以我便帮着打理过一部分。”
大夫人一笑,道“对呀!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最近映月受伤了,不如你帮忙盯一盯流光阁和若玉斋罢?”
四夫人面色有些不自然,道:“这些营生都是映月做起来的,我不便接手……而且,我也多年没有打理过生意了……”
老夫人看了四夫人一眼,又将目光转到沈映月身上,道:“映月,你怎么看?”
沈映月笑了下,道:“流光阁和若玉斋都是镇国将军府的产业,谁打理都是一样的,若是四婶之前过做营生,上手应该很快……”
四夫人仍然有些迟疑:“可是……”
老夫人徐徐开口,道:“玉宁,我知你在担心什么……但是老四那边,你再怎么守着也没有用,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
四夫人抿了抿唇,只得轻轻点头。
沈映月与四夫人不算熟识。
但从平日的接触来看,四夫人为人处世极有分寸,只是不知为何,她似乎不爱出门,也不太想与人交际。
末了,老夫人道:“好了,那自明日起,玉宁便帮着映月一起打理流光阁和若玉斋罢,这府中之事,便暂时交给淑宜了。”
说罢,老夫人又将目光落到沈映月身上,道:“这段日子你受苦了,若有什么事,便告知她们去做……好好养伤。”
沈映月清浅一笑,道:“多谢祖母。”
大夫人和沈映月一起,将众人送离了门口。
沈映月盯着四夫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面上有些不解。
大夫人回头,看了沈映月一眼,低声道:“想问什么,便问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