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生变

沈映月话音一落, 莫莹莹也疑惑地看向莫衡。

莫衡答道:“方才入玉琼台时,太监说所有的寿礼,都要先放到库房, 等着开宴之后进献,我便交给他了。”

沈映月秀眉微拢, 问:“库房在哪儿?”

莫衡指了指玉琼台西边的出口, 道:“我见他往那边去了。”

沈映月眸色微顿,低声道:“今日人多手杂, 可不能掉以轻心!”

原本沈映月想自己保管寿礼,但莫衡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一定管好,她才勉强同意的。

莫衡看出了她的担忧,笑道:“二嫂放心,我看着那小太监入的库房,里面摆了许多寿礼, 应该不会出错的。”

沈映月微微颔首, 她环顾四周, 见众人手中也没有贺礼, 才略微放心了些。

也许是她有些紧张了。

玉琼台上的人越来越多, 众人依次落座。

镇国将军府的位置相对靠前, 沈映月一眼便看到了高台之上的沈太傅。

沈太傅身旁围着不少官员, 他下意识抬眸,恰好对上沈映月的目光。

冲她轻轻点头。

沈映月淡淡笑了下, 便没有过去打扰。

沈映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官员们个个精神抖擞,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谈笑风生, 而女眷们, 大多安静地坐在了席位上。

沈映月心道,这恐怕是大旻朝规格最高的晚宴了。

“莫夫人!”

少年清润的声音响起,沈映月闻声回头,却见这少年一身靛蓝色长袍,长袍上云纹细致,华丽非凡,恐怕要好几个绣娘,花上半个月才能完工。

唯有汝南王世子,会穿得如此讲究。

沈映月冲世子点了点头,道:“世子是才到么?”

世子笑了下,道:“今日父王回来了,我便一早跟着他入宫了,下午去皇上的御书房待了一会。”

顿了顿,他一掌拍在莫衡的肩膀上,爽朗一笑:“我在御书房看到你的画了,画得还行,总算表现出了本世子十分之一的风采。”

莫衡嘴角抽了抽。

莫莹莹却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

世子看了莫莹莹一眼,顿时眼前一亮,笑道:“莫莹莹,没想到你穿起裙子来,还挺好看的嘛!”

莫莹莹一愣,莞尔。

世子还待说话,但抬眸的瞬间,面色微变。

“我得走了。”

世子仿佛见了鬼一般,连忙收了笑意,回席位去了。

沈映月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威武的中年男子,面容冷肃,由远及近,大步走来。

莫衡低声提醒:“这便是汝南王。”

沈映月秀眉微挑,难怪。

汝南王周齐,是大旻唯一的异姓王。

周齐出身寒微,但他从军多年,战功赫赫,曾经助先帝平叛,又镇守北疆多年,在百姓中有口皆碑。

若不是因为莫寒不在了,他也不会从北疆调至南疆。

这一次太后寿宴,汝南王应该是刚刚从南疆回来的。

汝南王大步走向台上,路过沈映月他们时,莫衡不自觉地绷直了后背。

汝南王走到席位面前,世子连忙起身相迎。

“父王。”

汝南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低低应了一声。

待汝南王落座之后,世子才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侧。

沈映月他们离得不远,莫衡看着世子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你们看世子那模样,差点给他爹跪下了。”

沈映月回眸一看,世子果然正襟危坐,一脸严肃,与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判若两人。

沈映月看了看四周的布局。

玉琼台呈阶梯往上,最高一级是皇帝和太后的宝座,次一级,便是沈太傅、汝南王、左相等少数重臣的座位。

此刻,沈太傅已经停下了应酬,坐到了席面上。

汝南王一言不发地喝着茶,一盅没了,世子便亲自去倒。

在他们身旁,还有一位耄耋老者。

老者着了深紫色圆领官服,头发花白,虽然瘦得颧骨凸起,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沈映月猜,这便是皇上的外祖父——左相赵言了。

若是莫寒还在,自然也在那一阶。

但如今镇国将军府来的都是家眷,于是便与永安侯府、太尉府等安排在了同一级。

再往下走,便是六部及其他官员了,各色的官服聚集在一起,仿佛花团锦簇。夫人小姐们头上的珠翠金钗,金灿灿地十分晃眼。

沈映月目光逡巡间,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她凝神找了找,却发现是户部尚书府的孙夫人。

四目相对,孙夫人连忙避开目光,与旁人说话去了。

沈映月也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

沈映月心中清楚,这孙夫人与其他几位夫人不同。

太尉府的韦夫人,看起来嚣张跋扈,趾高气扬,实则头脑简单,不足为虑;永安侯府的罗夫人颇有主见,也打过自己的主意,但无论如何,都是放在明面上来谈的。

但这孙夫人,却次次都是背后搞鬼。

她先是设法买通史管家,然后又用最小的成本,上了流光阁四楼,不是在旁敲侧击,就是暗自试探。

她可是比前面两位,心机深沉多了。

“二嫂,你在想什么?”莫莹莹见沈映月沉默不语,便小声问道。

沈映月淡淡开口,道:“没事……今晚寿宴结束后,我们早些回去罢。”

莫莹莹点点头。

就在这时,太监细长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拜倒。

沈映月虽不喜欢古代的跪拜礼,却也不得不照做。

皇帝扶着太后堪堪落座之后,众人才恭谨起身。

沈映月抬眸,看了主座一眼。

只见太后着了一袭石榴红的锦绣金丝宫装,容姿明丽,香腮似雪,头上凤钗微漾,美艳、高华、不可直视。

她端然坐着不动,便像一位画中美人。

皇帝在她身边,两人不像母子,倒像姐弟。

这是沈映月第一次见皇帝高麟。

高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个子已经蹿得很高,他承接了母亲的好相貌,看上去十分俊朗。

但他这般年纪,穿着龙袍坐在高台,总是稍显稚嫩。

高麟垂眸扫视众人,露出笑意。

“今日是母后生辰,诸位爱卿齐聚于此,定要尽兴。”

众臣连忙道贺。

礼官依照规矩,念完诵文之后,便默默退下。

高麟身边的唐公公,立即安排开席。

丝竹之声渐起,舞姬们身着五彩裙裳,轻盈地踏入了玉琼台中央,翩翩起舞。

舞姬们动作优美,身姿灵活,一个比一个娇美。

太尉公子韦民,看得两眼发直,嘴角不住地翘起。

罗端坐在一旁,离韦民并不远,他见了韦民这副样子,嗤之以鼻:“你是没见过女人么?”

韦民缓缓回眸,看了他一眼:“干你何事?”

罗端:“碍着我的眼了。”

韦民轻笑了下,道:“那你别看就是了……反正你这毛头小子,也不懂美人的好。”

罗端一蹙眉:“你这人……”

“端儿。”

一声冷喝,打断了罗端的话。

罗端回头一看,气焰顿时消了一半,连忙收了声:“母亲。”

罗夫人压低声音道:“不要理会他们。”

今日,罗夫人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她不想节外生枝。

罗端一贯听罗夫人的话,便只得瞪韦民一眼,不说话了。

罗朔坐在他身旁,喝着酒,一言不发。

但是他的目光,却定定落在对面,那淡紫色的身影上。

沈映月坐在众人之中,神色淡然,气质清雅,独树一帜。

她目光落在舞池中央,仿佛看得极其认真。

罗朔端着酒杯轻轻摩挲,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

那般骄傲的女人……总有一天,要让她伏在自己的脚下。

沈映月知道罗朔在看自己,但她视而不见。

可一旁的莫莹莹,却已经看不下去了,她美目圆睁地等着罗朔,一脸警惕。

罗朔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便转过了头。

而他们的位置再往上一阶,便是汝南王和世子。

世子坐在汝南王身旁,不敢乱动,却只能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他无意间看到莫莹莹瞪着一双眼,看向永安侯府的方向,不由得拢了拢眉。

罗家两兄弟有什么好看的?莫莹莹的品味……亟待提升啊。

众人各怀心思,唯独沈映月将注意力放在了舞蹈上。

她端起茶杯,静静饮了一口。

这些舞姬,跳得还算不错。

若是在流光阁也搭一个舞台,会不会这么热闹?

不过流光阁地方有限,现在的铺面里,已经没有地方搭舞台了。

等生意再稳一些,干脆把流光阁隔壁的铺子也买了罢……沈映月如是想着。

一舞毕了,玉琼台上响起了掌声。

此时,已经到了献礼的时候。

众人面面相觑,既想出风头,又怕当了出头鸟。

韦夫人看了韦太尉一眼,低声道:“夫君,不若……我们先来罢?”

韦夫人对自己准备的寿礼十分有信心。

韦太尉虽然有些忐忑,但也想扬眉吐气。

韦太尉略一沉吟,正要站起,却见一旁的永安侯府,已经抢先一步,越众而出。

韦太尉面色僵了僵,只得讪讪坐回来,暗自后悔没有早点出来。

永安侯满脸笑意,拱手道:“太后娘娘,微臣为您准备的,是一柄白玉琵琶。”

“白玉琵琶?”高麟一听,眼神亮了亮。

永安侯笑道:“太后的琴技可是天下一绝,连先帝都曾夸您堪称国手。寻常琵琶如何配得上您?微臣在北疆寻到这罕见的白玉琵琶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命人送了回来,但愿太后笑纳。”

话音未落,库房的掌事太监,便立即将一个华丽的木箱子搬了上来。

皇帝递了个眼色给唐公公,唐公公便连忙上前,打开了木箱——

木箱打开之后,一柄通体透亮的白玉琵琶躺在其中,白玉的水头醇正,看上去如一轮皎月,十分唯美。

太后看到这白玉琵琶,越发想念先帝。

她十六岁便入宫伴驾,先帝对她格外宠爱,两人如胶似漆之时,太后弹上半日琵琶,先帝便能听上半日。

看到这琵琶,太后便想起那些琴瑟和鸣的日子。

太后温柔笑笑,点头,道:“这琵琶着实难得,只可惜……先帝再也听不见哀家的琵琶声了。”

永安侯面色一顿,连忙安慰道:“太后琴音绕梁三日,就算先帝在天上,也定能听见……”

韦太尉坐在一旁,看准了时机,便站起身来,笑道:“永安侯这白玉琵琶虽好,却容易让太后触景伤情啊。”

永安侯面色不愉,却也不好发作,他开口道:“我不过是抛砖引玉,不知韦太尉,为太后娘娘备了什么贺礼?”

韦太尉笑了下,道:“微臣也有一稀世珍宝,想进献给太后娘娘。”

太后淡淡笑道:“韦太尉见多识广,连你都说是稀世珍宝,哀家倒是有些好奇了。”

韦太尉哈哈一笑,扬手,便让太监将他备的寿礼带了上来。

这是一个半人高的箱子,箱子外围雕刻着十分精美的花纹,一看便费了不少心思。

韦太尉亲自走了过去,微微俯身,伸手将箱子打开。

只见那箱子中,放着一株两尺见方的血珊瑚。

这血珊瑚造型优美,与寻常的珊瑚很是不同,仿佛一位跳舞的女郎,身姿舒展,两旁水袖飞旋,玲珑又轻盈,美轮美奂。

众人看得呆了呆。

连高麟也没有见过长得像人形的珊瑚,他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便道:“这珊瑚,是天然形成的?”

韦太尉笑着颔首,道:“皇上好眼力,这血珊瑚是东海寻来的,一直被渔民奉为神女的化身,在当地供奉了许多年,可保人平安顺遂。”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

顿了顿,韦太尉继续道:“太后乃一国之母,自然是大旻的神女,这血珊瑚进献给太后,是理所应当!”

然而,太后因为白玉琵琶,还沉浸在与先帝的回忆中,并没有什么太多兴趣,只温声道:“有劳韦太尉了……哀家见这血珊瑚,与先帝当年所赠的类似,倒是可以摆在一起,当成一对儿。”

韦太尉连忙应是:“太后英明。”

韦太尉献出寿礼之后,便回到了座位。

虽然太后的反应,不如预期那般惊喜,但总算没有出错,还压过了永安侯府一头。

韦太尉仍然有些得意。

按照座位的顺序,永安侯府、太尉府的寿礼,都献过了。

接下来,众人自然将目光,转移到了沈映月、莫衡他们身上。

沈映月回眸,看了莫衡一眼,莫衡立即会意。

他站起身来,稳步走到玉琼台中央,微微屈身,道:“镇国将军府莫衡,为太后献礼。”

高麟垂眸,看了莫衡一眼,道:“你就是莫衡?”

莫衡拱手:“正是。”

高麟笑了下,开口道:“马球赛的那副,画得不错。”

此言一出,太后也忍不住抬眸,打量起莫衡来,笑道:“看来,御书房的那幅画,便是出自你的手笔罢?”

太后也见过那幅画,也觉得很是生动,恍若身临其境。

莫衡沉声答道:“承蒙皇上厚爱,在下才得此殊荣。”

高麟见他生得与莫寒有几分相似,顿时多了些亲切感。

便主动问道:“今日,你要献的是什么礼?”

莫衡答道:“回皇上,是在下的一幅画作。”

众人一听,忍不住议论起来——

“都说莫衡公子的丹青是一绝,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莫衡公子一幅画可以卖好几千两银子,一定不是俗物!”

“好想看一看啊……”

韦太尉端着酒杯,轻笑一声,低声道:“太后寿诞,居然只送一幅画,未免太寒碜了罢?”

韦夫人跟着笑起来,道:“镇国将军府今非其比,一切从简,也是可以理解的。”

莫衡并不理会众人,只对那掌管库房的太监,轻轻点头。

太监便抱着一副卷轴,走了过来。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好奇那画作之中,到底绘制了什么。

待太监走到了高麟和太后面前。

莫衡才开口道:“在下听闻,先帝与太后娘娘情比金坚,虽然先帝已驾鹤西去,但此情不移。多年以前,在下有幸一睹先帝尊容,便试着将记忆中的先帝,和太后娘娘一同入画,谨以此画,赠予太后娘娘,聊表敬意。”

太后听了,微微一怔。

先帝在时,她就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没有资格与皇帝一同入画。

在大旻朝,唯有皇后有此殊荣。

如今她已贵为太后,但先帝已撒手人寰,她就算想与先帝一同入画,留个念想,却也做不到了。

太后露出笑容,语气中有隐隐的期待,忙道:“快展开画作,让哀家看看!”

唐公公连忙应声:“是!”

这琼华台在室外,灯光有些暗,于是唐公公便特意命人,将画作呈到太后和高麟面前。

当卷轴在两人眼前徐徐展开,太后却忽然尖叫一声,差点吓晕了过去。

高麟勃然大怒:“这画得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