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打了赵冕?”
柳若琴惊得一下站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 照耀在她脸上,满是忐忑。
沈映月却气定神闲地饮了口茶,道:“赵冕将立行打成那样, 我却只给了他一巴掌,算是轻的了。”
柳若琴秀眉紧拧, 道:“弟妹, 我知道你是为了立行好……但赵冕毕竟是太后的侄儿,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确实。”
顿了顿,沈映月站起身来,对柳若琴道:“所以,我过来,便是想告诉大嫂, 这件事我会善后, 你当做不知道便好。”
柳若琴一听, 忙不迭地摇头, 道:“你已经救了立行一次, 怎能让你去承担后果?我是立行的母亲, 没有照顾好他, 本就是我的失职,若是赵家找上门来, 我去见他们!”
沈映月看了柳若琴一眼。
她虽然性情温和,甚至于有些软弱, 但却是个有担当的母亲。
沈映月笑了下, 道:“那好, 大嫂准备如何面对他们?”
柳若琴咬了咬唇, 道:“无非就是赔礼道歉,至多下跪认错……我镇国将军府好歹也是百年清贵,他们……应该不会太过分罢……”
“大嫂此言差矣。”
沈映月看着柳若琴的眼睛,沉声开口:“向他们低头,并不难……但是大嫂低头之后,立行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柳若琴一怔。
沈映月道:“立行被欺负了,母亲却要为了他低头认错,你让他如何自处?”
“日后,他若是还受了欺负,回家之后,说还是不说?”
柳若琴被问得哑口无言。
沈映月语气缓了缓,道:“若是立行习惯了逆来顺受,以后,别人步步紧逼,他就步步后退,等到退无可退,要怎么办?要么被人逼入绝境,要么偏激报复,总归没有什么好结局。”
柳若琴犹如醍醐灌顶。
房内安静了一瞬。
柳若琴颓然地看着沈映月,眼眶似有泪意,她咬了咬唇,道:“我又何尝不想还立行一个公道?”
“但咱们府上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若是你我的夫君还在,他们岂敢如此放肆?”
“眼下,丞相府岂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柳若琴越说越沮丧,强忍着哭意,双肩轻颤。
“所以,让我来。”
沈映月凝视柳若琴,一字一句道。
柳若琴回头看她,终于明白过来。
沈映月绕了一个圈子,原来,是为了劝她躲在背后,不要露面。
柳若琴心中暖意上涌,出声:“映月……”
沈映月淡淡一笑,道:“大嫂方才说的都对,这次的事,我们忍气吞声是最简单、最安全的做法……但立行是我们镇国将军府未来的希望,我要让他知道,邪不压正,权势大不过黑白。”
柳若琴听了,默默点头,她有些担忧:“可你要如何应对?”
沈映月一笑:“我背后好歹还有太傅府,他们不敢乱来。”
她语气轻松,仿佛这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了。
柳若琴心中感激,拉过她的手,低声道:“莫寒能娶到你这样的夫人,当真是镇国将军府的福气。”
-
翌日。
沈映月正在竹苑的书房里,翻看流光阁的记事簿。
记事簿上的消息越来越多,沈映月便把不少相关的人和信息,串联了起来。
在现代之时,她曾经构建了一套系统,专门用来记录客户的情况。
这些信息平时不起眼,但每到商务谈判,或一些重要的社交场合,便能发挥非常大的作用。
沈映月正在摘抄其中重要的信息,巧云却急匆匆地外面奔了进来。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不好了!”
沈映月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慢慢说。”
巧云喘了口气,道:“丞相府的赵老夫人,带着赵冕小公子来了!他们如今正在厅堂里坐着,老夫人让奴婢请您过去呢!”
沈映月放下手中的狼毫笔,面容没有一丝波澜。
“知道了。”
-
正厅之中,气氛有些压抑。
赵老夫人正在气头之上,而赵冕则站在她身后。
大夫人看了赵老夫人一眼,温言道:“赵老夫人莫急,喝口茶,映月很快就来了。”
赵老夫人面色不愉,坐着一动也不动。
老夫人端然坐在高榻之上,却没有说什么,只自顾自地饮茶。
不久之后,沈映月出现在正厅门口。
众人微微抬眸。
沈映月目不斜视地迈入正厅,冲众人福了福身子。
“映月给祖母、母亲请安”说罢,她又转向赵老夫人,开口:“赵老夫人安好。”
赵老夫面色十分阴沉,道:“莫老夫人,这便是你的好孙媳沈氏罢?”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目光转而落到沈映月身上,道:“映月,听赵老夫人说,你昨日动手打了赵冕小公子?可是真的?”
沈映月站直了身子,点头:“是。”
老夫人面色微顿。
连大夫人也讶异了一瞬:“你……”
赵老夫人一听,气势汹汹地开口:“你好歹是镇国大将军的夫人,怎能如此欺凌弱小!?”
“欺凌弱小?”
沈映月转过脸来,毫不畏惧地迎上赵老夫人的目光。
赵冕立在赵老夫人的身后,见到沈映月,不禁向后缩了缩。
沈映月问:“不知赵冕小公子,可有告诉您,他挨打的缘由?”
赵老夫人哼了一声,道:“不过就是些孩子间的口角罢了!你一个大人,也要与他一般计较么?”
沈映月笑了笑,道:“赵老夫人说得是。我年纪尚轻,不过一时冲动,您也别跟我一般计较了罢?”
赵老夫人顿时面色一垮。
她转而看向老夫人,道:“莫老夫人,如今的镇国将军府,竟然如此没规矩么?一个小辈,居然敢对长辈这般说话?”
老夫人不徐不疾地开口,道:“映月,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映月便将昨日之事,还有立行这段日子经历的事情,全部都说了一遍。
沈映月话音刚落,赵老夫人便道:“不可能!”
“我孙儿一向乖巧,怎么会做出如此事来?”
沈映月还未说话,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赵老夫人若是不信,可以问问立行。”
沈映月回头,居然是柳若琴,带着立行来了。
沈映月有些意外,她原本让柳若琴照顾立行,不要过来的。
柳若琴却冲她一笑。
柳若琴深知,沈映月是为了立行出头的……她身为立行的母亲,也不应该再藏在背后,她要教会立行如何面对冲突。
柳若琴带着立行,走到了众人面前,她指了指立行颧骨和嘴角的伤,道:“赵老夫人请看,这便是证据!”
赵老夫人盯着立行看了一会儿,只见他白皙的脸蛋上,嘴角乌青,仿佛有些日子了。
而颧骨上又添了新伤,看着有些吓人。
大夫人一见,心疼得不行,道:“若琴,怎么立行被打成这样,你都不吱声?”
柳若琴沉声道:“儿媳原本想着,这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不必计较。但没想到,赵冕小公子居然变本加厉,昨日居然找了两名家丁,围堵立行和小杰,若不是映月及时赶到,只怕立行都不能平安回来!这事竟然要辩,今日我们就辩个明白!”
柳若琴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她说得字字清晰。
下一刻,她觉得指尖一暖,垂眸一看,立行拉住了自己的手。
赵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冕:“当真是你先欺负人的?”
赵冕不敢看赵老夫人的眼睛,他当即嚷了起来,道:“祖母,莫立行撒谎!他脸上有伤,也不能说就是我打的呀!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呜呜呜……”
他说着,还伸手捂上了自己的脸,哭诉道:“祖母,昨天就是这个女人打我,她可用力了!我的脸到现在还疼呢!呜呜呜呜……祖母要为我做主啊!”
赵冕当真是说哭就哭。
他一贯是赵老夫人的心头肉,赵老夫人见他哭得可怜,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冕儿别哭了!祖母相信你就是了!”
“呵……”
赵老夫人听得一声轻笑,立即回过头来。
她恼道:“你笑什么?”
沈映月轻叹一声,道:“我曾待字闺中时,便听父亲说过,左相雄才大略,左相夫人睿智贤惠……今日一见,没想到如今的左相夫人,居然被一个九岁的孩子,哄得团团转?”
赵老夫人面色变了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映月没有回答赵老夫人,而是盯着赵冕,一步一步走过去。
赵冕昨日被沈映月吓怕了,此时见她过来,吓得直往赵老夫人怀里缩,忙道:“祖母!她来了,她来了!她又要打我了!”
赵老夫人有些不解地看着沈映月。
沈映月走近了些,目光锁定在赵冕身上。
她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样子,明显给赵冕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沈映月开口,冷声道:“赵冕,我有话要问你,请你如实回答。”
“第一,你可有对立行恶语相向过?”
赵冕紧紧抱着赵老夫人的胳膊,偏过头,道:“没有!”
沈映月又问:“第二,那你可有打过立行?”
赵冕依旧死鸭子嘴硬,道:“我没有!”
沈映月继续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可有对镇国将军府言语不敬、讥讽为国捐躯的英雄?”
此言一出,赵老夫人的面色,顿时僵了僵。
赵冕紧张得手心冒汗,却依旧硬着头皮答道:“没有没有!”
沈映月微微一笑:“很好。”
她走到厅堂中央,朗声道:“你方才进来的时候,应该在门口,看到了英雄碑吧?”
赵冕不明所以地看着沈映月。
沈映月道:“那英雄碑上,写满了历代以来,莫家牺牲儿郎的名字。”
“你敢不敢发誓,保证你刚才所说的话,没有半句虚言?若你撒谎,那些英雄泉下有知,会日日缠着你!你也会失去亲人的疼爱,就连你的祖母,也不再相信你!”
沈映月一目不错地盯着赵冕,沉声道:“如何?你敢不敢?”
沈映月这些话,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无异于诛心。
赵老夫人茫然地看着沈映月,又转而看向自己的孙儿。
赵冕本就心虚,被她这么一唬,嘴巴一瘪,假哭变成了真哭:“不!我不发誓!我不发誓!”
赵老夫人一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她蹙眉道:“冕儿,你……”
沈映月徐徐开口:“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吗?”
赵冕一听,也不敢再瞒着了,便道:“祖母……我、我错了……昨日是我先动手的,我看不惯莫立行,他总是得先生夸奖,次次出风头……”
赵老夫人气得一把甩开他的手,道:“你这个孩子!怎么气量如此狭窄!”
但赵冕到底是她的孙儿,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过分苛责。
老夫人方才一直静静看着,没有说话,此刻才悠悠开口——
“赵老夫人,事情的真相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了。”
老夫人声音沉稳,道:“赵冕小公子,不过才九岁,撇开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不谈,其他的话,似乎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
顿了顿,老夫人继续道:“说不定是耳濡目染,受了旁人的影响……您说呢?”
赵老夫人听了,心中“咯噔”一声。
虽然赵氏势大,赵老夫人是太后的亲生母亲。
但皇帝登基不久,尚且年幼,还需要朝中众臣的辅佐。
如今镇国将军府,虽然没了莫崇和莫寒,但是莫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却不容小觑。
赵冕若真的口无遮拦地羞辱了镇国将军府,让旁人听见了,定然要说赵氏薄情寡恩,苛待功臣之后。
若是传得严重些,说不定还会引起朝堂震荡,皇室不安。
赵老夫人想到这里,立即清醒了几分,赵冕再重要,也不如赵氏一族的荣辱。
她立即推开了赵冕,轻喝道:“不许哭。”
赵冕还未见过祖母如此疾言厉色,顿时吓得呆住了,连忙止住了哭声。
赵老夫人敛了敛神,站起身来,道:“冕儿的事……确实是我赵家管教无方。但两个孩子既然都挂了彩,此事……不如就此作罢?”
老夫人却没说话,看了立行一眼,道:“立行觉得呢?”
立行想了想,道:“回祖母的话,这次的事,孙儿也有错……我被赵冕欺负时,也曾对他言语不尊,既然事情说清楚了,那边就此作罢。”
赵老夫人看了立行一眼,立行虽然面上带着伤,但说起话来,却像个小大人一般,懂事得体。
转而再看自己的孙子,赵冕嘴角耷拉着,眼泪鼻涕都挂在脸上,邋遢至极。
赵老夫人心中郁闷,只得道:“那好。”
说罢,她站起身来,道:“莫老夫人,我府上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老夫人微微勾唇,颔首:“来人,送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转身离开,赵冕则灰溜溜地跟在他后面,逃也似的走了,连看都不敢看其他人。
待他们走后,大夫人连忙走了过来。
“立行,你的脸疼吗?怎么伤成这样都不告诉祖母啊!”
立行腼腆一笑,道:“祖母,我没事……过几日就好了。”
老夫人眼里也满是心疼。
沈映月走上前来,道:“这次是映月鲁莽了,还望祖母责罚。”
柳若琴一听,忙道:“祖母,映月如此,都是为了立行,还请祖母网开一面!要罚就罚我罢!”
大夫人一见两个儿媳都主动请罚,忙道:“母亲,不可!”
老夫人笑了笑,道:“赵老夫人糊涂了,我可不糊涂。”
老夫人徐徐起身,一旁的林妈妈立马过来扶她。
“我镇国将军府虽然今非昔比,但英雄石碑未倒,忠义风骨长存!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欺负的!”
沈映月抬眸,看向老夫人,只见她眼睛炯炯有神,一步步走到立行面前。
老夫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立行,你记住,你是莫家的儿郎,身体里流着的是英雄的血脉,你可以害怕,却不能退缩!可以流血,但不能流泪,明白吗?”
立行重重点头,道:“是,曾祖母。”
柳若琴听了,也大受震动。
立行是莫崇留下的独苗,这些年来,柳若琴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顾他,对他保护得无微不至。
而却很少磨炼他,以至于他在外也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柳若琴道:“祖母,若琴也记下了,以后我会好好教导立行。”
老夫人笑着点头,她下意识看了沈映月一眼,却见沈映月若有所思。
“映月,你在想什么?”
沈映月却道:“祖母,立行这事……恐怕还没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