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厢房内——
莫衡心情愉悦, 正在大快朵颐。
莫莹莹也雨露均沾,面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沈映月一贯吃得不多,过了一会便停下筷箸, 静静地看着他们吃。
罗朔心中烦闷不已,却又不便发作, 只得闷声喝汤。
他心中盘算着, 好不容易将沈映月请来,就算她带了两个讨厌的拖油瓶, 自己也要想办法,给她留下些好印象才是。
罗朔一面想着,一口接一口地喝汤。
突然,他面色一顿。
罗朔似乎吃到了一颗圆润的东西,细细嚼碎,味道有些酸涩。
“咳咳……”
罗朔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连忙端起茶杯, 饮了一大口茶水。
随从连忙上前问道:“公子, 您没事罢?”
罗朔摆摆手, 低声道:“无妨……”
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这鸳鸯白玉汤, 有些怪怪的。
一顿午膳很快便用完了。
莫衡和莫莹莹都毫不客气地吃了十二分饱。
罗朔擦了擦嘴角, 轻声道:“夫人可知,这绕城河附近有一处奇观?”
沈映月抬眸, 看了他一眼:“愿闻其详。”
罗朔笑笑,道:“绕城河边上, 有一处急弯, 听闻就算在冬日里, 也有锦鲤出没。能看到的人, 便会吉星高照,长乐无忧。”
莫莹莹好奇地瞪大了眼:“还有这等好事?”
罗朔看她一眼,温声道:“在下也是听说的,没有亲眼见过,不知你们可有兴趣?”
沈映月一贯是不信这些的,但她见莫莹莹兴致勃勃的样子,便道:“那便依大公子所言,我们一起去看看罢。”
罗朔面上一喜,忙不迭地点头。
须臾之后,罗朔亲自引着沈映月等人下楼。
“莫夫人,小心台阶。”
他声音低沉,将温和儒雅,发挥到了极致。
莫衡跟在后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而厢房外的一角,白燃和吴小刀静静地站着,目送他们离去。
白燃微微蹙眉,问:“小刀,真的不用跟着他们么?万一将军问起来……”
吴小刀咧嘴一笑:“我可是放了两倍的巴豆,那个姓罗的,能站着回来都不错了。”
-
沈映月等人才走到门口,马车便赶了过来。
莫衡不等罗朔开口,忙道:“二嫂,我们的马车在后面!”
说罢,便主动去拿了马凳,为沈映月摆上,仿佛生怕她上了罗朔的马车。
沈映月笑着配合他……她还从未见过莫衡如此殷勤。
罗朔道:“一会儿请莫夫人跟紧我的马车。”
沈映月颔首:“有劳大公子。”
说罢,便转身上车了。
罗朔踏上马车之后,脸色便立即垮了下来。
随从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道:“公子,那莫公子和莫小姐,一看便是来捣乱的……要不要将他们赶走?”
罗朔眸色微眯,道:“不必理会他们。”
罗朔一直在观察沈映月,她看着清冷,但对莫衡和莫莹莹,是处处照顾。
若是自己与他们对立,只怕也会失了沈映月的好感。
罗朔沉思起来……既然莫衡和莫莹莹,对他敌意甚重……说明,他们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意图。
这么说来,沈映月自然也知道。
罗朔有些疑惑,喃喃开口:“她洞悉一切,知道我别有所图,却仍然来见我……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按照罗端对沈映月的了解,她不是个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之人。
一旁的随从听了,低笑道:“公子,小人却觉得,莫夫人若是不出来见您,才不合常理!”
罗朔侧目看了他一眼,道:“此话怎讲?”
随从笑了下,道:“就算那莫夫人,曾经对莫将军倾心不已,但莫将军毕竟不在人世了。”
“莫夫人如今还年轻,难不成这一辈子,就白白守着将军夫人的名头过活?就算她答应,只怕沈太傅也舍不得。”
罗朔思量了一瞬,道:“你的意思是……她也在自寻出路?”
随从点点头,继续道:“不错!公子玉树临风,又出身高贵,不比那莫将军差!莫夫人如此聪慧,定然心中也会为自己打算!”
罗朔低声道:“我却觉得……她不见得对我有意。”
整场午膳下来,沈映月并没有过多关注他。
随从却道:“若莫夫人无意,那为何明知您有意,还要来与您相见?这可不就是你情我愿嘛!”
罗朔愣了愣。
他虽然心中疑惑,却也暂时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若真是如此……他更要好好表现,拿下她的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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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另一辆马车中,莫莹莹正拿着并蒂莲花手炉,仔细端详着。
“二嫂,这手炉做得真精巧,若是卖了……应该能得不少银子。”
莫莹莹自从跟着沈映月一起打量流光阁,便开始有了经营意识,时不时将身边的物件换算成银子。
沈映月笑了下,道:“这一个手炉,够普通人家,过上两三年了。”
莫衡“切”了一声,道:“这都是哄小姑娘开心的物件!这并蒂莲花手炉,一看便知是定制的,他是早有预谋。”
顿了顿,他看向沈映月,道:“二嫂,你明明知道这罗朔不怀好意,为何还答应他去绕城河?”
沈映月淡淡道:“我忽然想起,似乎没有带你们两个出来玩过,所以就答应了。”
莫衡嘴角抽了抽:“就、就因为这?”
“不然呢?”
沈映月笑了下……免费的包吃导游,为什么不要?
莫衡狐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道:“二嫂……你、你该不会对那个姓罗的动心罢?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莫莹莹用手炉捶了他一下,道:“你说什么呢!二嫂怎么会看上他?”
沈映月道:“若我真的看上了,你们当如何?”
莫衡和莫莹莹双双变了脸色。
沈映月露出笑容:“开玩笑的。”
“一点也不好笑!”
-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绕城河边上。
绕城河边,生着不少柳树,此时正值冬日,枝丫垂髫,却不见翠绿,颇有一种萧瑟的诗意。
众人下了马车。
沈映月便徐徐走到绕城河边。
她目光放远,只见绕城河自北向南,川流不息。
他们站的这一处,便是弯道最急的地方,原本平静的河水,到了脚下,都被激成了雪白的水花,欢腾又冰冷。
罗朔一言不发,看着沈映月的背影。
她迎风而立,裙裾飘扬,身姿婀娜,雪肤花貌。
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清冷高雅的气息。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罗朔心中微动,这般妙人……怎么就嫁了莫寒那个短命的?
“咳!”
一声猛烈的咳嗽,让罗朔如梦初醒。
他嫌恶地回过头,看了莫衡一眼,莫衡装模作样地揉了揉鼻子,道:“兴许是着凉了!”
罗朔眼皮抽了抽,却又只得忍着。
沈映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问莫衡:“你的画夹带了?”
罗朔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莫衡手中多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本子。
这本子看上去有些奇特,封面和封底都由薄木板组成,中间夹着不少宣纸。
莫衡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画夹看,便道:“这可是二嫂特别找人为我订做的,大公子觉得如何?”
罗朔点点头,称赞道:“甚好。”
莫衡一笑:“可惜只有一个,大公子羡慕也没用。”
罗朔:“……”
莫莹莹也走到了绕城河边上,她四处看了看,问:“大公子,锦鲤在哪儿?”
罗朔向河水深处看去,道:“应该就在附近了,兴许等会儿日头更盛之后,会出来。”
莫莹莹“哦”了一声,仿佛有些失望。
莫衡撇撇嘴,道:“罢了,反正我也不是来看锦鲤的。”
说罢,他便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徐徐打开自己的画夹。
莫衡不但带了画夹,还随身带着一个小木箱,里面装满了绘画要用的笔墨、颜料等物件。
莫莹莹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你要画什么?”
莫衡目光逡巡一周,最后,落在了大公子身上。
“咦,大公子站在岸边礁石之上,别有一番风姿,不如,我将大公子入画可好?”
莫衡笑得人畜无害,期盼地看着罗朔。
罗朔不知他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便道:“此处景致优美,莫公子何不专注绘景?”
莫衡却摇摇头,道:“岸边景致虽好,有景无人,却也是乏味得很!且大公子今日的衣衫颜色,与这岸边垂柳相得益彰,若是一同入画,定然令人眼前一亮。”
罗朔依旧十分警惕地看着莫衡。
沈映月道:“大公子,莫衡平日虽然有些不羁,但对作画却十分认真,不若大公子便给他这个面子,让他试一试?”
罗朔见沈映月都开口了,也只得点点头,道:“那,好罢……”
莫衡见他同意了,微微勾起唇角,道:“大公子,请往左边移动几步,站在岸边突出的礁石处,更有乘风破浪之势!”
罗朔无法,便只得挪到了距离河水最近的礁石之上。
莫衡又道:“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抬起!”
“背挺直!”
“下巴微扬!”
“好了,别动!我要开始了!”
罗朔心中无奈,但既然答应了沈映月,却也只能乖乖照做。
他站在河边,纹丝不动。
冷风呼呼地吹在他的脸上,水中的波浪,时不时攒成浪花,袭向他的足下。
站了没一会儿,他的靴子就湿透了。
罗朔有些无语,绷着脸道:“好了没有?”
莫衡道:“正在画!”
罗朔:“……”
罗朔忍不住回头,看了莫衡一眼,莫衡面露不悦,道:“大公子莫动!动了我又要重画了!”
罗朔只得转回去。
他觉得自己的脸都要冻僵了。
沈映月站在莫衡身后,看着他一笔一划地描绘着。
莫莹莹则百无聊赖地拔起了野草,开始编制手环。
罗朔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催促了好几次,得到的答复都是——
“正在画!”
“别动!”
“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罗朔一动不动地站着,额头上青筋凸显,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生气。
突然,罗朔的腹部“咕噜”一声。
他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罗朔连忙开口问道:“到底还有多久啊!?”
莫衡道:“很快,我已经开始画你了!”
罗朔差点吐血,怒道:“难道你方才没有在画我?”
莫衡慢悠悠道:“大公子有所不知,绘画需要提前构图,先将入画的人物、风景的位置预留出来。我方才已经给大公子留好了位置,然后填了风景的颜色,如今……开始勾勒大公子的身姿了。”
罗朔气得转过脸来:“莫衡,你在耍我?”
莫衡一脸无辜,道:“我哪里耍你了?二嫂在旁边看着呢!难道我画得不认真么?”
沈映月忍住笑意,淡定开口:“认真。”
罗朔正要发火,可小腹又“咕噜”一声。
他顿时变了脸色,道:“罢了,不画了!”
莫衡忙道:“怎么能不画呢?大公子岂是出尔反尔之人?”
沈映月听了这话,也不禁抬眸看向罗朔。
四目相对,沈映月的眼神越是淡漠,就越是清澈逼人。
罗朔只得敛了敛怒意,道:“我再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莫衡一笑:“放心,很快就好!”
罗朔强忍着不悦和腹中的难受,继续摆着莫衡安排的姿势。
“咕噜。”
“咕噜。”
“咕噜。”
罗朔只觉得有千万条虫在身体里钻,但既然答应了沈映月让莫衡入画,便不想失信于她。
还好沈映月离他有些距离,听不见这尴尬的声音,不然便颜面扫地了。
而肚子每响一声,罗朔的面色便白上一分。
直到莫衡放下了毛笔,朗声道:“完成了!”
罗朔才如获大赦一般,立即冲了出去。
沈映月和莫衡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莫衡大声问道:“大公子去哪儿?不来看看我的画作么?”
大公子却急得话也说不出来了,生怕一开口便泄了气。
他只能抱着肚子,没命似的狂奔。
随从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有机灵的,便立即跟了上去。
莫莹莹转了转野草编的手环,好奇地问:“大公子怎么了?”
沈映月笑了笑,道:“大公子恐怕有急事。”
沈映月垂眸,看了一眼莫衡的画,道:“你确定,不改了?”
莫衡摇头,道:“落笔不改。”
沈映月道:“这画是你为大公子所作,不如就赠予他吧?”
莫衡勾唇一笑:“正有此意。”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罗朔终于回来了。
他的脸色,相较于方才更白,整个人也有些虚弱,连走路都有些不稳当。
随从担忧地扶着他,低声道:“公子,您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罗朔咬牙道:“不必!”
他好不容易将沈映月约了出来,这般离开,已经很是失礼了。
罗朔心中正在盘算,一会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可他回到原地之时,却已经不见了镇国将军府马车的踪影。
罗朔勃然变色。
他立即转头,问自己的车夫:“他们人呢?”
车夫答道:“莫夫人见大公子迟迟未归,以为大公子多有不便,就先行离去了。”
“她、她走了!?”罗朔差点儿气笑了。
他站在河边傻子似的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他们说走就走了!?
车夫见罗朔面色阴沉得可怕,便连忙转过身,拿出莫衡的画作,道:“公子别生气,虽然莫夫人他们走了,但却留了一幅画给您!说是聊表心意!”
罗朔听了这话,面色稍霁,向那画作看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他顿时暴跳如雷!
罗朔声嘶力竭:“这米粒大小的黑点,难道是我?是我!?”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