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夜里, 更深露重。
吴宅的炭火“哔剥”作响,莫寒在一旁静坐,无声地翻看信件。
这些信件, 都是白燃从各暗桩处,收集回来的情报。
如今的朝堂, 表面上风平浪静, 实则各方蠢蠢欲动。
莫寒如今不方便露面,便只能以这种方式来间接了解朝堂之事和军务。
大部分的事情, 都交给了白燃和吴小刀去办。
此刻,吴小刀挑起门帘,走了进来,手中端了一碗药。
吴小刀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当了副将之后,也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 便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间宅子里, 如今莫寒住在此处, 也不会让人发现。
莫衡的内伤还未完全好, 他便日日给莫寒煎药。
“将军, 喝药了。”
莫寒放下手中的信纸, 道了句谢, 接过药碗,抬头, 一饮而尽。
这药苦涩得很,莫寒便饮了口茶, 冲了冲口中的苦涩。
莫寒低声道:“白燃还未回来?”
吴小刀答道:“白燃去您府上取换粮证物了, 相信很快就会回来。”
自从上次在茶庄见面过后, 沈映月便承诺回去找凭证, 才一找到,便传消息过来了。
白燃不敢假手于人,于是便亲自去取了。
话音未落,院子里便发出了轻微的动静。
吴小刀微微一笑:“回来了!”
片刻后,白燃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门口。
“将军!”
白燃大步踏入了房中,带来一股寒气,他从袖袋之中,掏出一个信封,双手呈上。
莫寒二话不说,接过信封拆开,拿出了里面的证物——这是一张以私粮换取公粮的契约,足以证明,南疆之战中,有过半的军粮以次充好。
白燃沉声问道:“将军,嫂夫人说她找遍了整个竹苑,只找到了这个,是您要的东西吗?”
莫寒微微颔首:“不错。”
是她亲自找的?
难怪这信封上,有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莫寒默默收了凭证,沉声道:“其实,光有换粮凭证,也不能证明,那件事就是户部尚书所为。”
如今,他们可以确定户部尚书确实换粮有罪,但在南疆遇到一系列危机,都是环环相扣。
换粮不过是其中一件罢了。
查清楚户部尚书在其中的所作所为,只是揭开谜底的第一步。
吴小刀浓眉蹙起,道:“可是我们现在,只拿到了这凭证,接下来如何是好呢?”
白燃想了想,道:“依末将看,这户部尚书既然敢去换粮,又敢让夫人去试探镇国将军府,他的罪状,一定不止这一桩,我们若继续搜索,一定能找到他的软肋。”
“不错。”莫寒沉思一瞬,道:“你们可知道,户部尚书府中,有一个私库?”
白燃和吴小刀一愣,双双摇摇。
莫寒继续道:“这私库里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但钥匙一直都在他手中,每日贴身携带。”
吴小刀笑了笑,道:“这个容易!我找个机会,潜入户部尚书府,将那钥匙偷来便是!”
白燃看他一眼:“那户部尚书又不是傻子,如今他能打镇国将军府的主意,府中自然也是百般提防。”
那户部尚书老奸巨猾,说不定已经在府中布下了天罗地网。
吴小刀捏了捏拳头,又道:“那就等他出府的时候,我找人劫了他!”
白燃叹气:“他若是被劫了,难道不会立即回府,给那私库加锁么?而且,万一你的身份暴露了,还会落个袭击朝廷命官的罪名。”
吴小刀浓眉一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白燃一时语塞。
莫寒沉吟片刻,道:“我们既然要拿证据,就要神不知鬼不觉。”
吴小刀和白燃对视一眼:“将军的意思是?”
莫寒问:“户部尚书最近可有什么应酬?”
吴小刀撇撇嘴:“他如今胆小如鼠,很多应酬都不去了,日日下了值就回府。”
白燃回想了一瞬,道:“若说应酬,只怕不多……但今年的马球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这马球赛是太尉府办的,户部尚书一定会去观赛!”
吴小刀听了,登时眼前一亮:“对啊!那马球赛都是人挤人,可是我们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莫寒笑了下,开口道:“甚好。”
他嘱咐道:“小刀,你递个帖子参赛,到时候白燃去取钥匙。”
两人齐声应是。
“对了。”白燃忽然想起一事,道:“将军,末将方才听嫂夫人说,镇国将军府也参赛了。”
莫寒抬眸,有些诧异:“莫衡去参赛?”
在他印象当中,莫衡连马都没有骑过几次。
白燃摇摇头,道:“这个……末将便不知道了,不过嫂夫人开的流光阁,似乎包揽了整场马球赛的茶点,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
莫寒眼皮跳了跳……她何时与太尉府搭上了线?
往年的太尉府,可是一毛不拔的。
吴小刀听了,忍不住笑起来:“这么说,嫂夫人他们也会到赛场?可惜啊,今年将军不能上场,不然,以将军的风姿,一定将嫂夫人迷得晕头转向,哈哈哈哈……”
莫寒轻咳了一声,道:“按白燃的意思,岂不是整个流光阁的人,都要去马球赛侍候?”
白燃点头,道:“想来是的。”
莫寒沉吟片刻,开口:“留一个暗桩在流光阁周围看守,其余的,都去马球赛盯着。”
“是!”
-
到了马球赛这日,京城天朗气清,难得地出了大太阳。
这赛场原本是一个校场,中间宽广而平坦,四周的台阶,层层递进,可供摆设矮几,供观者落座。
微风拂过,赛场上旌旗猎猎,有一面红黄相间的大鼓,立在旗杆下方,只等判官轻轻一击,便能正式开赛了。
此刻,距离马球赛开赛还早,王公贵族们,便熙熙攘攘地从练武场入口进来。
看台上的矮几,已经摆好了茶水、点心——这些都是流光阁准备的。
沈映月站在看台最高处,目光逡巡一周,只见所有的茶水和点心都已经就位了,便向看台主桌走去。
“韦夫人。”沈映月温声开口。
韦夫人转过脸来,笑了声:“莫夫人怎么早就来了?”
沈映月挂上一脸职业微笑,道:“既然流光阁承担了马球赛的茶点,自然要早些准备好……如今这场子已经布完了,韦夫人看看,还有什么不足的吗?”
韦夫人象征性地瞟了一眼,笑道:“甚好甚好,莫夫人别忙了,等着看马球赛罢。”
韦夫人根本不关心这场子里的茶点如何,毕竟她一想起来,就觉得肉疼。
她如今满怀期待,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将镇国将军府的莫衡,打得落花流水!
“韦夫人!”
这一声殷勤的呼喊,旁人一听,便知道是陈夫人来了。
沈映月微微侧过身,只见陈夫人带着陈昌言,掬着一脸笑意来了。
陈夫人似笑非笑道:“莫夫人也在啊?”
沈映月看了她一眼,道:“听闻陈夫人前段日子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好多了,不妨事。”顿了顿,陈夫人哼了声:“毕竟日子还长,好日子在后头呢。”
沈映月笑了下,道:“那陈公子可要上进了。”
陈昌言顿时面色一僵。
如今陈昌言既无官职,又无婚约,沈映月这话,自然是又踩到了他的痛脚。
陈夫人咳嗽两声,岔开话题道:“今日怎么没见到韦小姐?”
韦夫人道:“在前面,与友人们玩得正酣。”
说罢,指了指看台下方。
韦小姐等几位小姐,已经坐在了里马球场最近的位置上——这里能看清比赛的细节,方便为太尉公子呐喊助威。
陈夫人低声道:“昌言,去同韦小姐问个好吧?”
沈映月看了陈夫人一眼……这陈夫人虽然处处为儿子着想,但却总想走捷径。
这陈昌言虽然读书尚可,但作为男子,实在是太没主见了。
只见陈昌言犹疑了片刻,终究抬起步子,向韦小姐的方向走去。
陈夫人见陈昌言去了,更是喜笑颜开地同韦夫人攀谈起来。
陈昌言回头看了母亲一眼,步子却有些沉重。
母亲让他向韦小姐示好……这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但这韦小姐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娇蛮,若放在曾经,他定是不愿的。
可眼下,他想要攀附太尉府,除了接近韦小姐,却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陈昌言勉强打起精神,向前走去。
韦小姐站在众位千金之中,打扮得花枝招展,一颦一笑,十分娇媚。
她不经意抬眸,恰好与陈昌言四目相对,便冲陈昌言笑了笑。
陈昌言走过去:“韦小姐好。”
韦小姐觑他一眼,娇笑道:“陈公子今日也要上场么?”
陈昌言顿了顿,道:“不了。”
但韦小姐偏偏喜欢他这文质彬彬的样子。
韦小姐挑眼看他,道:“马球赛还未开始,我想去周边转转,陈公子陪我去吧?”
陈昌言无声点头。
他与这韦小姐并不熟悉,不过远远见过两面,但韦小姐对他说话,却毫不客气。
陈昌言一言不发地跟在韦小姐身边。
今日来的,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官场名流。
韦小姐自顾自地走着,一路趾高气扬。
陈昌言很少来到这种场合,加上总觉得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便总有点无所适从。
他下意识回头,去找寻母亲的方向,却见母亲在不远处,与韦夫人相谈甚欢。
陈昌言心中郁闷,回过头来,却忽然看到一个身影。
他目光微怔,不知不觉放慢了步子。
莫莹莹一身绯色骑马装,乌发高束成一个马尾,看起来英姿飒爽,俏生生的。
旁边的千金们,一个比一个精致,长裙曳地,金钗夺目,但莫莹莹站在其中,却成了格外显眼的风景。
韦小姐正走着,忽然发现发现陈昌言没有跟上来,狐疑地回过头,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登时变了脸色。
陈昌言意识到韦小姐的不悦,连忙收回目光,道:“我们走罢。”
韦小姐却道:“都解除婚约了,难不成,陈公子还在惦记着她?”
陈昌言微怔,他没想到韦小姐说话这般直白,忙道:“不……”
韦小姐心中不服,转身,便向莫莹莹的方向走去。
莫莹莹正在打量着马球赛的地形,韦小姐的声音却冷然响起——
“这不是镇国将军府的莫小姐吗?”
莫莹莹疑惑回头。
韦小姐打量她一眼,道:“怎么,今日好歹也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世,莫小姐如此随便就出了门,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太尉府主办的马球赛?”
这一声嚷嚷,引得旁边不少人侧目。
莫莹莹面色微顿,道:“有哪条规定说明,观赛一定要盛装出席么?”
韦小姐轻哼了一声,道:“没想到,莫小姐不但举止豪放,喜欢动手打人……还如此伶牙俐齿啊!”
此言一出,莫莹莹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清楚?”韦小姐见旁边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越说越起劲,道:“可是有不少人见过,你在大街上,对人动手呢!你一个闺阁千金,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众人听了,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莫小姐动手打人?不会罢……”
“不过莫小姐会功夫,是真的啊!”
“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动手打人啊……”
莫莹莹抿了抿唇,她明白了,韦小姐是为了韦公子被打一事找茬。
但她又不好解释,担心连累了宋小姐的清誉。
正当她踟蹰之时,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韦小姐,上次被打哭的那一位,是你的哥哥吧?”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