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拂过垂珠雪帘,将暖阁透洒得明亮清澈,炉火细细,茶香氤氲,若说轻浅的禅意,月央宫也有。我的暖阁,极尽简单素雅,我不喜欢脂粉味过重的装饰,喜欢洁净闲适的布局。
一盘棋,一叠经书,玉香炉若有若无地吐纳青烟,窗外雪竹冰梅,银楼琼宇,天然画景。分明是这诗意闲逸的日子,却为何总是要激起千层波浪,分明是这繁华锦绣的漫漫山河,却为何要突生那风尘起落的滚滚硝烟。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循着历史的规律在运行,楚玉说他不能改变什么,也许这场战争注定是要他来掀起,这是他不能逃避的使命。
舞妃凝神看我,轻轻说道:“妹妹,你心神不宁,这样下棋会乱了阵脚,棋子未落,已然输了一半。”
我淡然微笑:“姐姐,我心不乱,只是有些事,我想理清脉络,然后我就可以随着脉络延伸下去,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舞妃手执黑子,欲落未落,只笑道:“其实一切都按照寻常的规律,只是我们不能适应这些所谓的寻常,所以每次在安稳的时候遇到动乱,就会不安。我也亦然,今日就是因为不安,才来妹妹的月央宫,想与妹妹谈心,因为这个紫金城,属妹妹与我知心,知晓的事也比他人多,且冷静成熟。”舞妃一连串的说了这么多,却又是句句说到要点,动与静乃寻常之事,她今日心不安,并且在她话语中听出了我在她心中的感觉。
我叹道:“姐姐真的很关心皇上。”
舞妃抬眉看着我:“妹妹如何再三这般说呢?”
“你的不安皆由皇上而起,你之所
舞妃浅笑:“妹妹为何不说我是在关心自己呢?”
我不解地看着她:“姐姐何出此意?”
舞妃笑:“看来妹妹还是过于纯真,虽对世事看得透彻,心却纯净如一。有些事,只怕你想都不会去想。”
“那就指教姐姐了。”我微笑道。
“如若今日我去找云妃,姑且不说是云妃,换作其他的嫔妃,她们见我心中不安当前的局势,又打听朝政中事。你说她们会如何想?难道会同你一样,只是简单地说一句,姐姐真的很关心皇上么?”舞妃话语带着无奈与凉意,她说的我已然明白。
我微笑:“不是我不会去想,而是姐姐这样的人物,容不得我去想,姐姐天然纯净,温婉淡雅,我又如何会去猜想姐姐呢。”
舞妃浅笑:“我也并非是妹妹想得这般纯净,或许我真的是关心自己的地位,朝廷动乱,大齐有危,我这个皇上的妃子当然要忧心。我要保住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有丝毫与我相克的,我都要制止。只是我力单势薄,又能阻挡些什么?也不过是知道一些消息后,让自己徒添烦扰。”
我淡然而笑:“姐姐又岂是贪恋华贵之人,她们看不透也就罢了,我不信姐姐会看不透。自古月有盈亏,世有荣衰,人有离合,也许我们是幸运的,活在这个已然安稳的朝代,还可以入宫享受荣华与尊贵,可是世事难料,谁又能预知明天呢?当我们荣的时候,就要想到辱时,合时就要想到离时,这样也就淡然了。”
舞妃轻浅一笑:“妹妹,我不是个豁达的人,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要我淡看一切,我做不到。我的平静就是为了等待最后的璀璨,我可以隐忍,可以隐忍许多年,我可以用一年来换取一天,妹妹你舍得么?”舞妃的话是这么透彻,她如此透彻地在我面前显露她的真意,这让我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迷离。感动的是她的真诚,迷离的是我所认识的舞妃与这个舞妃总是有那么多的差距,不知是我错了,还是她本来就是如此。
我看着这盘凌乱的棋,叹息:“我也不是个豁达的人,我不仅不豁达,我还懦弱。内心坚决,可是依旧隐忍,我的隐忍不是为了换取那一天的璀璨,只是我无法把握自己。”
舞妃终于还是将手上的棋子落下,微笑道:“妹妹,把棋下完吧,我们边下棋边说话。”
我蹙眉:“姐姐,看着这盘凌乱的棋,我真的无心思。”
舞妃叹息,看着棋盘沉默。
我叹道:“这棋子都是别人,没有我自己,我不想让他们做我的棋子,我更不想自己成为别人的棋子。我不想有任何的阴谋算计,不想在棋中看到爱恨离别,不想在棋中看到是非成败,不想在棋中看到我不想看到的结局。”我言语激动,甚至把我自己都给惊住了,此番话却是我真实的想法,我厌倦了在棋盘上预测江山,也厌倦了这样没有缘由的输嬴。我不愿做淳翌的棋子,亦不想每次这样悄无声息地败在舞妃的手下。我不在意输赢,只是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弱在哪儿,可是这样的想法,竟是成了奢望。
舞妃愣在那,半晌,才低声道:“好,好,妹妹,我们不下棋。是姐姐不好,总是纠结于这些,其实我也是心乱。”
我平静下来,歉意道:“姐姐,是我太唐突了,一时间,竟说了这许多疯话。”
舞妃执我的手,安慰道:“妹妹莫要多想,你说的我都明白,其实并不是我赢你,是妹妹过于纯真,不忍对我用计,你让着我才会如此。”
我摇头轻笑:“姐姐,我没有有意让着你,我用平常心相待,没有丝毫的伪装,忍让,是姐姐棋艺高超,我输得心服,无有怨言的。”
舞妃微笑:“皇上在我面前夸妹妹棋艺高超,思维敏捷,落子平稳,他几次险些都要输与你。而你知道么?我在皇上面前总是输,这又是为何呢?”
我朗声笑道:“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相克么?原来棋技不分高低,而是要看对手是谁,这样也就决定棋的胜负。”
舞妃凝思点头:“妹妹说得很对,但是高手下棋才会如此,寻常人下棋,还是要看棋技的。”
“这是自然,想不到一时间又明白了许多。”说完,我嘴角泛起丝丝笑意。
二人起身看着窗外,枝丫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瓦当上的积雪慢慢地融化,像是落着雨,滴滴答答地下落,将地上的积雪雕琢成逐渐散大的窟窿。我们凝神看着这样的景象,心中思索着各自的人生。我的与她的无关,她的与我的无关。
淳翌来的时候,我们都还在沉思,直到他出声:“两位爱妃在想些什么,竟是这般出神?”
这才转过身,对他施礼:“皇上是如何来了?臣妾失迎。”
淳翌摇手:“爱妃莫要多礼。”
三人顿时却陷入短暂的沉默中。舞妃打破了悄寂,微笑道:“既然皇上找湄妹妹有事,我也叨扰多时,就回去了。”
淳翌沉声道:“舞妃且留下,朕只是来月央宫散心,你既然也在,就留下来,与湄卿一同陪着朕。”听淳翌的话似乎感觉到他有心事,到月央宫散心而来。
“是。”舞妃答道。
我看着淳翌蹙眉,俊逸的脸上多了几份愁思,负手而立,似在叹息。禁不住还是问道:“皇上遇到难事了么?”
“就要开战了。”淳翌平静又冷淡地说出这几个字,却让我和舞妃的心里泛起了不平静的涟漪。
舞妃急声问道:“是不是楚仙魔?”
淳翌猛然看着她:“看来这个楚仙魔威力还真大,他的名字也人尽皆知了。”淳翌的话,让我听出他并没有疑我,是我将许多事告知给舞妃的,其实对于我来说,这些事无须刻意隐瞒,一切早晚要人尽皆知。
我沉默,只待着淳翌说出事情的缘由,为何要开战了,难道是楚仙魔向朝廷挑战。
淳翌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乌合之众,朕一直相信,邪不压正。那些所谓的武林人士,打着正义的口号,一统江湖,想夺朕半壁江山,自称为王,朝廷岂能容得下他们如此嚣张?”
舞妃轻叹:“皇上,这些武林人士势力强大,重要一点是他们个个武艺高强,各门各派都有不同的绝技,若是集力与朝廷抗衡,只怕会有一番激烈的争斗。”
淳翌笑道:“待他们召开武林大会时,朕会拿出许多的稀世珍宝与几个官职作为奖品,自古以来名利都放在首位,朕就不信,他们不会有丝毫的心动。”
舞妃赞同道:“皇上好主意,他们之所以闹事都是为了名利,若皇上以此为奖励,他们也不会不心动。”
我淡然说道:“只怕里面许多人都是前朝余党,若是那些人,还会这么容易心动的么?”
舞妃看着我,回道:“妹妹,偌大江湖,形形色色的帮派,他们是不可能齐心的,这其间有前朝余党,也有朝廷义士,更有正气忠良。到时他们之间也会有冲突,人心不齐,想要赢取就不会是件易事,而朝廷势力强大,江山稳定了多年,他们这么多年来都想反朝廷,最终都是不得而终。”舞妃的分析不无道理,的确如此。
我赞赏道:“姐姐说得对,自古以来一个朝代灭亡,会有无数的人奋力挽回,可是失去的终究是失去,又有几人做到了颠覆逝去的河山?不过是多流了一些血,多些人做那无趣的梦罢了。”
淳翌欣喜道:“看来爱妃们都明白得很,朕真是有幸。后宫的爱妃尚且如此,朕的大臣们应该更加明白,朕也无须多虑。”
我轻叹:“这个楚仙魔想来非一般人物,皇上须得做好准备之战。”
淳翌轻浅一笑:“朕早已做好准备,命人部署好了一切,朕相信楚仙魔非一般人物,但是自古以来,像他这样的高人也不计其数。若朕得用如此高人,是我大齐之幸,若不能得用,也无遗憾。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万事万物都有定数,朕是真命天子,这已是事实。所以朕会放开襟怀,与他征战,输赢随天而定了。”
舞妃坚定地说道:“臣妾相信皇上一定是胜者。”
“臣妾也信。”我说此话,并非是敷衍,我是真信,我信淳翌是真命天子,而楚玉却会将自己伤害更深。因为他是慈善的,当有一天,他清醒过来,他看到天下因他而乱,百姓因他而苦,他情何以堪?他又如何自处?
淳翌笑道:“无论战争何时开始,朕都会处理好一切,两位爱妃不必忧心。”他看着窗外,说道:“方才朕来时,看到雪后的景致无比的亮丽,你们身子弱,朕也不带你们出去游玩。就在这里喝喝茶,说些轻松的话题吧。”
炉火一直燃烧着,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倘若连火都没了,也许人心会更冷。我喜欢看银炭燃烧,只是这样奢侈的生活,还会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