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多梦的夜,在梦里纠缠,梦里经历的事,比真实生活的一年都要久长。一夜的梦,如同过了一年,甚至更长,搅得人好不心累。
我疲惫而慵懒地醒来,一束白色的阳光从窗棂透洒进来,落在琴弦上,折射出寒冷的光,与我相望,我合上眼,深深地呼吸,寝殿内还有银炭燃过的味道,飘散着沉香屑的气息,还有隔夜的茶香,亦有缕缕晨曦的风,带着丝丝的薄凉与清新。
枕边的人早已离开,昨夜他对我百般温存,缱绻留韵,而我只是尽我一切心意去迎合他,我知道他需要我的温暖,我能给的,尽量给以,我不能的,终究还是要保留。
他去早朝,从来不打扰我,只是安静地离开,每次,我都在梦中。不知他离开之时是否会轻吻我的额,又或是其他,这些也不是我所关注的。
昨晚说,今日一定会有阳光,我站在窗台,看消融的雪水从瓦檐上滴落。我知道,无论积压了多深多厚的雪,都会消融,只是需要时间,时间,是奇怪的东西,它可以销毁一切,也可以重建一切。
今日的淳翌大概就是消融寒冰去了,我不知道他坐在金鸾宝座上,会以何种方式与诸位大臣商议国事。他在位这么久,想必早已分清谁是忠臣谁是奸臣,谁真正有勇有谋,谁又只是纸上谈兵的人。
我有种预感,真的有一场战争行将拉开序幕,也许只有战争才能阻挡这份蠢蠢欲动的狂热与焦躁,然后还大地山河一份平静。分出成败,分出胜负,分出最后的结局。但是在我眼中,却没有成败可分,因为纵然你此时兴盛飞扬,也会有低落沉寂之日,纵然你此时颓败落拓,也会有风华再起之时。
梳妆,打扮,用早膳,一切如初,我将平静地等待,无论是战争还是和平,我相信我会一如既往,一如既往地做我的沈眉弯。但我心底,还是渴望出宫一次,我想证实楚仙魔是不是楚玉,如果是,哪怕他不给我理由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无谓,我只是想知道,尽管,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暖阁里烧着温暖的火炉,窗外冰雪在阳光下点滴地融化,我饶有兴致地煮着茶,美丽而慵懒地躺在梨花木椅子上。火苗时不时地蹿起来,跳跃得好高,燃烧得好旺,秋樨告诉我,今日会有客人来,她说民间有这样的说法,火苗蹿得旺,是欢喜,有客人而至。
我信。
舞妃来的时候,我没想到客人会是她,而且是独自一人前来。我不知道是为何,但是我依然欢喜,她的到来,因为我不至于寂寞地在这儿怀想。
腊梅香雪茶,用绿梅的绿砂壶品着,有种淡定的闲雅。
我轻问道:“姐姐今日来月央宫可是有事,这般冷的天,要当心身子。”说完,我反而轻咳起来,昨日红笺煎的药我也没吃,不想闻那药味,只是白白地辜负了谢容华的情谊。
舞妃饮下一口热茶,微笑道:“妹妹自己要多当心身子,这天气一旦病上了,要好起来很难,所以一定要调理好,积的时间久了,会疲累的。”
我点头应道:“我知道的,姐姐也是要保重身子。”
舞妃抚摸胸口,说道:“近日来,只觉得胸口疼痛,吃了配置的雪香丸,感觉舒适多了。”
“雪香丸……雪香丸……”我喃喃道,努力地搜索记忆,这熟悉的三个字,竟是在哪里听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妹妹知道这药么?”舞妃问道。
我轻轻摇头:“不,不知道。”随即,又忙乱点头:“好像知道,在哪听过似的。”
“这味药是宫外的朋友给我配置的,治疗头疼与心口疼,效果极好,据说很难调配,每次都定期给我送些来。”她缓缓说道。
“定期?之前没听姐姐说过会心口痛。”我有些惊奇。而且她说宫外的朋友,此朋友一定非同一般,不然如何可以进宫将药送与她?也许她身边的人出去办事,在宫外取的,是我多想了。
舞妃轻轻回道:“之前一直没说,是旧疾,再说也不严重,吃了药管用。”
我微笑:“这药是不是很香?每次在姐姐身上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冷香。”
“嗯,冷冷的香,极好闻,我没带身上,下次拿来给妹妹看。”
雪香丸,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当初殷羡羡死时,烟屏有说去翠琼楼取药,而且取的就是叫雪香丸,她那时说她家姑娘有头疾,一直服用一种叫雪香丸的药,记得她取出的是一个精致的红瓶子。那也是她唯一不在场的证据,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免去牢狱之灾。烟屏,这与烟屏相关的雪香丸,我如何能不记起。心中疼痛,隐隐地痛,总是会这样不经意的碰触到伤处,有些事,就是这么的不经意。
我记起来了,可是我不想说。
舞妃叹息道:“妹妹,近日来,我读经书,为何越读越无法参透。”
我也轻微叹息:“姐姐,我都不敢去读经书了,因为我也无法参透,我说过禅不是用来参的,可是不参不悟,又如何去懂。”
舞妃喝一口茶,微笑:“妹妹,我一直想去一次翠梅庵,都不得,这个心愿在心里积压了很久,我想去庙里听禅,静住一段时日。”
我微笑:“姐姐,我倒是常去,可是去了那儿,回来依旧如此,那莲心也洗不尽我的铅华。不知道是佛辜负了我,还是我辜负了佛,每次我去那叹怨他,他叹怨我。”
舞妃惊奇道:“佛也会叹怨?”
“当然,佛与人无异。”
舞妃似乎有些迷惘,低声道:“佛应该没有悲喜,没有生乐,没有死苦。”
我淡笑:“所以人总把这些寄托在佛的身上,希望他可以普度众生,超越生死,将苦难带走,只留下幸福与欢笑。”
舞妃浅淡一笑:“妹妹,姐姐我有这么浅薄么?”
我方觉自己有些过于武断,歉意道:“姐姐,我知你去庙宇是想追寻那份空灵禅定的意境,而不是单纯的拜佛求经。如同我,我也不是,我只是喜欢那儿,可是每次去,我心里虽想逗留,可是还是
舞妃轻浅一笑:“妹妹,我去了也会离开的,那里不适合我,只适合栖息短暂的灵魂,那个短暂,我会迷恋,但是不会陷落。其实,我是个清醒的人,许多人沉醉的时候,我都会醒着。”从点滴的闲聊中,总能看出舞妃的言语有着与柔弱外表不同的坚决。
我肯定地回道:“我信,我信,众人沉醉的时候,姐姐都清醒着。如若可以,我会寻求那么一个机会,陪姐姐去翠梅庵,相伴跪蒲,与佛对望。”
“好,我期待着那一日。”
品茶,看着窗外的阳光,积雪压在树枝上,因为融化而慢慢地掉落。我打破了沉默的气氛,朝舞妃问道:“姐姐今日找我还有事么?”
舞妃微笑:“妹妹觉得我心中有事么?”
舞妃是极少独自来月央宫的,更况在这冰雪消融的寒冷之时,我温和笑道:“姐姐近日深居简出,极难得来月央宫一趟呢。”
“妹妹又何尝不是,我那翩然宫更是难寻妹妹倩影。”
“姐姐说得我好生惭愧,最近一直身子不适,极少出门,加之天气的缘故……”我极力想要解释什么,却觉得越说话语越苍白。
舞妃笑道:“妹妹无须说什么的,我都明白。”
我微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舞妃轻轻问道:“妹妹,你可知昨日陵亲王进宫找皇上商议何事?”原来舞妃是为关心此事而来的,想来他是真的关心淳翌,因为只有关心淳翌,才会关心朝政上的一些事,这些事与淳翌息息相关。但我知道舞妃多少是知道些什么的,我可以叫小行子去打探,她当然也可以命身边的小内监打听消息。只是她知道昨夜淳翌在我这留宿,所以,我知道的,不能对她隐瞒,那样生分了,会让她觉得虚伪。
我点头:“其实也与上次在盛隆街遇刺的事有些相关,因为前朝余党,还有江湖的势力,他们近日来蠢蠢欲动,想趁机生事的。”
舞妃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其实这些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只是以为他们不能生出什么大事来,不过闹闹,之后也就罢了。”
我蹙眉:“无论如何,有任何的不安稳都让人生烦。”我想起淳翌说的,世道一乱,人心必浮。
“是的,最近皇上比以往也清瘦了些,都是为政事而疲累。他们一闹,苦了的就是皇上,他要管的不只是朝政,还有天下万民啊。”言语间可以看出舞妃很关切淳翌,因为她爱他。
“是,所以我们姐妹只能默默地支持与关怀他,其余的,我们也做不了。”
舞妃抬眉问道:“妹妹,你可知道那个楚仙魔?”
我心一沉,跌进慌乱里,但是仍故作平静,说道:“听皇上说起的,此人是如今的武林至尊,据说非一般人物,具体如何,我也不得而知。”
她凝思,转而说道:“我有种预感,这不是个凡人,我的不安也因他而起。”
“因他而起?”
她叹息:“是,强敌可畏,可畏。”
我不禁问道:“姐姐预感到什么了么?”
她点头:“我闻到硝烟味,妹妹,我预感到一场战争行将来临,仿佛越来越逼近。”想不到舞妃与我有着同样的感觉,难道,战争真的要开始么?
我安慰道:“姐姐莫要想太多,也许皇上可以很快地与他们谈和,到时免去了兵戎相见,还大齐太平盛世。”
她温婉一笑:“但愿如此。”说完,看着桌上的棋,轻声道,“妹妹,我们下一局如何?”
我摇手:“姐姐,我与你逢局必输,无颜再提棋子了。”
“妹妹说笑了,我们只想探讨一份感觉,输赢无碍。”
我微笑:“也是,那好吧,反正也闲着发慌。”
二人品茗对弈,听炉火细细的烹煮声,其实胜败如何,我心中已知。只是,今日我与舞妃又能探讨些什么呢?难道有一天我与她也会像棋子一样争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