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随风潜入暗夜,檐下雨滴轻倩的飘飞着,殿内烛火晃动。
姜衡抱着软枕歪头倒在塌上,华贵柔软的轻罗衣袖被压得一片褶皱,迷茫的双眼打量着窗外金丝笼一般罩下来的雨,轻声叹气,“四哥哥……你可不要做引狼入室的事啊。”
一旁眼盲的宫女摸索着走过来,轻轻为她披上薄薄的绫纱被,轻声道:“公主,夜深了,还是安歇吧。”
姜衡抬头望了她一眼,盲女的额上有浅浅的划痕,她坐起身来,抱歉的说道:“真是抱歉啊朝韩,四哥哥把你托付给我照看,我竟然失手把你弄伤了……都怪那个该死的国师!”
盲女毫无芥蒂的浅浅一笑,“这一点儿划痕,不妨事的,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姜衡再度瘫倒在榻上,抓狂似的哀叹了一声,“明天我可怎么办啊……太阴神君转世又是怎么一回事?”
潜入暗夜的雨滴似乎在廊檐下停滞了一瞬,殿内烛火随之被带进来的风熄灭。
盲女毫无所觉,姜衡却警觉的坐起,在黑暗中睁大眼。
借着寝殿内夜明珠的光亮,她看见殿中央多了一个人——玄衣漂浮,双瞳呈现不一样的异色,眉眼英俊,点首为礼的动作优雅的仿佛神界贵族。
“你是——”
“公主殿下,愿意去神界做会儿客吗?”
姜衡再一次呆住——什么情况,今天这是神仙集会吗?
然而还来不及缓过神,那道身影已然青烟般晃入内室将她抱起,只着单薄寝衣的她下意识勾手裹紧绫纱被,接着便天旋地转的感觉自己快速升空。
窗外的雨丝飘落到脸上,耳边的声音在快速下坠,她只来得及听到一声越来越远的惊惶呼喊,“公主——”
然后那道声音便游丝般在风中消散了。
寝殿外守夜的宫人也被惊动,进来便瞧见盲女在木榻上无措地摸索着,且一边摸索一边疾喊,众人四下环顾整座寝殿,果然未见到公主身影,不由急道:“公主去哪里了?”
盲女几乎是欲哭的站在原地,“被人带走了。”
“什么人?”
“听声音好像是神族的年轻男子,”盲女咬着唇,指尖握得发白,她努力回想着刚刚的细节,最终挫败的摇头道:“我……我看不见。”
宫人们点亮七宝灯树,来来去去的搜寻着,整个寝宫乱成一团,不起眼的盲女宮婢被慌乱的人群撞倒在地上。
晃动的烛火下,光影似乎交叠了,一道不属于任何人的漆黑影子蛇一般悄无声息顺着四扇画屏的背面游移过来。
盲女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扶起来,被牵引至远处空阔无人的安全角落。
“谢谢你。”
然而对方并无应答。
盲女不由摸了摸那双修长宽大的手——是双男人的手,难道是哪个好心的小太监?
……
姜衡在漫天水汽中渐渐缓过神来,她抬头想问点什么,却又感觉无从问起,只好望着那个弧线完美的下巴发呆。
神仙果然同凡人不一样,单是皮相便足以让凡人羞愧啊。
夜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雨滴绕着他们落入下方看不见的大地上,她从那样的美色中回神,终于没忍住,“这位神仙哥哥,你能不能同我说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对方依旧目视前方,没有低头看她,语调却是彬彬有礼的,“为了公主的安全,公主还是不知道的好。”
“大兖皇宫怎会有不死者出现,这个你肯定清楚原因吧?”姜衡仰天看向黑暗中的雨幕,担忧道:“不死国的国君说要见我,我会不会……”
“公主不必担心,”年轻的神君低下头,异色瞳仁里有她看不懂的阴戾情绪一闪而过,低声保证,“我会保护公主的安全。”
“真的吗?那就太谢谢你啦!”
然而,他的身子忽然剧烈震颤了一下,就好像夜空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无形的气墙将他弹开。
姜衡猛地攀紧他颈项,她刚刚可是差点被颠下去,还不待松口气,她目光一紧,“那是什么?”
下方的大地上,无数血红色的符文冲天而上,形成一个巨大结界将他们困住。
“是不死国的结界。”似乎预料到这样的事情,年轻神君毫不意外的淡淡回答了她的话。
……
与外界紧张气氛不同,草木葱郁幽深的另一座宫殿里,金莲凌月灯的橘黄色烛火静谧地流淌至异域进贡的金地纹丝毯上,气氛诡异而和谐。
之前脏兮兮的少女已经被细致的梳妆打扮好,换上了石榴红的明艳襦裙,正一声不吭的站在殿中央,望着不知名的地方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站着做什么?”靠窗的香案前,高冠束发的俊美男人正在随手翻阅着人间关于尸魃的传说记载,他抬头瞥了她一眼,拍了拍身边的软塌,漂亮的眼眸微弯,柔声一笑,“来父君身边坐。”
少女回过神来,沉默了一瞬后,乖顺的落座在他旁边的软塌上。
见他不再开口,她犹豫了会儿,终于启唇道:“那个女孩,真的是我母亲的转世吗?”
男人没有抬头,却仿佛有笑意,“钟灵觉得呢?”
少女垂下雪白的颈项,不敢贸然回答,“不知道,我对母亲的印象已经没剩多少了……”
“是吗?”匡玉浑不在意她含混的回答,片刻后,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那钟灵想见哥哥吗?”
少女雪狐似的眼睛瞬时发亮,诚实点头,“……想。”
男人合上书本,慢悠悠道:“那么,见哥哥之前,先来陪父君用膳可好?”
少女脸色一僵。
男人轻轻击掌,有侍女带上来一位面容姣好的芳龄少女,屈膝道:“这是今日献祭给主君的。”
“嗯。”
听语调似乎颇满意。
侍女躬身退下。
“怎么,饿了这么久,居然还撑得住吗?”见她仍旧僵硬的端坐在榻上,男人从香案前慵懒起身,优雅修长的指尖轻抚过下方少女颤抖的下颌线条,微微闭上泛起血光的眼,“相信我,你会喜欢的。”
少女无措的摇头,“我……我还不饿。”
“不饿?”匡玉好笑的盯着她,血玉般的瞳眸里情绪不明,淡淡道:“不饿怎么会去喝死去动物的血?我还没来及教你,死物的血对我们来说,是剧毒。”
“可这是进献给父君的,我不能……”
“无妨,父君让给你。”
“可是……我、我……”
他微微侧眸,脸上虽有笑意,但那双眼,却是碎了浮冰般没有温度的,“钟灵。”
分明什么也没说,就只是唤了她的名字,但她已经不受控制的颤抖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吐字道:“我、我准备一下。”
他的耐性显然已为数不多,朝她伸手,“现在就过来。”
少女踉跄的缓步走向他,整个人有点重心不稳。
见她听话的过来了,匡玉抬起被当做“食物”的女子下巴,露出她雪白的颈项,极温柔的一笑,“不用我再教了吧?”
少女顺忍的上前,她似乎也嗅到了不一样的致命香气,微微凑近天鹅一般美丽的颈项,双眼瞳仁亮了起来,流转着血红色的光波。
然而,她却听到了女子的啜泣。
对方闭着眼睛,仿佛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却没有求饶,就只是认命的啜泣着。
少女愣住,有一瞬间竟然在她身上窥见自己的影子——绝望而又无可奈何。
她几度踌躇,抱着食物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跪下来颤声哀求道:“父君,我今夜真的不饿,可不可以……”
匡玉面无表情的垂眼望着跪地的少女,似乎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一双幽艳摄人的眼眸略微不满地微眯了起来,“钟灵,别什么都让我来帮你。”
下一秒,她听到了女子隐忍的惨叫。
她低着头不敢阻拦,也知道阻拦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鲜红色的血珠滴落到毯子上——正要松口气以为至少不用她亲自动手时,一只苍白有力的手蓦地将她捞起。
她还没缓过神的功夫,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已经俯身逼过来,接着,她尝到了一直渴望却又不敢尝试的东西。
心底深处的某种欲望似乎一下子被这片血腥点燃,快意直冲颅顶——似乎只要开始了,就不会停下来。
意志力崩塌只在这一瞬间。
少女伸出舌尖沉迷的舔舐着他唇舌间残留的血迹,强烈的想要更多——透过那面古铜镜,她看到自己的瞳眸已经被血红色点亮。
迷蒙间,那名女子被他强扯到了她身前,她入魔般的低头咬上去,饥肠辘辘的饥饿感迫使她像个野兽般吸食她的血液。
宫殿里的空气泛起波纹,烛火无声晃动了一下,一道黑色光影从天而降。
然而少女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等到那名女子的血液全部被吸食干净,她才恋恋不舍的丢下那具尸体,犹不满足的用袖子擦了擦嘴。
耐心的等她用完餐后,旁边才慢悠悠响起一个戏虐的清冷男音,“羌黎殿下,来我这里有何贵干?”
少女呆住,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被冻住。
“阁下数年前带走舍妹,这么多年,是不是该还回来了。”堪称温和的语调,却似乎杀气很重。
少女不敢抬头,呼吸却是局促而慌张的——虽然已经不再奢望能回到亲人身边,但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重逢?
匡玉漫不经意的一笑,“你若不说,我还以为是为了你母亲来的。”
“我妹妹在哪儿?”
“你妹妹?”匡玉轻垂眼帘低声重复这三个字,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回过头去看一旁坐在血泊中的少女时,笑容僵住了——她正鸵鸟一样羞愧的埋起头,双手不自觉的使劲绞弄衣裙,眼泪一滴滴无声砸落在手背上。
“她早就死了。”他嘴唇翕动,轻轻吐字,回过头来凝视着那双和羌无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时间摆弄他的兴致全无,“趁我还不想杀你,现在就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