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舒死死咬着咬着唇,压住喉中的尖叫,颤抖着伸出手,试图将箍在腰上的修长手掌掰开,但哆哆嗦嗦的手指却在下一秒就被犹有余力的大手利落捏住,一并压在了滚烫掌心之下。
她还想挣扎,然而手掌的主人却已经没了耐心,低沉的嗓音如同上好的丝锻,懒洋洋的一字一句响在耳边
“季小姐,来都来了,又何必做出这种姿态呢?”
“不过,听说季小姐的舞不仅跳的好,演技也倍受赞誉,是百年难遇的芭蕾舞天才。”
“但——再这么演下去,戏,可就过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逐渐压低,直到停在敏感的耳廓边,和当年一样灼热的气息在急转直下的语调中,冰冷的能让人血液凝结。
“毕竟,我这里,可没人给您颁奖牌,也没人给您立牌坊。”
季月舒那颗落在原地、兀自急跳个不停的心跳被冻的漏了一拍,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圈就因为他的话,红了。
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没出息,低头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熬过那阵鼻酸后,才重新开口
“二少爷…您说的对,所以可否请您…高抬贵手呢?”
说着季月舒终于攒够了勇气,抬头和他对视。
但仅仅只是半秒钟,就在他不达眼底的冰凉笑意中败下阵来,她匆匆垂下视线,再次尝试着脱离他的怀抱。
本以为会依旧艰难,没想到他突然松手,季月舒猝不及防,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才站稳,她明显的松了口气,这才发现鸦雀无声的宴会厅里,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将方才那一幕全部收进眼里,看尽了自己的窘态。
后知后觉的羞耻潮水般往上涌起,她几乎是涨红着脸,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自己站在原地。
承受着各色眼光,季月舒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混乱的思绪,试图将退场的台词说清晰,给自己血肉模糊的尊严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二少爷,打扰了您的兴致,我很抱歉,我马上就走…”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季小姐,你好像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
沙发上坐着的人慢悠悠的坐直身体,那双因为轻微遮瞳总显得满不在乎的眼睛轻轻撩起,完整露出锐利黑瞳,线条深刻好看的双眼定定的落在迫不及待转身想走的女人身上,在她修长纤细的过分的侧影停顿一瞬后,唇角勾出一个冰凉笑意,礼貌的轻声问她
“我让你走了吗?”
这句话像数九寒天一道冰水兜头浇下,让季月舒的身体不自觉战栗起来。
她想起方才窃窃私语的人群、会所外焦急等待的母亲、医院里一夜白头的父亲,还有…那张突然送到季家的名帖。
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场景在脑海中分崩离析,季月舒慢慢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明明那上面什么也没有,但她却觉得掌心还留着那个烫金【盛】字的印痕,它在发热发烫,似乎不将她焚烧殆尽,誓不罢休。
是了,今晚这场宴会,那张所谓能救季家于水火的名帖,根本就是他故意设的局。
把她引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让她得偿所愿。
毕竟,当年她离开前,激愤之下说了很多难听话。
他这人一向睚眦必报,今天两人异位而处,落在他手里,当初的话说的有多难听,现在的处境就有多难堪。
不将她戏弄折辱个够,他是不会罢休的。
从见到他起,就被绝望侵染的心,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像是窥见了深黑夜里的一线曙光,终于又有了向前奔跑的勇气。
季月舒用力咬着唇,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儿。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忍一忍就好了。
忍过今晚,忍到他觉得够了,忍到他放过自己,她会立马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二少爷,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有些艰难的说出这句话,季月舒垂眸不再看他,只静默等着来自他的刁难。
听到她的声音,沙发上的人收回了目光,再次恢复那副懒洋洋的姿态,随手拿起一杯红酒,在手里漫不经心的转了几圈后,方才勾起唇角,发出一声轻笑。
“既然季小姐的芭蕾跳的很好,那就给大家跳个舞吧。”
“为了配季小姐的舞姿,我可是专门请了乐团过来,不知道季小姐还满意吗?”
他说的随意,好像只是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要求,但季月舒却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动弹不得。
“二少爷…这是不是…”
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大概是初到名利场,还保留着一分天真,见季月舒为难,便忍不住开口,想为她求情。
但话还没说完,旁边的男伴便急急拉住了她,她看了看旁边的人,又看了看人群中间穿着礼服裙高跟鞋,孤零零站着的季月舒,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怎么,季小姐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盛二少爷像是没听见这个小插曲般,微笑着将高脚杯放了回去。
高透水晶杯与沉黑大理石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也让那位好心的千金不自觉抖了抖,再不敢开口了。
处在这场看不见的风暴中央,季月舒沉默一会儿后,慢慢的冷静了下来,她抬起头定定看向坐在沙发上熟悉又陌生的人,慢慢勾出一个明媚笑容。
“好啊,既然是二少爷吩咐的,我自然会办到。”
她微笑着弯下腰,将碍事的高跟鞋脱下,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又将裙摆仔仔细细的打好结,踮起脚尖,摆了个开始的姿势。
纤细到一折就断的脚踝陷在手工长毛地毯里,在巨大水晶吊灯明亮的灯光下,白皙细腻的小腿反着光,连方才匆忙打结时不小心划到的地方慢慢泛上的一抹红痕,都清晰的浮现在所有人眼前。
几乎在场所有的雄性,都有意无意的将目光投注在那抹扎眼红痕之上。
除了提出这个小要求的盛二少爷。
季月舒看了那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一眼后,朝乐队的方向点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她收起笑容,闭上了眼,眼角那滴倔强的泪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无声的顺着苍白脸颊往下坠落,摔了个粉身碎骨。
柴可夫斯基的经典旋律响起,季月舒的动作一顿,心底某个隐秘角落慢慢抽痛起来。
…居然是天鹅湖二幕白天鹅变奏…
尽管脑子里出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画面,但千万次的训练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随着音乐,季月舒本能的抬手旋转,即将抬腿时,她绷直的脚尖在空中停顿了半秒,之后破釜沉舟般往上、再往上…
身后人群发出惊呼,季月舒心里只剩麻木。
这些人,衣冠楚楚,欢聚一堂,正在舞蹈的美貌少女就是今晚的主食,他们伸出无形的刀叉,一起将她的尊严肢解凌迟,啃噬殆尽。
想到这里,季月舒清晰的感觉到本不该出现痛觉的手腕传来一阵疼痛…
本该漂亮完成的A la seconde被打断,仅仅在Round de Jamie en lair就强行结束,季月舒惊讶睁眼,视野中却只能看到盛二少爷铁青的脸。
他完全失去了方才的游刃有余,浓黑的锋利长眉压下,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瞳中像是燃着两团烈火,大步走到她身旁,一言不发的攥住她纤细手腕,拽着发懵的女孩大步往外走。
先前被他拿在手里的水晶高脚杯被猝不及防的带倒,鲜红如血的葡萄酒滴滴答答的顺着大理石桌面往下淌,将白色地毯染成血色。
一片狼藉中,季月舒茫然的抬头,在激烈晃动的视角里,踉踉跄跄的顺着他的步伐往前。
巨大的水晶吊灯在他头顶投下一片虚幻光圈,将他的表情模糊,季月舒的视线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窥见他紧绷的锋利下颌角。
怒意昭彰。
见他突然离开,宴会主人着急的走了上来,挤出笑容试图挽留,“二少爷,您…”
“滚!”
低沉的呵斥落在耳中,那人却顾不上生气,再次挤出笑,知趣的压下所求之事,和在场的其他人一起,目送两人消失在电梯口。
等他们一走,所有人脑子都只剩下一句话——
二少爷今天这火,发的怎么这么邪乎?
“盛西庭!你放开我!”
手腕被勒的生痛,季月舒看着不远处那辆黑色豪车,身体的疼痛和对未知的恐慌让她没办法再保持沉默,一边挣扎,一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怎么,季小姐终于想起我的名字了?”
盛西庭本能的放松了攥着她的力道,却在下一秒反应过来后,更加粗暴的拉开车门,一把将她塞进车里。
他弯下腰,透过茶色车窗,冷冷的盯着水晶玻璃里试图挣扎的人,就像在认真观察着琥珀里定格的破碎燕尾蝶,“我还以为,季小姐已经忘了呢。”
季月舒仰起头,触及他投下的寒凉眼神时,愣了一下。
她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六年前那个晚上,少年嚣张肆意的大喊
“季月舒!!!记住我的名字!”
“老子叫盛!西!庭!不许再忘了!!!”
第一次挣脱樊笼的少女笑的开怀,和以往的淑女风范亳不沾边,听见他的话,还是乖乖叫他的名字,带着笑的尾音又软又甜,“盛西庭盛西庭…”
“盛西庭…”
车库的灯光昏暗,季月舒仰头看着他,眼中有片刻的茫然。
这张线条更加凌厉的脸好像和记忆中犹带青涩的人重合了…
她张张嘴,喃喃叫出他的名字。
盛西庭没什么反应,她反而被这太过陈旧的语气吓了一跳,慌乱的垂下长睫,低头不再看他。
“呵…”似乎是觉得她装可怜的伎俩太过拙劣,窗外的人冷笑一声,失去了搭理她的兴致,沉默的拉开另一侧车门,一语不发的坐到她旁边。
前头存在感低到让人忽略的司机不需要任何指示,轻巧的将车开出地下车库,性能优越的黑色豪车静静汇入交织的车流中。
车内被不时掠过的路灯照的忽明忽暗,季月舒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
她很想问问盛西庭,想带她去哪里,要她怎样,才能放过她,又要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帮帮季家。
但现在的盛西庭…
她害怕他。
现在的他,是整个京市圈子里人人巴结的盛家二少爷,是动动手指就能决定季家是生是死的人,是个锋芒毕露的成年男人,唯独…不是记忆里那个桀骜不驯的贫穷少年。
他不会再小心翼翼的偷看她,不会强势却笨拙的讨好她,也不会再关心她是委屈还是快乐了
他不再爱她了。
他恨着她。
她的视线不受控的落到他脸上,却只能在半明半暗中,从他凌厉的侧脸线条流连片刻,滑过他左侧眉骨上的伤疤,再慢慢停留在他绷直的唇角。
她无声的张了张唇,翻腾在心底的疑惑怎么也说不出口。
“季小姐,想勾引我,只是用眼神偷偷摸摸看可不行。”盛西庭忍无可忍,微微偏过头,嘲弄的看向她。
但当看清季月舒眼底没来得及掩藏干净的悲伤神色时,盛西庭脸上冰冷的笑意瞬间凝固。
心底的怒火毫无缘由的勃然升腾,盛西庭霍然伸手,死死钳住季月舒的脸颊,将表情空白的她禁锢在自己和车窗之间,狠狠盯了她半响,才在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警告她
“摆出这副样子,又想耍什么花招呢?”
“前、女、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