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和特克尔赶在晚饭前回来了,晚饭就是些干饼。
“唉,我们连布洛顿勋爵的踪影都没见着,”特克尔悲伤地说道。羽毛和血迹的事他没敢提,怕勋爵的未婚妻太过伤心,她的眼睛本来就哭得像两颗红红的桃子了。
吃罢晚饭,灿德尔开言了。他说他们的食品储备已经快完了。现在是一天也不能再拖,必须立即到山谷里开荒种地,备下冬天的食物。
“而眼眼眼下我们吃一吃什么?”
“只能靠打猎捕鱼为生了……”
“我一想到那些会飞的大爬虫胃口就没了,”斯特罗迈耶说道。
“在这个行星上不可能找不到我们能吃的动物、鱼和植物。您的看法呢,大夫?”灿德尔问。
“我认为哪儿的动植物都是同一块面团捏成的。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不过可能有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有害杂质。地球上不是也有有毒的植物吗?在这里必须极端小心才行。”接着,尽管他曾嘱咐汉斯不要提气球鸟的事,可他自己忍不住还是把他们的历险记讲了出来。听的人们脸上现出了惊骇和厌恶的表情。
“那我们用什么方-方方法来确确定什么能能吃,什么甚甚甚至连闻都不能闻呢?”男爵问道。
特克尔耸耸肩。
“初民是用什么方法判断出哪些植物可吃,哪些植物有毒呢?用试验的方法。只有用试验的方法。”
“可能以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自然,有许多人因此而死掉了。要是我有个化学实验室的话……”
“这前前前景不赖!你你你揪一棵葱,可它把你折折折腾个半死;闻闻闻肉新鲜不新鲜,可那股味儿却要要要了你的命。”
“我一步也不踏出飞船的门槛!”欣顿毅然决然地宣称道。
“住在飞船里不是照样可以打猎捕鱼吗。干吗非得搬到山谷里去?是不是,男爵?”斯特罗迈耶拍拍马歇-德特朗的肩头问道。
男爵对这种亲热态度并没有受宠若惊,反而厌恶地往一旁闪了闪。
“自然。我们的问题是上了年纪啦。欣顿、斯特罗迈耶先生、我、教授、主教,为了以防万-……那那……那个……”
灿德尔利用了他的这一停顿。
“这不可能,”他打断了男爵吃力的讲演。“所有有劳动能力的人都必须到海滨山谷的田野里干活,因为谁也不会给你们把食物送到这儿来。”
“可我有女仆玛丽呀。”
“我有雅克。”
“到了这儿,金星上,就不再有个人的奴仆了。我们面临着和严酷而陌生的大自然进行艰苦斗争的任务。所以我们要群策群力,建立起一个坚强的劳动集体。”
“公……公……必社吗?”
“问题并不在于用什么词儿来称呼它,男爵。”
“我我我……不同意。”
“我不让玛丽离开我一步!”
“可我要去!”施尼雷尔教授叫道。“而且我们每一个人都应当去。在田野里干活,在大自然的怀抱里生活。在温驯的动物和植物中间……”
“好一个温驯的动物和植……植……”
“……耕种。收获。放牧。吃着大地生长出来的果实。既没有机器,也没有工运问题,也没有革命。”
“不不不去。”
“不去,”欣顿随声附合。
“简直就是些榆木脑袋!”温克勒尔悄悄对汉斯说道。
“你等着瞧吧,他们将来会自己跑去的。‘不劳动者不得食’。此外我还有个非常靠得住的法子撵他们去干活呢。”
在众人吵成一团之际,汉斯掏出一大块钻石,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在欣顿眼前的桌子上滚着玩。
“您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她颇为疑惑地问道,口气眨眼间就变了。
“半道上拣的,欣顿。”
“钻石不可能扔在路上。”
“也许是哪个金星女人丢的吧?”男爵嘲弄地问。
“可能,”汉斯回答。“而且这些金星女人看来是个个粗心大意。我们一路上总碰见这样的小石头子儿。你们再看看这些怎么样?”汉斯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宝石。然后又从背包里取出那一大块金子,满不在乎地往桌子上一扔。“这里这些东西就像鹅卵石一样,遍地都是。”
“黄金!钻石!金刚石!绿宝石!”欣顿叫着趴到桌子前,向着那堆宝贝伸出手去。
斯特罗迈耶的脸憋得通红,男爵的面孔变得煞白。主教的眼睛里进出贪婪的火星。
一双双哆里哆嗦的手伸向了财宝:
粗大的、长满红毛的——这是斯特罗迈耶的手,
青筋暴起的——是男爵的,
浮肿的——主教的,
手指修长、涂着指甲油的——德尔科罗的……
胖的、瘦的、红的、白的手指,汇成了哆哆嗦嗦的一团。
旅客们连抢带夺,拼命把别人贪婪的手掌往一旁推。
“钻石!60克拉!”
“80克拉!”
“给我!”
“你别抢呀!……”
“我不过瞧瞧罢了!”
“看这颗多漂亮!”
“值5万镑!”
“100万!”
欣顿左手紧紧攥一颗清澈如水的钻石。
甚至连埃伦也忘记了自己的哀恸,像着了魔似的望着这堆从天而降的财富。
宝石全到了各人的手里。因为那块狗头金,大伙儿吵得快打起来了。
汉斯笑了。
“用不着那么心急火燎,先生们,”他说道。“我保证诸位都能弄到一大麻袋这样的石头和金子。不过我怀疑这些碎玻璃片儿未必能使你们阔起来。”
“这不是碎玻璃片儿,年轻人!”欣顿语重心长地说道,她并不理解汉斯所指,始终还沉浸在地球人对宝物的迷醉中。
“您是在哪儿找到它们的?”斯特罗迈耶用衣襟把狗头金兜在肚子前问道。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吗:在路上。在通往海湾的路上。如果我们搬到那里……”
“那是自然!”
“而且越快越好!您说是不是,欣顿?好一个金星!好一个奇妙的行星!真是没白叫它金星呀。不,就为这个来一趟星际飞行就值。他妈的,我们就跟克罗伊斯①们一样富啦!克罗伊斯们又算得了什么!克罗伊斯们跟我们一比……”
①克罗伊斯,公元前595-前546,吕底亚末代国王,拥有财宝无数。
“可明天我们就什么吃的也没有啦,诸位克罗伊斯先生们,”灿德尔的一句话使这些发热的头脑又回到凄惨的现实上来。
“打倒黄金!打倒珍宝!”施尼雷尔突然振臂高呼。“这就是硬通货!这就是投机之缘起!这就是你死我活的厮杀!这就是鲜红的血!……”接着,他又宣扬起了他的田园牧歌。“但我反对公社化,反对把居民集中在一起。”
“那我们就分成英法德三国,”斯特罗迈耶说道,接着又暗中寻思:“这倒是个不赖的主意。”接着计算起未来国家的人口来。英国:有他斯特罗迈耶自己、欣顿、韦勒、平奇、玛丽……可惜布洛顿死了,不然他就可以充当英军了,当陆军大臣。计算的结果是:英国6个人……德国:特克尔一家3口、施尼雷尔和女儿、灿德尔、温克勒尔、芬格尔,一共8个,比英国多3个。可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德国将因阶级对抗而被削弱。法国有:马歇-德特朗、德尔科罗,那个雅克就算是殖民地的一部分吧。法国只好屈居二等强国。“金沙要全弄到英国,也就是我的手中来。一个娘儿们家和一个倾家荡产的男爵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是啊,这个想法不坏,”这些话斯特罗迈耶已经说出了声。“‘统治吧,不列颠!’‘上帝保佑吾王!’我认为得有一个英明的国王……”
“可以找到一个英明的女王,”欣顿坐在自己宝座一样的安乐椅上自负地说道。“也得想法把金沙弄到手哇!”她想道。
“这得由大选决定!”斯特罗迈耶答道。说完他就开始计算当选的机会:“投我的票的会有:我自己,平奇的一票,吓唬吓唬这狗崽子再答应至少让他弄个大臣当当就行了……哼……这就没啦。投欣顿票的有:韦勒当然要这么做。还有埃伦,玛丽她得下功夫才成……好在没了布洛顿……她可千万别当真选上女王呀。不,还是不进行选举的好,干脆分庭抗礼,学拿破仑吧!”
“这些‘国家大事’,”灿德尔讽刺地说道,“我们还是留待以后处理吧。准备收拾上路。任何多余的东西都不要带。记住,在金星上没有个人的奴仆。明天一早就出发。”
“那您呢?”
“我留在火箭里守着它。同时我还不死心,要想法同地球联系上。”
新的一次出门准备又开始了,又得挑东西带。欣顿还是不愿意和自己盛着两粒大钻石的麂皮小口袋分开。
早霞初映,钟声响了。一次新的“民族大迁移”正式开始。
热辣辣的雨滴烫得人脸孔发痛。四外蒸汽烟雾白茫茫的一片。云中雷声滚滚,山区火山爆发也是隆隆不止。在火山即将喷涌而出的力量冲击之下,大地在颤抖,在呻吟,叫人心惊肉跳……
主教搀着欣顿的手臂,两人并肩而行。脚下湿漉漉的石头地面一个劲儿打滑。主教长长的法衣和欣顿宽宽的裙子下摆不时纠缠到脚上,挂到石头上。一股股滚烫的水流沿着面孔、脊背和胸口往下流。但夫人的脸上仍是一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壮烈表情。
“我的天哪,我还从没想到……”
“请您停一停好吗,”主教气喘吁吁地说道。
他把包袱——自己的一个和欣顿的一个往水洼里一扔,然后撩起法衣的下摆,在腰间打了个结。欣顿扭过脸去,感到难堪:主教光着两条腿呢!这真不礼貌,简直违反人性。
“我劝您,夫人,也这么做吧。”
“也这么做?”夫人气呼呼地叫道。
“对,也这么做。在这儿顾不上什么得体不得体啦。就这我们还拉在了后面呢,弄不好要迷路的。”
“不,不。咱们走吧,”欣顿坚决答道。
主教呼哧呼哧喘着,把两个包袱拎了起来。两人继续磕磕绊绊地朝前走去。
“喂,喂,主教!欣顿!”这喊声多么无理!好象是那个屠夫斯特罗迈耶在叫唤。夫人一脚踩到裙子下摆上,摔趴下了。韦勒好不容易才把她肥大的身躯搀起来。他生气了,火了,粗鲁地命令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再这样我们就落后啦。”
“瞧瞧,这还叫个主教大人吗!将来您怎么跟金星人打交道!”
欣顿又委屈又累,又伤心又后悔。眼看着就要咧开嘴巴哭了。她的那些前呼后拥,一看她的眼色就懂得她心思的奴仆们都哪儿去了?……
“快点儿爬过来,他妈的,否则我们就不等你们啦!”斯特罗迈耶又嚷起来。
欣顿叹了一大口气,这道路可真叫人丢尽了脸面。
汉斯走在最前面,看着地上。已经走到发现羽毛和血迹的地方了,但现在什么也看不见,雨水早把它们冲得一干二净。
宝石矿的露头到了。好啦,在这儿可以休息一下。
“帮帮帮我站站站起来呀。我好象摔摔在宝宝宝石上起不来啦……硌得好疼呀……”蒙蒙雾气里传出男爵的声音。
“啊哈!它们在这儿呀,金沙!嗬,拿它们灭火都够用的啦!”斯特罗迈耶吼道。
欣顿身上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股劲儿。她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了,把裙子一撩,一手拽着主教就跑。
“快快!”她连喘带叫。“去晚了就什么也捞不到啦。”
男爵、斯特罗迈耶、韦勒、平奇、德尔科罗,个个解开口袋往里装宝石,里面的外衣内衣统统掏出来扔掉了。他们还从来没有这样眨眼间就发起财来呢。一伸手就能捞个十万八万——而这只不过是感觉,还没细算呢。个个口袋里都装了不知多少个百万的家私。
汉斯倚在一块岩石旁休息,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他站起身来,吹了一声口哨:该动身上路啦。
“百万富翁”们把口袋背上肩头。好重啊!宝石压得肩膀火辣辣的。四外一片喘息声,可谁也舍不得扔。
等到雾气不那么浓密之后,下方露出了黑乎乎的海湾。
突然,他们脚下的土地一晃,个个都摔倒在地,口袋里的宝贝也撒了一地。
地底下传来的隆隆声越来越强,逐渐变成了滚滚雷鸣般的声音,突然之间猛烈地爆发了。山岩上的石头崩裂后四处乱飞。右边的雾气被染得通红,火光冲天而起,耀得人睁不开眼睛。一团团黑烟随之四外弥漫。闪电犁遍了这混沌未开的土地。灰烬石子从天而降,落到人们的头上。
躲到岩石下面去?岩石像得了寒热病一样抖个不停,随时都可能崩塌。
大家乱成一团。汉斯想维持一下秩序,可谁也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旅客们此时再顾不上宝贝口袋了,像受了惊的家畜一样东躲西藏,钻到了倾斜的岩石下面。
右边的一条火河越过山崖汹涌而来,照得四周一片通红。汉斯身边只剩下温克勒尔、玛丽和雅克。他们用口袋把脑袋一裹,拔腿跑起来。
地下的力量冲出地面之后,逐渐安分下来。大地还在颤动,但剧烈的震动再没有发生过。硫磺蒸汽呛得人喘不上气来。幸好山谷已经到头,他们的面前是一大片缓缓降至山脚的开阔地。这里永远刮着强风,把雾气、硫磺蒸汽和火山灰刮走了。呼吸轻松多了。
其他人也赶来了,一个都不少,如果不算身上的累累伤痕,可以说是完好无缺。
那个远远伸展到海湾里的狭窄半岛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半岛是从一面峭壁脚下的红沙地开始的。经过多年的风风雨雨,峭壁上应该形成一些石洞。汉斯把自己受尽磨难的旅伴们往那里领会。
飞禽走兽都叫自然力的凶猛发作吓跑了。在“木贼树”上甚至连只气球鸟也看不到。
海湾到了。半岛的左岸大浪汹涌,足有好几层楼高。地球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滔天巨浪。只有这里非同寻常的风暴才能把大海搅成这样。每隔20秒钟就有一道几公里长的大潮涌上半岛。潮水颇有规律的疯狂喧嚣震得大地和岩石发出阵阵颤抖。
一道洪流,黑色的洪流,阻住了他们的去路。有一股熟悉的气味散发出来。啊,对了,这当然是石油!在金星上有多少燃料,蕴藏着多少能量啊!这些山间的洪流、拍岸的巨浪、经久不息的狂风、流成河的石油……肯定还有煤炭。当地球上的能源用尽,金星的宝藏就会派上用场……
半岛的左岸是汹涌的拍岸巨浪,而右岸则是风平浪静、树木丛生的一湾静水。
那些长在海水冲刷过的空地上的树木,看上去有些像印度和南美的红树。但这些树木的气根长得非常巨大,树干和树枝本身跟它们一比倒成了侏儒。这样的植物倒是非常适应从山谷里刮来的大风。远远伸到水里,扎到淤泥里的气根就像无数爪子一样,牢牢抓住了树木。
曲曲弯弯的根状树枝,盘绕成小小的树冠,枝头上长的好象是一把把小刷子。
汉斯想,如果攀着这些纵横交错、像网一样的气根,可以轻而易举地爬到太平湾的对面——他在心里已经给这一部分海湾命了名。
从岸边的水中长出一些高两三米的沼泽植物,从纵横交错的气根同的空隙里探出头来。它们的茎就像是一个个大问号。对于好奇的智慧生物来说,金星上遍地都是这样的问号……
半岛上有一片长着绿中泛着褐色的杂草的空地,面积足以开荒种地种菜园子。但它的土壤却是五花八门:有的地方是沼泽,有的地方是沙地,还有的地方露出了花岗石。不过也有肥沃的黑土地。
夕阳又在乌云的缝隙之间露了下头,照亮了在略微有些发红的岩石前面的这一小群人。
这些梦想成为新天地国王的百万富翁们,现在的样子是多么的可怜哪!
在地球上曾经像女王一样颐指气使的欣顿,此刻却穿着一身皱巴巴、湿淋淋的衣服,露出肮脏红肿的双腿,披散着满头白发,活脱一个集市上的女贩。主教大人则像个直接从伦敦贫民窟飞来的叫化子,男爵的模样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该考虑一下过夜的问题啦,公民们,得挑个山洞,”汉斯开口说道。
“穴穴穴……穴……穴居人!……到到了这地步啦!……”
大家找了个山洞往里看了看,又潮又湿,还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走吧!下一个比较干燥,可它又太小。第三个眼看就要塌了,它的上边还有一大堆被地下水冲来的沙子,正滴滴答答掉水珠呢。第四个不赖。又大,又牢靠,看上去还挺舒服。它的洞壁上还有些小洞、壁龛和通道。
“得看看这些通道,里面说不定住着什么玩意儿呢,”汉斯说道。“温克勒尔,把手电开开,咱们看看去。”
手电刚往洞口一照,只听唰啦啦一阵响,从里面跑出一条像地球上的蜈蚣一样的东西。它几乎就是纯白色的,有电线杆子那么粗细。这条大蜈蚣极其灵活地穿过大洞,钻进一个黑窟窿不见了。紧跟在它身后又跑过10来条5米来长的“孩子”。妇女们尖叫着跑出洞外。手电光又落到一个长着两米长毛烘烘爪子的“蟑螂”身上。
“蟑螂”摆了摆半米长的胡须,用两只苹果般大小的黑眼珠盯住了汉斯。可他还小声吹了声口哨呢。温克勒尔捅了汉斯一下。
“咱们最好还是走吧。看来金星上没有一个洞和窟窿是空的。”
在朦胧中可以看到洞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东西动,都发出沙沙的声音。
有几颗小石子落下来。从两侧的小洞里传出一阵又像是马咳嗽,又像是牛喘气的声音。
“好,”汉斯同意了。“第一夜我们只好在雨中过啦。这样虽说挺难受,可倒也安全。明天我们再把那些长着那么多腿的住客们撵出去。”
幸好夜里十分宁静。只有远处的拍岸浪响个不休。天气又闷又热。空气显得异常稠密,都快没办法呼吸了。头晕脑胀。火山的红光闪烁不停。这是一个燥热的,红通通的夜……
汉斯睡得十分警觉,不放过任何一点儿声音动静、古代原始人在睡梦中也能预知成千上万种危险的本能,在他的大脑中复苏了……
汉斯半合着的眼睛忽然看到了光亮。他稍微抬了抬眼皮……空中有几颗耀眼的火球在急剧移动。黑暗的夜幕之中有越来越多的火球冒出来,有的像苹果那么大,有的像西瓜。它们无声地燃烧着,忽上忽下。
突然,一个火球霹雳般响了一声炸开了。所有的人都醒了,乱叫起来。亮闪闪的火球继续飞舞,似乎有人在把它们抛来抛去。
“这是什么东西?……”
“看来像球状闪电,”特克尔说道。“这里的空气里电荷太多。”
沙子发出唰唰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撒它们,可实际上一动没动。从枪筒上也噼啪响着迸出蓝色的小火星来。就像充满电荷的大气不断产生火星一样,在这冷嗖嗖的湿度极大的空气里也产生了球状闪电。汉斯把手向上伸去,岔开五指,于是每根指尖上冒出火花来。看上去非常漂亮,但令人恐惧!他脑袋上的头发根根竖起,发出僻里啪啦的爆裂声,就好象一只看不见的橡胶梳子在给他梳头。
山上流下炽热的熔岩流逐渐冷却下来,冒出的火焰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空气里无声无息地飞着大群大群的昆虫。在它们的上方同样是无声无息地刮来阵阵黑色旋风,这是夜间活动的凶猛食虫动物,也许就是本地的“蝙蝠”。这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如此奇异,使初到此地的外来客胆战心惊……
山里传来叫声。听起来像是人在呼喊,回答它的是林中猛兽的咆哮,就在海湾那边……
球状闪电消失了。昆虫和鸟飞走了。
天亮了……
男爵叹了口气,欣顿也随后长出一口气,斯特罗迈耶大声打了呵欠。睡意全消,其实本来就谁也没睡着。汉斯和温克勒尔在小声商量如何驱逐那些“肮脏”的住客。
随着天色大亮,工作也开始了。
小洞的入口、裂缝和窟窿全堵上了,爬虫被砌死在里面。对于两侧较大洞中的住户则用烟熏。在主洞的正当中挖了一个大坑,里面灌满石油,点上火烧起来。旅客们被事先提醒,早就爬到了高高的石头上。现在从每条裂缝里都有“被驱逐者”往外爬。
的确是在往外爬。足有绵羊大小的蟑螂。脑袋像蛇一样,口吐着信子,舞着两只巨钳的蜈蚣,后背高高隆起的蜘蛛,四条腿的弹涂鱼,长着琥珀色黄眼珠、通体透明像龙睛鱼一样的蛇……
这些大爬虫从洞里纷纷爬出之后,再往外爬的就是些小家伙,像兔子大小的深蓝色潮虫,团成车轮一样滚动的红色蛆虫,长着像海狮一样宽鳍的大脸“鱼”……这个队伍就像是在夜半恶梦中梦见的那样源源而出,似乎是永无穷尽。大自然的创造想象力是何等丰富!只有这样,才能在寻求最佳生存形态时展示出如此的多姿多态!……
人们一动不动地坐在石头上,屏息静观。这到底是什么?是梦幻还是精神错乱出现的谵妄?
响起了雷鸣。白天早已降临。空气在放电。
直到中午,爬虫大军才算过完。石油也燃尽了。坑里余烟缭绕。温克勒尔、汉斯、特克尔和平奇小心翼翼地走进洞中。到处是爬虫和昆虫的尸体。有些还在扭动着身子,胡须颤动,爪子连蹬带踹。有一只蜘蛛的“腿”竟然跟人腿一模一样。
这工作令人讨厌,可洞还得清理,尸体拖到了远处,石油坑埋上了。现在洞中可以居住了。
但妇女们不干。
“我们宁可在露天里过夜挨雨浇,也比到洞里强。等你在那睡着了,那些爬虫就又进来啦。”
“进不来的,”汉斯安慰她们说。“我们在洞口外挖上几个坑,灌上石油,一到晚上就点起来。所有的爬虫都怕火,它们不敢爬到近处来。”
妇女们还是不愿意。然而到夜里下起瓢泼大雨时,她们到底还是进洞了。
住处的问题解决之后,就该考虑吃的问题。食物是一点儿都没有了,得到岸边去想点儿办法。
“那么猛烈的拍岸浪,”特克尔说道,“肯定会把好多鱼虾抛到岸上。我想我们能找到一些能吃的。”
平奇做了几根钓鱼杆。
平奇、汉斯、温克勒尔和特克尔到海岬去了。
妇女们的任务是用柔软的苔藓和地衣做被褥。这些东西山坡上有的是。它们又有弹性又能保暖,软软乎乎一点儿不比鸭绒差,而且从地上很容易就能揭起来,只是边缘不大整齐,但用刀子一割,就成了现成的被褥。斯特罗迈耶和韦勒留下来帮助妇女,同时手持刀枪担任保卫工作。
平奇的钓鱼杆在提鱼时并没有派上用场。岸上的鱼虾和软体类动物有的是。要干的事只有一桩,就是挑出新鲜的。这里的鱼虾腐烂得极快。离着海岸还有1公里时,旅客们就闻到了腥臭。
在海岸线上有好多群没有翅膀、模样和企鹅差不多的鸟。从远处看几乎会把它们错当成人——个子不比人矮,走起来大模大样,摇摇摆摆,还一个劲儿地吵吵嚷嚷。
汉斯发现这些鸟也讨厌臭鱼烂虾,光挑新鲜的、还活蹦乱跳的鱼吃。这些鸟不但性情温顺,而且还不怕人。人可以走到“企鹅”跟前去抚摸它们。鸟好奇地望着这些人。很快鸟和人就走到了一起,像逛市场一样你推我搡。
拍岸浪像一堵城墙,铺天盖地而来,在岸边的乱石丛中撞得粉碎,泡沫飞溅,倒把大海遮得几乎看不见了。只是偶尔在浪峰上露出一大块“空洞”来。
尸臭呛得人喘不上气。
瞧,一个足有小船那么大的扁扁的贝壳被打上了岸。可谁能弄得动它呢?又上来一个——只有茶盘大小。这个可以搬走。一条巨大的甲胄鱼差点儿把平奇砸了个跟头。甲胄鱼不甘心地进行着垂死挣扎。这个也可以拖走。这条例也新鲜。大了点儿,大概得有200多公斤……不行,拽不动……只能再挑一条小一点儿的。温克勒尔和汉斯两人用肩头扛上了一条,平奇和特克尔抬着一个大“牡蛎”。
“今天的午餐是鲟鱼肉配牡蛎,”汉斯走到离洞口不远就大声嚷道。“赶紧用锅烧水。”
锅子架到了“煤油炉”——熊熊燃烧的石油坑上。水都开了,可厨子们还在忙着备料呢:“牡蛎”根本就弄不开。它的壳紧紧闭着,汉斯甚至用斧头也砸不开它。甲胄鱼也是名副其实,谁也无法剥下它的盔甲。最后决定用开水浇浇牡蛎。这个方法很奏效:贝壳终于张开,露出了里面非常新鲜的粉白嫩肉。
斯特罗迈耶把“鲟鱼”肚皮朝天地摆在地上,以一个饿急了眼的饕餮之徒的凶残狠狠砍去。甲胄鱼腹部的鳞甲比较小,斯特罗迈耶估计不难把它们砍开。他果然很快就砍开了这条鱼。他小心翼翼地闻了闻。没什么问题。这条鱼的气味就是鱼该有的气味。
“得把鱼肉砍成小块。”
“牡蛎怎么办?”男爵问。
“煮。还没吃过煮牡蛎吧,男爵?”
“有有……有调料才好呢!……”
“来点儿辣椒、月桂叶,再加一瓶葡萄酒。这才叫一顿美餐呢!既有葡萄酒又有牡蛎。唉,可惜没有的就是没有啊,男爵。”
从锅里冒出来的气味令人胃口大开。可当汉斯把肉放在他弄来的扁平的贝壳上时,众人无不面面相觑。
“请用吧!”马歇-德特朗殷勤地劝大伙道。
“男爵,您是我们之中的长者,这头一道菜自然得您先尝,”斯特罗迈耶答道。
“这就是说长者就该比别人先死死死?”
他们俩吵开了。
“说到底这并不是蘑菇,是鱼,而且是新鲜鱼,”汉斯自己给自己打了打气,就第一个伸手抓了一块放到口中。其他人瞪着他,就像在瞧一个服毒的人。汉斯不动声色地嚼着。
“好好好吃吗?”
“好吃极啦?”汉斯满口是肉地答道。
男爵尽管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可他忍住了:因为毒性不见得马上就会发作呀。不过,当汉斯又把勾人馋虫的第二块放进嘴里时,男爵再耐不住,就取了一小块放进口中,跟着动手的是主教、斯特罗迈耶和其他所有的人。
美美地饱餐一顿之后,大伙的情绪也上来了。至少这一夏天的吃喝是有了保证啦。
“得试着做些干鱼、熏鱼留着冬天吃,”汉斯说道。“也得给灿德尔准备些干鱼。今天我先给他送点儿新鲜的去。”
说完,汉斯就割下一大块肉,踏上了回山里的路,到火箭那里去了。
他第二天天黑才回来,大伙都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