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荒头一回,鲁冲一大清早就起床,迫不及待地去上学。当然,上学之前必须叫上老同学,这才是“同学情谊”。
敲开符乐家的大门,鲁冲立刻大着嗓门询问:“苏芸,昨晚睡得好吗?符乐有没有欺负你?”
“说什么呢?”符乐揉着发红的眼珠说,“苏芸反插着门,我想欺负也没机会呀。倒是我,被欺负了一晚上。”
“苏芸欺负你?”鲁冲感到不可思议。
“不,是蚊子。”符乐说出谜底,“既然大家都准备妥当了,就一起去上学吧。”
“我推荐你上我们的学校,”鲁冲对苏芸说,“我们学校环境幽雅,设施完备,老师和蔼,同学友爱——最关键的是,”鲁冲拍了一下胸脯,“有我做你的保护伞,没人敢欺负你!”
“我是想上你们的学校,但今天不行,”苏芸抱歉地说,“爸爸妈妈来了电话,说他们已经挤上了下一班空中邮轮,我要在家里等他们。”
“这样啊,”鲁冲有点失望,“好吧,今天我就给符乐保驾护航吧。”
走出小区大门,天空一如既往的晴朗。别的地方就算有蓝天,蓝色也是淡淡的,像蒙着一层灰纱;而海南的天空蓝得干净,蓝得透明,就像一块毫无瑕疵的蓝宝石。
然而今天,湛蓝的天空上不时出现巨大的、圆形的阴影,遮蔽了阳光——那是兢兢业业的空中邮轮,将四面八方的旅客运送而来。它就像一片暗色的积雨云,向地面喷洒出“雨点”——运载客人的轻便送客舱。符乐对“雨点”的感情非常复杂,既不希望它们出现,又希望苏芸的父母就在其中。
海南的街道也像天空一般洁净,一方面因为环卫工人的辛勤工作,另一方面也得益于海风,轻轻一吹,就把街道吹干净了。马路两旁种植着具有海南特色的椰子树,树干又直又高,下面没有任何枝杈,只在顶端生长出繁茂的树叶,结出累累硕果。这一排排椰树就像身材修长、队列整齐的模特,迎接着行人和四方游客;树顶上那一颗颗绿色、黄色的椰子,就像悬挂在模特胸前的珠宝项链。
然而今天,“珠宝”不见了,模特的“发型”也乱了。一夜之间,许多椰子都没了,树冠也一片凌乱。马路上、人行道上,到处都是砍开的椰壳,椰汁淌了一地,木片似的椰屑也散落得到处都是。
“椰子被偷摘了。”符乐指着椰树说,“你看,树干上有干涸的血迹,说明是爬树时划破了腿。这是传统的爬树法:两条腿盘曲裹住树干,一点一点往上蹭。”
“他们不知道椰树的树干有一圈圈的凸起,硬爬很容易被划伤。”鲁冲接着说,“有经验的椰农,爬树都像青蛙一样,双手双脚抠扣住凸起部分,双腿根本不接触树干。”
“椰子也证明了这一点,”符乐指向地面,“熟练的椰农是用弯曲的砍刀,咔咔几下砍去椰盖,用吸管吸椰汁。而眼前的椰子明显被乱砍,浪费了椰汁,也浪费了椰蓉。”
“街道被饥饿的来客‘洗劫’了,”鲁冲动容地说,“但愿学校没事。”
还没进校门,就知道学校已经出事了:校园植物园的草坪上,盛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那是人们搭起的帐篷。草坪上扔着餐巾纸、饮料瓶、易拉罐和快餐饭盒,一片狼藉!
“外地人空降校园了,”鲁冲忧心忡忡地说,“但愿教室没事。”
“你还是别‘但愿’了,我听着有点像乌鸦嘴。”
走进教室,符乐和鲁冲傻眼了:教室里的大人,比学生还多!很多同学站在走廊上,书包都没卸下来。教室里的课桌和课椅,被拼成简易睡床,天都大亮了,还有些人躺在上面!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鲁冲不解地问。
符乐指了指门框,锁头位置被撞出一个窟窿。
“太野蛮了,太不讲道理了!”鲁冲生气地嚷道,“这里是教室,你们怎么能随意破坏公物,随意闯入霸占呢?”
“那你要我们怎么办?”一个胸肌发达的男人转过身来,“我们初来乍到,没地方吃没地方住,难道都睡在大街上吗?”
“我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实在是没办法而为之。”一位打扮时髦的女人说,“你们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你们沦落到我们的地盘上,我们也对你们呼来喝去,你们高兴吗?”
“可是,你们也不能……”
“算了算了,”符乐打断鲁冲,“班主任来了。”
司马老师急匆匆地走进来,眼前的景象并没有令她惊讶——看来她早已知晓了。
“大家别吵了,”她说,“刘校长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很快,高音喇叭发出沙啦啦的电流声,刘校长浑厚沉稳的声音响彻校园——
“同学们,鉴于今天的特殊情况,我宣布:停课一天!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们,我理解你们的难处,你们可以暂时留居在校园里。不过,还请你们尽快找到合适的居所,搬出学校哦。同学们先别急着离开,我接到教育局通知,让我们立即收看本市新闻——老师们,请打开电视机。”
黑板左侧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台大屏幕的液晶电视,平时是用来显示电脑课件和收看教育节目的。司马老师打开电视,只见市政府门前摆起了台子,台上摆着一张长桌。桌子一边摆放着话筒,另一边则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桌子后面,竖起一面白色的投影幕布。
台下挤满熙熙攘攘的人群,翘首以盼地望向主席台。一位身穿西服的官员对着话筒发言:“朋友们,媒体的记者们,你们好!现在本省拥入大批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在本省没有房子,居住成了很大的问题。政府会开放一些尚未出售的房屋,缓解安置压力;同时,也希望本市、本省有多套房产的居民,能够慷慨大方地为外地的朋友提供住房,政府会对你们进行一些补贴。然而,这样做只是治标不治本。造成‘大移民’的根源,是无处不在的污染问题。众所周知,‘污染’是世界难题:伦敦治理雾霾用了30年,而洛杉矶用了50年。我们如何才能治理雾霾,让大家不再流离失所,回归自己的家园呢?为此,科学家们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下面有请陶教授深入浅出地向我们讲解这个计划。”
官员拿起座式话筒,递给旁边的男人。只见此人坐于桌后,戴一副玳瑁色的宽边眼镜,头发花白,皮肤略显松弛。他有两个明显的暗青色眼袋,应该是长期睡眠不足造成的。
“大家好!”陶教授说,“为什么伦敦治理雾霾用了漫长的30年?道理很简单:在治理的同时,又有新的雾霾产生出来。我们做一个假设:如果所有的工厂、汽车停止工作,仅凭大自然的自我修复能力,雾霾多久能清除?”
台下的观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地议论着。有说10年的,也有说20年的,甚至有人夸张地说出100年。
“我们做了个电脑模型,模拟地球系统,”陶教授接着说,“结果表明:如果人类不制造污染的话,雾霾在一年之内就能清除!”
“哇!”人们发出惊叹。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极大的难题:如何才能让地球‘休息’一年呢?”
“移民!”有人喊起来,“到天上去!”
“哈哈哈哈!”他的建议,引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没想到,陶教授却对此人大加赞赏。
“这位朋友说得很对,”他竖起大拇指,“现代人已经离不开电力、汽车等,而这些现代工业正是产生污染的根源。如果不想给地球造成污染,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地球!可是我们又能到哪里去呢?”
说到这里,陶教授点击鼠标,背后的幕布上,显示出笔记本电脑上的图像:那是一幅月球的黑白照片,亮的是平原,暗的是月海。左下角有一个因陨石猛烈撞击所形成的巨大环形山,以其为中点,向四面八方辐射出冲击尘所形成的弧形线条。
“这是大家所熟悉的月球,”陶教授继续解说,“众所周知,月球上面没有大气,也没有水,表面完全裸露在太空中,不适合人类居住。”
说着,他点击鼠标,幕布上出现了一颗金色的星球。
“下一个候选者,是金星。”陶教授说,“金星是一颗类地行星,大小和质量跟地球差不多,也像地球一样包裹着浓厚的大气层,所以被称为地球的‘姐妹星’。但问题是:金星的磁场很弱,大气主要由二氧化碳组成,大气压强为地球的90倍,表面温度高达470摄氏度!金星表面火山密布,地上流淌着岩浆,空气中弥漫着硫酸,闪电和雷暴频发,根本无法改造,更别说居住了!”
陶教授点击鼠标,投影幕布上出现一颗火红色的星球,像一粒打磨圆润的玛瑙。
“现在到了重点:火星。”陶教授的语气中透出些许欣慰,“火星不仅有水,还有大气,而且表面积跟地球的陆地面积差不多。夏季,火星赤道的温度甚至可以达到20摄氏度——这可是地球春天的温度哦。从采集到的样品分析,火星土壤类似于地球南极的土壤,含有植物生长所需的养分。不过,由于火星大气稀薄,无法有效地保持温度,所以昼夜温差为100摄氏度,夜间的最低温度会达到零下139摄氏度。怎么样,感觉像不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所以我们制订了改造火星的计划,称为‘马尔斯计划’——因为火星的外文名为‘Mars’。只要进行一些步骤,让火星的大气层丰厚起来,就能保住阳光所带来的热量,使火星表面温度上升。只要升到零度以上,火星南北两极的冰冠就会融化,形成河流、湖泊甚至海洋!计划是这样的:第一步,在火星上建造五个核电站,不断地生产温室气体:四氟化碳。如果每小时释放1000吨这种气体,30年内火星的温度将升高27.8摄氏度;第二步,释放火星土壤中的冰化二氧化碳,继续让火星升温;第三步,火星赤道温度可长年保持在0摄氏度以上时,开始播种植物;第四步,植物的光合作用吸收二氧化碳释放氧气,进一步改造火星大气成分;第五步,耐心等待植物生长,持续改善火星,直至它适宜人类居住。到时候,人类移民到火星赤道居住,只要忍耐一年,地球必然能够依靠自身的力量,消除一切雾霾。到时候,我们就能重返美丽的家园了!”
“哇,听起来好有希望!”人们欣喜地议论纷纷,“只要等一年啊,不长不长!”
“就当是去火星度假了,哈哈哈哈!”
这时,人群中竖起一只手臂,像是海洋中升起的船帆。陶教授示意将话筒递过去。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站起来,接过话筒。
“陶教授您好,我是电视台的记者,”他说,“我想提一个问题。”
“请讲。”
“在火星居住,只要一年时间;”记者说,“可是改造火星,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嘛,”陶教授犹豫了一下,“这只是计划,很难给出准确的时间。理想情况下,一千年就够了;如果遭遇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两万年甚至十万年都有可能。”
“什么,十万年?”观众顿时嚷起来,“人类文明史才五千年!”
“看来,我们这一代人是等不到了。”记者无奈地说,“谢谢您的回答。”
教室里,同学们和外地人也很沮丧。鲁冲发牢骚说:“开什么国际玩笑?十万年后,地球上还有没有人类都不一定!”
“唉,过一天享受一天吧,”时髦女郎摇头叹气,“本市有什么大型商场?我要去扫货。”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离校,外地人也出去寻找更舒适的居住场所。符乐和鲁冲走出校门时,正好遇到苏芸走进来。
“咦,你怎么来了?”符乐好奇地问,“接到爸妈了吗?”
“接到了。”苏芸的情绪明显好转,脸上洋溢着动人的光彩,“昨晚那些人不肯搬走,爸妈只好让他们住在那里了。鲁冲的爸妈真好,答应让我爸妈住在他家。”
“我倒情愿调换一下,”鲁冲情绪低落地说,“你住我家,你爸妈住……”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鲁冲连忙摆手。
“我爸妈还带来了水果,”苏芸拿出三个橙子,“喏,一人一个,谢谢你们!”
鲁冲接过橙子,用手指抠出个小洞,然后滋滋地嘬里面的汁水。苏芸笑了,说:“你这是喝椰汁的方法呀,橙子不是这么吃的!”
“那该怎么吃?”
苏芸拿出一个粉红色的塑料环,套在右手大拇指上。塑料环的下方有一道弧形的突起,弧的内部有窄尖的刀口。苏芸左手拿着橙子,右手指环往橙子顶上的圆点一按。转动橙子,塑料指环就在橙子皮上划出一道切口。如此反复,以橙子圆点为顶点,划出几条辐射状的线路。
符乐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
“不是吧?”鲁冲推推符乐,“苏芸的动作是很娴熟,可是你的表情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不,我不是惊讶于她切橙子的方法,我是惊讶于橙子本身!”
符乐一把抓过苏芸手中的橙子,将圆点对准他们:“你们瞧,它像什么?”
“像……”鲁冲挠挠头,“像切开的橙子呀!”
“错!”符乐大声说,“像月球!陶教授展示的月球照片,就像一个划了刀的橙子!我有了一个新的计划,比‘马尔斯计划’好一千倍,一万倍。没准儿我们根本不用等待一千年,只要几年就行!”
鲁冲拿手试探符乐的额头:“你是不是昨天睡沙发着凉了?”
“没有,体温37摄氏度!”符乐兴奋地高喊,“正好今天停课,跟我来,去找陶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