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赶回小区,符乐和鲁冲发现:眼前的家园,已经不再熟悉!小区门前是一条双车道的马路,曾经平整洁净,可现在路边停满了空玻璃舱,顶部的降落伞随风摇摆。街道上缓慢行驶着机场的大型回收车,车顶有钢铁抓斗,扣住玻璃舱顶部的铁环,吊到长长的后车板上排列放置。
小区里面倒是没有玻璃舱的踪影——也许被清理到马路上了吧。现在是晚上十点多,大多数居民已经入睡,小区内部理应比较清静——可是,通道上到处都是人!那些人明显是从外地来的,他们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轮子与地面发出骨碌、骨碌的噪音。他们四处寻觅,旁若无人地大声交谈,发出的噪音比行李箱还刺耳。
“老李,你家是几栋啊?”
“83栋。”
“怎么转悠半天还没找到?”
“我就买房的时候来过一次,哪记得路线!”
“还是你们有远见,提前在海南买了房,”另一个人加入对话,“我们匆匆忙忙飞过来,今晚住哪儿都不知道。”
“先住宾馆,明天再租房。”
“我就是从宾馆过来的,宾馆爆满。”
“那……没事,海南很多空置的房子,外地业主买了不住。你看哪套房子空着,先住进去再说……”
听到这里,符乐心中升起一种隐隐的不安。确实,房子空着可以住人,但房子是别人的,不问主人就住进去,这合适吗?
符乐和鲁冲熟门熟路地走向自己家所在的大楼,沿路看到草坪上盛开出蓝色、黄色、红色的巨大花朵——那是有人搭起帐篷,索性露天过夜了。
楼前空地上,摆满了行李,站满了人。有的是刚刚“从天而降”的外地人,有的是小区业主,出来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也是业主啊,”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说,“只不过从没来住过。”
这是一栋32层的高楼,符乐住9层,鲁冲住15层。他们走进门洞,却看见电梯门大开,里面堆满了行李。一位珠光宝气的大妈站在门口,用脚卡住电梯门,不让它关上。等待的时间太长,电梯自动关门,却又关不上,于是发出“嘀——”的刺耳长鸣。
“阿姨,”符乐礼貌地说,“我们要上楼。”
“我也要上楼,”大妈没好气地说,“等我家行李全搬完,你们再上。”
符乐明白为什么外面站着那么多“业主”了——他们都是被这位泼辣的大妈堵在外面的。
“这不对吧?”鲁冲直通通地说,“你一个人搬家,把我们那么多人堵在外面?”
“哪里不对了?”大妈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准备吵架的样子,“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我先来的,就应该先上!如果你们后来的反而先上,这才不对!”
“你——”
“算了,算了,”符乐当和事佬,“我们走楼梯吧,反正也不高。”
“不高?我家在15层!”
“就当减肥了。”
鲁冲不情愿地跟在符乐身后爬楼,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事情吸引:他并不孤单,有许多人都在爬楼!有些人还拎着箱子、扛着箱子,与他们相比,鲁冲轻松多了。
走到五楼的楼梯转角,鲁冲发现一个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一手拎一个大行李箱,细细的胳膊绷得僵直,双腿直打哆嗦,显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
鲁冲自告奋勇地说:“美女,我来帮你!”
他伸出手去拎箱子,没想到那位“美女”竟然死不松手,急得仿佛马上就要迸发出尖叫。
符乐急忙挡开鲁冲的手,不解地问:“这位同学,你这是……”
女生先将箱子咚地放在地上,双手并不离开把手。她先喘了几口气,然后才开口:“爸爸妈妈叮嘱我:箱子不能随便交给别人,谨防小偷。”
“小偷?”鲁冲惊讶地指着自己,“你看我像小偷吗?”
女生盯着他,认真地回答:“爸爸妈妈说过:小偷脸上不会写‘小偷’。”
“你——”鲁冲气得说不出话来。
“同学,”符乐态度诚恳地说,“我们是这栋楼的住户,我住9楼,他住15楼。我们是真心实意想帮助你……”
女生斩钉截铁地说:“不必了,我自己能行!”
“就你一个人吗?”符乐环顾四周,“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女生的眼圈红了,“他们没挤上空中邮轮,要等下一班……”
“这样吧!”鲁冲拍胸脯,“我们不拎你的箱子,只是在旁边保护你,怎么样?”
女生想了想,点头说:“谢谢,你们真好。我叫苏芸,来自江南城市,你们呢?”
“我叫鲁冲,几年前跟随父母从东北搬家过来的。”
“我叫符乐,海南本地黎族人,跟鲁冲是同班同学。”符乐自我介绍,“苏芸,你家住几楼?”
“六楼,马上到了。”
艰难地“攀登”完最后几级台阶,终于抵达目的地。没想到厚重的金属防盗门前,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不过眼镜上并没有镜片,而是一个空镜架——这样显得斯文。他背靠防盗门,一脸疲惫。
“对不起,”苏芸礼貌地说,“请问你能让让吗?我要开门。”
镜架男生睁开眼睛,打量苏芸和她身后的人。
“这是你的家?”镜架男生没有动窝的意思。
“嗯。”苏芸点头。
“他们是你的家人?”
“不是,”鲁冲替苏芸回答,“苏芸的父母没挤上空中邮轮。”
“哦?”镜架男生的眼睛亮了,“那么我能暂住一晚吗?”
“喂,你有完没完?”鲁冲瞪眼,“有句话叫‘什么不挡道’来着?”
“鲁冲,客气点。”符乐提醒,“这位同学,我叫符乐,你叫什么名字?”
“陆文鹰。”对方不情愿地回答,“我不是不肯让开,而是累得爬不起来了。”
说完,陆文鹰翻身撑地,费力地站起来。
苏芸放下箱子,从脖子上摘下钥匙链,将钥匙插进锁孔。防盗门许久没有开启了,要使劲往里推,才能转动钥匙。
咯啷啷,转动完毕。苏芸一拉门把手,尘封已久的防盗门发出咯啷啷的声音,好像缺乏运动的老人,骨骼噼啪作响。
苏芸第一个进去,按亮了电灯。鲁冲和符乐帮她各拎一个箱子走进去。刚刚认识的陆文鹰,也好奇地跟进来。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与大门相连的两厅已经打通,连成南北通透的一个大厅。皎洁的月光,倾泻在朝南的阳台上。大厅分作三个部分:与阳台相连的是客厅,一面墙上悬挂着一台超薄的大屏幕液晶电视,对面靠墙摆放着一套米黄色的真皮长沙发,周边以橙色的实木包裹,两边的扶手呈椭圆的水滴形,中间是大理石案板,可以摆放滚烫的茶杯;中间正对防盗门的是餐厅,摆放着一张简易的红木餐桌,以及六张红木餐椅;最北边的阴台是防火灶台和盥洗池,靠窗摆着一台滚筒洗衣机。
穿过大厅,是一条短小的走廊。走廊与四个房间相连:最初正对的两个,一个是卧室,另一个是卫生间,卧室里贴满卡通画纸,其中仅摆放一张单人床;走廊底部的两个房间,一个是拥有独立卫生间的卧室,另一个是面积较小的书房。卧室里有一张双人床,书房里靠墙摆放着书架,上面空荡荡的没有书。
“哇,好大啊!”鲁冲惊叹,“比我家大多了!”
“同一栋楼,房间结构是一样的。”符乐说,“你觉得苏芸的房间大,是因为她家没有那么多家具。”
“对哦!”鲁冲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道,“我家电器家具太多了,我老妈还患有严重的‘网购症’,老是从网上买来一大堆没用的东西,填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谢谢你们的帮助,”苏芸脸上露出微笑,客气地说,“现在我要洗漱一下,准备休息了。”
“这是送客呀!”鲁冲夸张地咧咧嘴,“明白,我们这就走,不打扰了。”
鲁冲和符乐朝大门走去,陆文鹰却向阳台走去。
“老陆!”鲁冲像老朋友一样喊道,“你走错方向了,大门在这边。”
“我知道,”陆文鹰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我给老爸打个电话,你们先走。”
他掏出手机拨号,一开口语音全变了:“老则,嫩则啊搭扣(老爸,你在哪里)?”
鲁冲站住了,皱起眉头说:“这什么方言,怎么听着像韩语?”
陆文鹰根本不避讳他们,继续大声说话。鲁冲和符乐像听天书,脸上的表情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苏芸则不同,她的脸上阴晴不定,既有莫名惊诧,又有焦急担忧。
陆文鹰通话完毕,苏芸的胸脯急速起伏,生气地说:“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了?”陆文鹰佯装无事,“我不过给老爸打个电话报平安。”
“我妈是江南人,我爸却是江北人,”苏芸盯着陆文鹰说,“我能听懂江北话!”
陆文鹰愣住了,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苏芸,他说了些什么?”符乐询问。
“他跟他老爸说,他发现一个女生——也就是我——独居的大套房,让亲戚朋友全过来住,反正一个弱女生无法反抗。”
符乐和鲁冲的目光,全部聚集在陆文鹰身上。
“陆文鹰,你怎么能这样?”符乐严厉谴责,“房子是苏芸的,只有征得她的同意,你们才能住进来!”
“你这叫‘鹊巢鸠占’!”鲁冲想起一个成语,“马上跟我出去!苏芸,你立即锁门,不能让强盗闯进来!”
鲁冲上前拽住陆文鹰的胳膊,陆文鹰就势耍赖倒在地上。鲁冲举起汉堡包般的拳头吓唬他,陆文鹰立刻蜷缩成一团,抱住脑袋发出惊叫。
“求求你别打我!”他的嗓音比缝衣针还尖厉,“我不是叫花子,我也不想欺负苏芸!我爸是房地产大老板,有的是房子!”
“那你为什么要占苏芸的房子?”
“因为……”陆文鹰喘了口气,“因为我爸的房产,都在我老家的城市里。我们走得急,还没在海南买房子,所以现在才像穷光蛋一样到处找过夜的地方!”
符乐按住鲁冲的拳头,慢慢压下来。房间里很静,可以听见外面的嘈杂人声。
“这样的话……”苏芸开口,“我允许你住在我家,还有你的父母……”
话音未落,防盗门突然响起嘭嘭声。那不是敲门,而是砸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陆文鹰就出人意料地蹿出去,咯啦一声将门打开。门外顿时拥进一大帮人,丁零哐啷地将行李箱放下。
“老则(老爸),”陆文鹰对一个身材魁梧,脖子上戴着指头般粗大金链子的肥头大耳男人说,“他打我!”
大金链子男人捋胳膊挽袖子:“你竟敢欺负我儿子?”
“没有,没有,”鲁冲连忙摆手,“我只是吓唬他,没有真的下手。”
“真下手你就死定了!”大金链子瞪眼,“我这么多老乡,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
原来那群人是陆文鹰的老乡。他们没把符乐、鲁冲和苏芸放在眼里,相互间用听不懂的江北话呼喝着,选定各自的“领地”,将行李搬过去。眨眼间,客厅、卧室和书房都被占领,连厨房和一个卫生间都打地铺住了人。苏芸那充满女生情调的卧室,自然未能幸免。
“苏芸,看来今晚你没法住在自己家了,”符乐充满同情地说,“要不,住我家去?”
“为啥住你家?”鲁冲亮出东北人的大嗓门儿,“我家跟你家结构一样,楼层还高——住得高望得远!”
“我不跟你争,让她自己选择。”符乐说,“苏芸,你是孤身一人住在这里,还是住在我家,抑或住在鲁冲家?放心,我们两家的父母都非常善良,非常好客。”
“我父母比他父母更好客!”鲁冲强调。
苏芸想了想,轻声说:“我住符乐家吧,谢谢你们。”
“太好了!”符乐高兴地蹦起来,“你住我的房间,我住客厅沙发!”
符乐和鲁冲拎起苏芸的行李箱,走出门去。电梯已经通畅,他们按电钮进入电梯。上行的时候,鲁冲一直不甘心地跟苏芸解释:“你不选我,是不是害怕我欺负你?别看我块头大,其实我就像一头金毛犬,外表唬人,内心温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