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英做完笔录就匆匆赶去了医院,病房里除了躺在床上还在昏睡的陶晏就只有陶母在,这是第二次近距离见她,十多年过去了还是印象中那个距离感十足的官夫人。
席英收回迈向病床的脚,礼貌的问了句“校长好”。
陶母敷衍颔首,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她坐,犀利的目光上下扫视,让席英倍感不适。
“陶晏还没醒,你等会再来吧。”
明显在下逐客令。
“他伤的重么?”她很关心这个问题,伤的是头而且还是因为她,席英心里愧疚万分,当时明明说好她假装顺从然后在人最多的时候闹开,他在外围帮着报警就好了。
不见血是不可能的,一定要将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才能引起重视,可是她从没想过让别人代她受这份罪,本该是她躺在这里的,这算什么呢。
陶母看着眼前的少女一副愧疚模样,心中泛起冷笑。
难怪她儿子去年入学本来人已经在春城了还提前几天巴巴赶回来,她还以为她的好儿子是不舍得父母,谁知道走的那天非要坐火车不说还不让家里人送,后来过年的时候她公公说漏了嘴,她才知道接人还有学位的事。
她算明白了,都是为了眼前这个小丫头,小小年纪真是不简单!
还有助学申请,平复舆论等等一堆事数不胜数,光她知道的就这么多,那不知道的呢?
不过也不怪她的好儿子这么上心,明艳动人的花儿谁不爱?她也从这个年纪过来的。
更别说这小丫头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如今就能看出将来必然是个祸水长相,就连她这么挑剔的眼光在她的脸上仔仔细细扫视了几遍都没挑出什么瑕疵,别看一身穿戴老旧又低廉,可是人家端的很高呢。
真是鸡窝里面出凤凰,难怪引得她的傻儿子巴心巴肝的为她。
恰好她最不喜这种长相太过拔尖的女孩,相由心生,这种女孩性子最是不好相与的,她接触的人没有万千也有八百,别的不说看人她可是最准的,这才哪到哪就惹出这么大的事,还没怎么地就让她儿子见了血,以后要真是跟她扯上,前途暂且不谈,这命是不是还得搭里?
她家那一堆烂摊子她也有所耳闻,论起家庭条件都不够格入她儿子的交际圈,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全家寄予厚望,从小连他身边的同学朋友她都用心筛选,她可不想自己从小悉心栽培倾注全部心血的儿子被这么一个人给误了。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你跟我们家陶晏来往太过密切。”
直白的不给人留一点脸面。
“这次的事,我很抱歉。”席英自知理亏,只能认真道歉。
“不是这次,是以后!我希望你以后别再跟我们家陶晏来往。”
席英双手紧握,那种看苍蝇的眼神又一次落在她身上,可是她理亏只能一一忍下,“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你必须要做到!”陶母十分不满,颐指气使的发号施令。
席英咬紧牙关,忍了又忍,可是凭什么别人能肆意羞辱她?她又为什么要忍受这种闲气?
她欠陶晏的可不欠她的,看她是长辈又是陶晏的妈妈她已经退了一步又一步,恭敬有加礼貌有余,可若是毫无原则的退步也换不来息事宁人,那就证明一味的退让和忍耐是没用的。
“我从来就没有主动去招惹他,所以何谈要我跟他不再来往?而且我认为陶晏是个有自主意识的正常人,和谁来往和谁断绝应该都由他自己决定。”
陶母讽刺的笑道:“你是在教我怎么管教孩子?”
“那倒不敢,不过说起怎么教孩子,如不然您也像我的后妈一样,枉顾别人意愿替别人决定人生?我觉得不应该的,您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也是教书育人的大教育家,不可能像我那个大字不识几个没文化没素质没人品没道德没人性的后妈吧?”
“住嘴!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陶母被气得脸色阴沉,不过转瞬又笑了,“也难怪,从小没人管少教也正常,算了,我不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以后离陶晏远一点,不然十一中你怎么进去的我就能怎么让你出来!”
席英刚想反驳听她提起十一中,顿时哑了火,这确实是她可以被拿捏住的软肋,她知道陶母绝不是吓她,她有这个能力。
所有反驳的话最后只能被她咽进肚里。
从病房出来席英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说了这么多话也没说到正题,陶晏到底伤的如何了?想必伤的不是特别严重,不然陶母也没心情跟她耍嘴皮子了。
虽然陶母的话很不中听,可是细想起来也没什么毛病,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就不要硬往一起凑,她小时候都明白的道理怎么越活越回去,居然给忘了?
而且最现实的问题,任何人因为她有个好歹,不说人情就是医药费她也是赔付不起的。
哎,席英看着排着长长队伍的缴费口,长叹一口气,希望陶晏没事,能快快好起来。
她捏了捏兜里陶晏留给她的手机,坚定了曾有一瞬动摇的想法,她这样人就该踽踽独行不牵扯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绊住脚步。
接连几日来医院都被拒之门外,席英只能暂且作罢,先解决家里的事。
奶奶不知从哪里知道这个事,不过反正已经闹开了,奶奶知道也是迟早的。不过又把她老人家气够呛,这么大岁数了一直跟那对黑心夫妻生气,身体都不大好了,真怕有一天被气出个好歹。
她没想到奶奶直接拉她去了镇里也大闹了一场,要求断绝父女关系,并且将这么多年席建国从她那搜刮去的钱记成帐本一起拿给乡里,断绝关系这种做法从法律上来讲是不存在任何法约束力的,不过她们这里通常很认这个。
乡里的人如今是看到她们一家就头疼,更拗不过胡搅蛮缠的老人,最后盖了章做了公证人 ,只不过附加条件是不作为法律依据。
本来这么多年老人念着反正他们也不管她,断不断绝关系都多此一举,可是她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能丧尽天良到这种地步,只生不养的人到头来还打卖人的主意。
本以为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只等着那边起诉开庭,终于能稍稍喘一口气了,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张兰芳的娘家人可不是省油的灯,知道张兰芳要面临起诉坐牢后就开始轮番来闹她和奶奶,一定要她和陶家出具谅解书,不然就不罢休。
陶家她们不敢去闹,只敢来欺负她们这对孤寡老幼,整整闹了半个月,还没有罢休的迹象,学校那头也给了最后通牒要么赶紧回去上课要么就休学。
席英被逼的进退两难,本想将奶奶送到八姨奶家,自己回春城,让他们堵不到人,这事自然就了结了,可是不知道她们从哪知道了她的行踪,八姨奶一家也被波及,天天有人去她家门口大骂,赶走了又回来,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治不好的浓疮,她这边张兰芳大闹学校的闹剧又重新上演,只不过这回主角换上了她的娘家亲戚。
当年镇上中学的舆论风潮又在十一中开始流传起来,只不过这次多了她嫁人的谣言,跟外人逼迫亲生父母的谣言,不孝断绝父女关系的谣言,比起之前的那些小儿科这次的舆论像风暴中的雪球越滚越大。
席英只能告诉自己忍忍就会过去,在她满打满算不过十七载的人生里,忍耐是她永远也逃不出的课题。
反正所有人活在这个世上都要学会忍受,不光是她,只是忍受的对象有所不同罢了。贪心者要忍受自己的欲壑难填,成功者要忍受别人的后来居上,就连普普通通的自己可能还要忍受自己的过于平凡。
所以正处于困境的自己还有什么不能忍耐的,哪有事事都如人意的?有所求就必然有所忧,每次灰心觉得自己撑不过去的时候,席英都会把这些话在脑中翻来覆去的重复几遍,一次次给自己洗脑。
这次没有人再帮她了,不知为何这次回来陶晏对她冷淡许多,虽然见面招呼还是会打,只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一年多来,不知道他如何得知她不吃早饭,他每天都会早早来到学校,将热乎乎的早餐塞到她桌子里,课间闲暇时还会偷偷给她塞吃的喝的,被她发现后她说了几次不要再带了,他都笑呵呵说知道了,可是下次还是我行我素,两人的座位不在一起,可是打水的时候他总会路过她的桌角轻摇她的杯子,顺手给她打满,会在她为一道没学过的知识点犯难时坐下来跟她一起研究。
在这个青春萌动的年纪,别说他那么优秀,长相在全校又是数一数二,这样的人被人议论在所难免,她自然也难逃被跟他放在一起谈论的命运。
有时他拿自己的书本给她划题,掉出一两张粉色信笺也是常有的事,陶晏最开始会发愣尴尬还会偷偷瞟她,后来已经能很坦然的笑着将它们整整齐齐摞在一起,至于后面怎么处理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从没听说谁给他写信被人戳破,更不会像其他调皮恶劣的男生会将不被他们喜欢人的爱慕心思拿出来当个笑话分享。
他就是这样的人,为人温和又有教养,就算不接受不喜欢也不会做出伤人的举动,尽量照顾到每个人的心情。
天长日久,本来立志远离不必要的社交只想将有限的时间和精力一心扑在学业上的她自认为自己够冷情冷肺可也会被春日暖阳般的关怀慢慢影响,渐渐依赖,就算最初如何抗拒,可被温暖久了,早都习惯了,所以当这轮暖阳猛然消失,一时间难以适应在所难免。
这样绵如细雨暖如春风的关怀谁能不贪恋呢?
席英扪心自问她到底动摇了没?特别是在铁栏外看到那个人是他的那一刻,心门被狠狠敲响的那一瞬她是否庆幸认识他?
答案在那天镐头抡过来的那一刻他将她护在怀里时就呼之欲出了。
她从来没想过来救她的人会是陶晏,就像那年无望的雪夜,看到远处那束光是向她而来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可她还没来得及捕捉细细揣摩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情绪,敲门的那双手就消失不见了。
如今唯一肯靠近她的人也选择了远离,她不怪更不怨,甚至理解他。
她这样麻烦又一身烂账的人谁不怕谁不厌烦呢?就知道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