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醉酒

木槿紫色调的墙壁,在曲度廊道灯的漫反射下显得格外朦胧。窗外,乌云蔽月,寂寥无声,天已经黑了。

管家林叔很适时宜地出现,向姜一柠微微颔首,随即恭敬地面向季宁,身子微曲:“少爷,宴会开始了。”

标准的礼仪,动作娴熟毫不拖泥带水,对于姜一柠也给到了该有的礼貌。完全不像她之前遇见过的那些富豪,连身边的保安、助理都眼高于顶。

她看季尘利落起身,应了声好,将平板交到林叔手上,随后抻了抻西装马甲。

“姜小姐怎么办?”林叔接过平板,妥帖地拿住,语气一如既往的和风细雨。

闻言,姜一柠也似是乖巧地将目光投向季尘,摆出一副“竭诚为您服务”的架势。毕竟让她换上这么一套比她原先贵出不少的礼服,她自当投桃报李。

再退一步说,距离他们三年合约也不剩多少日子,她这个乙方拿了钱就得好好办事。

却不料,季尘完全没点雇主的自觉,对她的乖巧熟视无睹,眼神掠过她平淡地说:“随姜小姐的意思办。”

季尘下楼前先去换了身成套的西服,再坐电梯到一楼时,正瞧见白钧靠在合围的沙发中央,翘着腿品茶。

他本想直接忽略沙发上混不吝的人,却不想白钧直接快步跃到他身前,笑盈盈地往身后的电梯看,直到梯门闭紧才失落地把眼神收回:“她呢?”

季尘脚步一顿,眉头微微蹙起,有些明知故问,“谁?”

白钧是个不会看人眼色的主儿,完全忽略眼前的低气压,自顾自地笑呵呵道:“姜姐姐啊。”

白家和季家是世交,季尘和白钧的大哥白盛自小在一块学习,顺带着白钧这个拖油瓶。白家父母十年前车祸去世了,白盛年少当家,很小就肩负起家族的生意,行事风格比季尘更狠绝些。对这个小了十多岁的弟弟更是严苛,白钧胡闹惯了,但是对于他这个哥哥还是害怕的,两人平时见到也是水火不容。

季尘和白盛同岁,私交甚好,但对白钧绝不宠着,甚至有时候比亲哥更厉色几分。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不想再闲扯下去,语气有些难以捉摸的不悦:“林叔,跟底下人说清楚,以后白少爷要进来提前知会我,我同意了再放进来。”

白钧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惹到这个大魔头,仍喋喋不休:“我又怎么了?我今个可没在宴会上勾搭小明星啊?不对,是这个礼拜我都没有!”

敢情他觉得这个还值得炫耀一番?

“去找你亲哥。”丢下这句话,季尘就走了。林叔也不忘遵照主人的吩咐,给他“请”出去。

主楼离宴会厅不远,姜一柠拒绝了林叔要派人送她过去的好意。当初为了保暖,她选择的礼裙有些长,加之又踩着八公分的细高跟,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推开主楼门,她就瞧见一个人混不吝地靠在楼外那棵凤凰松下。松木高耸,枝干遒劲,有种饱经风霜却仍枝繁叶茂的生命感。

是车上的那个人,季尘好像叫他小白?

白钧走上前,嗨了声,“姜姐姐,我是白钧。”

姜一柠恍然,“原来你就是小白总!”她又问,“你怎么待在外面,不进去?”

白钧讪笑:“得罪人了,被下了逐客令。”

姜一柠想起他在季尘面前认怂的样子,和现在这幅吊儿郎当的感觉完全不同,觉得有些好笑。

见她笑话自己,白钧上前一步质问:“你笑什么啊,还不怨你!我在等你,谁知道人没等到,等到了好大一口锅,我真冤死了。”

他身体往前倾了倾,语气狡黠,“你说,是不是你惹你老公生气了?”

姜一柠刚想反驳......

等等!

老?公?!

脸蹭得一红:“什么!我不是!你别瞎说!”

白钧狐疑,颇有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瞎说什么?不是什么?他不是你老公吗?”

“不是!”契约第一条,不能公开他们的关系!

姜一柠的声音陡然提高,脸上热潮从脸颊泛滥到耳垂,却依旧保持一副严肃的表情。孰不知她这副样子,在旁人看来是多么做贼心虚。

白钧大笑,随即了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假结婚这个主意还是我哥给尘哥提议的。”

姜一柠:“?”

合着就她一个人在履行合约呗?

远处沉默多时的乐器再出发出响声,小提琴I声部旋律缓慢流淌,如抒情诗人笔下的三行情诗,简短而富有规律。双簧管、木管、推动着情绪强弱交替,谱写着光明和勇敢者之歌。

是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几乎每个小提琴演奏者都向往表演的一首曲目,姜一柠不由得想起自己跟着外公练琴的那段时光,痛苦却又收获颇丰。小提琴教会她的远不止演奏本身,更多的是让她成长为一个有温度的人。

似乎进入了小提琴独奏,白钧此时打断她的回忆,“走吧,我的女伴。”

那边宴会久久未开始,所有人的目光无不都在探索。张导已经举着香槟满场社交了好久圈,但愣是没有宣布宴会开始。宾客们也深感奇怪,影圈名流、投资界大鳄、出品方悉数在场,但那张主桌却迟迟没人坐,免不得一番猜测:今日张导的主宾会是多么厉害的人物。

宴会厅门外,暗影重重,林叔将私人手机交给季尘:“小白总带着姜小姐一起过来了,要不要派人看着?”

将手机收回西服内侧口袋,犹疑了一瞬,随后开口:“别管他了,任他也胡闹不到哪去,今天白盛也在。”

林叔这下才颇感放心。盛钧集团的资本主要集中在海外,白总也是常年在海外待着,家族关系又是一团乱麻。这几年小白总在国内,给自家少爷惹了不少事,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转念又想起刚刚搁在化妆室的腕花,于是便从口袋里掏出来:“这个好像是姜小姐,需要我待会还给她吗?”

季尘看了眼躺在林叔手上的腕花,神情有些复杂,刚想应承,却又改口道:“给我吧。”

宴会厅的门被打开,一瞬间满堂的琉璃光亮吞噬黑暗,季尘脊背挺直,傲如雪山松木,于明暗交界处,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眼角带笑却不给任何人攀附的机会,任谁都明白这仅仅是他的礼节。

他的出席让外界都知道,今日过后这座数十亿的庄园将会以他的私人名义出借,作为张大导演收山作的拍摄地而对外公开,这也将是季宁集团第一次进军电影圈。一言以蔽之,这是场世纪合作,是所有人都盯着的香饽饽。

而这其中最受瞩目的将是电影的选角。

除了作为女主角的许雯之外,场内为数不多的女明星几乎都蓄势待发,企图找准时机去和季尘结交一番,但又望而却步。

许雯身边围了不少人,举杯交谈总绕不出季尘。说来说去,总之是想借许雯这个女主角的身份带她们一起去敬杯酒,哪怕只是去刷个脸。

但许雯显然不买账:“收收你们的心思,这个场上你们谁的主意都能打,唯独那位。更别想让我去替你们引荐,最近有人竹篮打水一场的事,别说你们不知道,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搞定张导。”

明白人都懂这话里的意思,只好意兴阑珊地收场。

整晚宴会季尘身边果真没有出现一个女人,想来当初北星传媒的风波还没完全消停。晚宴过后一会儿,宴会厅的门再度被打开。季尘陪着张也和其他几位出品方闲谈着,眼尾却不不自觉被门口那抹纯白的身影吸引。

待看清门口那两人有说有笑,好无半分拘谨的熟络后,心想:刚刚还一口一个“您”叫着,现在倒跟一个刚认识的人嬉笑,说什么尊敬都是满口胡扯。

尤其那只挽上胳膊的手格外刺眼,他下意识眉头微锁。张也瞧他心不在焉,顺着目光看过去,问道:“那位是白总的弟弟吧,瞧着跟外界说得不一样,倒是仪表堂堂。”

季宁冷言:“那是您没见过他胡闹的样子。”

张也捏了捏手中的酒杯,不失尴尬地憨笑,随后又将目光投向另一边,因为视线被人群遮挡,他移了几步,待看清后他先“咦”了声,语气欣喜:“小白总身边的女伴,我瞧着眼生,但这脸明媚动人,是个好苗子。”

姜一柠今晚这一身虽然低调,但懂时尚的人也不难看出这是全球顶奢品牌H.G家的皇室系列,算是里面最低调的一件了,就连今晚女主角许雯身上穿的也不过是低一档的系列。俗话说人靠衣装,但她完全是靠脸和气质把这套低调的礼服变得抢眼。

张也侧目看向手旁的男人:“季先生可认识?”

尽管只是一瞬,季尘眼底也闪过一丝不悦,语气叫人难分喜怒:“不认识。”

张也自诩跟季尘打过不少次交道,他心下一颤:季总这是不高兴?

再看向远处拉着女伴满场社交、一无所知的小白总,他替人捏了把汗。

姜一柠今晚喝了不少酒,而且是混着喝,方才消散的醉意,因为这几杯又汹涌而至,甚至比之前更浓。

她好不容易找了处角落坐下,没几分钟的功夫白钧又过来逮住她,要说这人年轻几岁就是精力旺盛,想当年她二十二岁的时候也有过不分昼夜地胡闹,但比起白钧她还是逊色几分。

“小白总,我真累了,放我歇歇。”她双手趴在椅背边缘,有些摇摇晃晃。

“叫什么小白总,以后跟着尘哥叫我小白,我第一眼就觉得跟你一见如故。”白钧站着,身子微倾,一手搭在椅背上。

姜一柠听见了,但嘴巴实难张开,随便呓语了几声。白钧又想叫她,却被身边来的侍应生打断。

“小白总,白总叫您过去。”侍应生侧开身体,让出主桌的视野,一手摊开做了“请”的姿势。

白钧提着酒杯的手晃了晃,眼神望往桌飘,在对上那双厉色的眸子后瘪了瘪嘴。直起身子转身把酒杯放在桌上,又看了眼趴在椅背沿上休息的人,用手在她眼前扇了扇。

“嘿,待会儿我来找你跳舞。”

姜一柠勉强睁开眼,脸颊离开手背,坐在椅子上东倒西歪,头用力地点了点,胸腔发出共鸣的“嗯”一声,如等待父母来接的小孩子一般,乖巧。

白钧噗嗤笑了一声,目光瞥见她手腕只带了一块和礼服极不相配的运动手表:“你腕花呢?待会儿的舞会可以邀请佩戴同一种花的人跳舞,我可是特意去换了你跟配对的胸花,而且今晚跳的最好的一对有红包!我倒不在意钱,就想拉着姐姐一块出出风头。”

“你看,那些女人整晚眼神就没从你老公身上挪开!”白钧用手捅了捅酣睡的人,丝毫没有反应。

无奈只能吩咐旁边的侍应生,“帮我照顾好她。”

又对醉了的人说,“姐姐,等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