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北铭的雨下了一夜,季宁集团的双子大楼灯也亮了一夜,专业监察组,把刚收购的青鸟娱乐查了个底朝天,上到总裁办下到基础职能岗。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闹得腥风血雨,却没一人敢置喙。
签约后才来的稽查,要说不是故意针对真的很难让人信服。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暗里矛头只指向一人,但没人知道宋时雨是怎么得罪了季尘。
青鸟创始人吴建军是位年过六旬的老头,两鬓斑白,凌晨五点却还站在双子楼顶层的总裁办公室,战战兢兢。
室内只亮着几盏落地灯,橙黄的光影碎了一地,夜色无声,连呼吸都诚惶诚恐。
“季总,能不能再给宋时雨一个机会,他......”吴建军面露难色,冷汗直冒,“实在是他在青鸟太多年了,牵扯到太多项目和关系网,一时半会没办法让他离开青鸟。”
季尘半阖着双目,仰坐在真皮椅上,忙到半夜,西装外套早被脱下。他从桌上拿出一个银制打火机,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偏头把烟含在嘴里。嚓、嚓——
橙黄的火苗窜出,燃尽他眼底最后一丝耐心。
“我本想公事公办,看来这些年吴总也不是真糊涂,只是在权衡利弊。”他指腹夹着烟,说话时白雾缭绕。
桌上是监察组一夜的成果,关于宋时雨三百多页的举报和坏账,但季尘本就没打算把这些当成筹码,像他这样的人做事全凭自己高兴。
他高兴了能帮青鸟东山再起,他不高兴了明天北铭就能出现另一个青鸟取而代之。
吴建军躬着身体,像绷到极致的弓弦,脊背发抖。季宁少东家雷霆手段,做人做事向来不留余地,他今天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似乎是发了昏,脱口而出问了句,“是因为那位姜小姐吗?”
问完他才觉得不妥,头也不敢抬,楞楞地盯着地面,十二月的天气他已经汗流浃背了。
季尘掐灭烟头,残存的火光在那一刻也消失殆尽,“什么时候吴总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话能说,也就能安稳地做到退休了。”
昏暗的灯光褫夺了视觉,听觉被无限放大,清冷的声线让人不寒而栗。
这次所有人都认为他针对的是宋时雨,其实他也不过是杀鸡儆猴,用宋时雨敲打吴建军。
只是这场敲打比原计划早了不少。
水榭香居位于北铭的老城区,周围几乎都是居民楼,没什么商业中心,不过生活也算便利,主要是房租便宜。
这个房子是夏薇帮她找的,她回国前夏薇周末就抽空带她视频看房,这套相对来说非常不错,交通便利,附近步行就能到公园和超市,离地铁站也近,主要是主卧价格比同个小区相同的户型都便宜。但是跟她合租的是一对情侣,姜一柠本来还有顾虑,但视频的时候那对情侣看起来人都挺好的,所以她也就租了下来,房东还给了她一次交一年房租的优惠。
但住进来才知道,这房子为什么便宜了。隔壁情侣天天吵,还专挑晚上吵,左右邻居已经举报了好多次都不管用。姜一柠晚上调时差是一点没调过来,白天懒洋洋地在家补觉。
她刚点完外卖,就收到青鸟娱乐的编导给她发的消息,说是让她下午去趟公司谈解约的事,让她直接从停车场的货梯那直接上楼,不用刷卡。
下午三点,姜一柠打车到了停车场,下车后按照指示牌绕了一圈才远远看见货梯的标志,她快步走过去,迎面却撞见一个男人。戴着帽子,脸藏在阴霾下,但看身型姜一柠很快就认出来这人是宋时雨。
她死死捏住包带,下意识就想调转方向,但宋时雨上前拦住她,保持着一点距离。宋时雨声音嘶哑,“姜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这下姜一柠才看清他帽子底下的那张脸,胡子拉碴,眼下黑眼圈很重像是几天几夜没睡的样子,语气却是客气的,和第一次见面的嚣张气焰完全不同。
姜一柠站在原地,仍保持着警惕:“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宋时雨欲上前一步,但看见姜一柠后退,也没再敢有大动作,压低声音说:“我想跟你说说关于季总的事,这里是车道不太方便,我们到旁边说。”
姜一柠看了眼他指的方向,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在停车场里面并不突兀。而且这里也到处都是监控,似乎没什么危险。
而且,他说关于季总的事。
难不成他知道她和季尘的关系吗?
姜一柠又看了他一眼,态度诚恳,便抬脚跟他过去了。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穷途末路的老鼠什么也不怕,他只想拉着一个人陪他一起下深渊。她被宋时雨捂住嘴,生拉硬拽地往商务车里拖。
那一刻她被恐惧侵占,死命地扒住车门,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挣脱。耳边宋时雨恶心的声音不停,“妈的,要不是你我能被季尘盯上吗?吴建军说了,季尘根本不认识你,这次你别想好过,一起下地狱吧!”
亡命之徒失去理智地发疯,姜一柠努力去回想自己曾经看过的防身教学视频,尝试着拿胳膊肘撞宋时雨的头。
一下、两下、三下、
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却怎么也挣脱不了禁锢。
绝望将她包裹,心跳像要爆炸一般,剧烈地起伏。很快,她一只脚已经不受力地弯曲,全身没了支点,她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将要失去重心的那一刻,她感觉手臂猛然被人抓住,身后的人被踹到一旁,伴随着嚎叫声,她嘴上、脖子上的禁锢瞬间瓦解。
她陡然被拉入一个人的怀里。
那股馨香,让她瞬间情绪崩溃。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砸,浸湿了男人的衣衫。
绷紧的神经松了。
她得救了。
宋时雨捂着侧腰躺在地上哀嚎,狼狈得像一条狗,再也不惧威胁。
似乎感受到怀里人的抽动,季尘宽厚的掌心覆上姜一柠的后脑勺,轻声安慰,“别怕。”明明动作、语气都很生疏,却偏偏让人安心。
四周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姜一柠把脸连同狼狈都埋进怀里,一动也不动。
她听见宋时雨跪在地上求饶的声音:“季总,季总,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真不是姜小姐是你的人,我再也不敢了。”
季尘冷冷对旁边的人说,“报警。”丝毫没管地上的人是如何伏地求饶。
车旁,姜一柠垂头站着,还没完全从刚刚的惊恐中抽离。
只听季尘对他的司机说:“我来开,你下班了。”
司机一头雾水,但他也不敢问,不敢看,解开安全带站在一旁。
心想,工作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老板为别人开过车。
季尘:“上车吧。”
姜一柠依旧垂着头应了声:“好。”
两人坐上,安静地没有对话,只有引擎发动的嗡嗡声和提示的滴滴声。
季尘指了指车门说,“门没关好。”
姜一柠忙得侧身又关了一遍,滴滴声依旧没有停止。
“用点力。”
不知道是刚刚的事故让她手软了,还是安全带的束缚,反正她又关了一遍也没关紧。
季尘没再说话了,兀自地解开安全带。姜一柠只听见“吧嗒”锁扣开的声音,随之而来季尘的侧脸就从她的眼前快速闪过。逼仄的空间内,两人挨得极近,从喉结到鬓角到眉眼,清晰可见,甚至都能感觉到男人冬天自带的体热扑面而来。
她极力地往身后的椅背靠,但季尘的另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她发丝凌乱,唇上的口红也晕了出来,总之......
他们现在这样十分暧昧。
随着车身的震动,提示音不再响起。季尘坐回去,丝毫没注意到车内另一个人的异样。
姜一柠双肩放松下来,轻声道了句谢谢。
车子行驶在路上,两侧的风景快速从眼前闪过,等到一个十字路口时,刚好跳到红灯,车子停下。
“这是北铭最长的红灯,所以我们有420秒来交流下。”季尘单手扶在方向盘上,挂了空档。
姜一柠转头对上季尘的的眸子,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双手绞着安全带,嘴抿成一条直线。
季尘抬手帮她打开副驾驶座头顶上的镜子,又从中控台抽了张纸递给她,“擦擦。”
她诧异地回头,看了眼方寸镜中的自己,才发现妆花了,唇角豆沙色的口红晕得到处都是,额前碎发凌乱。她忙不迭地接过纸巾,擦干净唇角的口红,又理了理碎发。
与此同时,她听到旁边的人开口道:“想怎么处理这事。”
姜一柠手上的动作顿住,她还没想好。
如果报警处理这事,可能会闹得很大,至少会在圈内引起关注。从前她也听夏薇说过圈内的这种事,众口铄金,最后可能都会演变成受害者有罪论。
如果就这样算了,恶人就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她不该怕事,但她必须考虑的更多。
姜一柠忍不住反问:“如果是季先生,您会怎么做。”
季尘看向她,随后目光又移到前方:“宋时雨贪污公款我只是让他滚出公司,如果走司法程序,要动的人太多,牵扯的利益也太多,还不是时候。”
姜一柠暗暗握拳,指腹在食指关节处反复摩擦,思考他这话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吗?
“但——”季尘转头,墨色的瞳仁染上晚霞尘光,“你这件事不一样。”
姜一柠抬睫,没听懂似的发问:“什么意思?”
“他已经上升到人身伤害了,如果不严惩保不齐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所以,他牢饭吃定了。”他的声音温润低沉,听不出丝毫情绪,“不过,至于怎么吃——”
“我觉得你没必要牵扯进来。”季尘看着她。
姜一柠不懂:“我怎么能不牵扯进去呢?”
季尘勾了勾唇:“贪污公款就够他坐牢的了。”
“您不是说还不是时候吗?”
季尘俯身靠近她,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嘲讽似的说:“我是商人,但我也不是只看得见利益。”
“......”
好吧,她狭隘了。
红灯开始进入倒数计时。
15、
14、
13、
420秒,7分钟,过得好快。
季尘坐回去,重新启动车子,缓缓踩上油门,心无旁骛地跟着前方的车子移动。
姜一柠冷不丁地说:“所以季先生要做一个有良心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