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刚至，北铭的温度将将跌破20度。
屋内，陈设简单，零星散落的打包箱内几乎都是些乐谱、松香、奖杯。
午后阳光正浓，光线透过窗前半黄半绿的香樟树叶子，照进室内。姜一柠一手接着电话，另一只手推开了半扇窗户，远处吹来的海风，夹杂着亚热带海洋季风性气候的温暖。
电话对面火急火燎，话如雨下根本不给别人打断的机会，随后传来一声低骂，就只剩一段忙音。
“晴姐吗？”夏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说让我过几天再去公司。”姜一柠挂了电话转身把手机放到桌上。
夏薇冷哼了声，拾起地上的打包带卷了卷扔进垃圾箱里，“你最近别找她了，签约的事你找Candy跟进吧。”
“晴姐怎么了？刚刚听她电话里还骂人了。”姜一柠跟着一块儿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一些放在桌上，一些收进柜子里。
“不是针对你，她最近烦得焦头烂额，一堆破事。”
姜一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夏薇瞧她不感兴趣，便主动拉着她坐下讲起八卦：“前几天我们公司一个小明星半夜去敲一个富豪的门，鞋子都没穿，就穿件浴袍。”
夏薇在北星传媒做艺人宣发，这几年娱乐圈谁跟谁谈恋爱了，哪个明星抱上了大腿抢了谁的资源，姜一柠没少听她说。
姜一柠以为又是那种无趣的桃色秘闻，根本提不起兴趣，应付了事地问：“然后呢？”
“门都没开，直接被保镖拉走了，连人带监控视频一块甩到了七叔面前。”夏薇没夸张，实际情况要比她说的再夸张些。
七叔是北星传媒的老板，面子里子都看得很重的一个人，北铭的有钱人他都结交得不错。唯独有一个人他攀不上关系，可偏偏这个小明星惹到的就是这位。
姜一柠笑道：“这不符合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故事的套路啊。”
夏薇小脸一仰，颇为得意：“套路这东西在那位身上不成立，要知道当初咱们影后雯姐也是递过橄榄枝的，人家瞧都没瞧一眼。圈内人都知道，美人计在那位那没戏！”
姜一柠看了眼腕表，已经一点了，她一边起身往化妆台走一边问：“那她怎么还去？”
夏薇摇了摇头，“瞎自信呗，仗着自己年轻貌美觉得全世界都会为她开后门。”一边说着一边跟随姜一柠的脚步走到化妆台前，靠着桌沿跟她说话。
因为时间紧张，姜一柠潦草地在脸上随便涂涂，抽空问着：“所以公司要怎么处理？”
“解约啊，晴姐捧了几年花的心血算是废了，出去都丢公司的脸，听说那家酒店都把她拉进黑名单了。”
“这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贵圈真恐怖！”
“什么贵圈，你经纪约都签好了，以后也要混，我就等你飞黄腾达了！”夏薇白了一眼，随后话锋一转，“季尘你听说过没？就他，季宁的总裁！我给你找找照片，长得超帅超有钱，浑身优点，就是不近人情……”
夏薇捧着手机在百度上搜索，嘴里没完没了地说着：“你以后要是见到他，记得躲远点……”
窗外香樟树枝疏影重重，忽明忽暗，日光泻了一地，亚热带季风裹挟着咸味吹了又吹。
季尘、
姜一柠乍一听觉得这个这个名字熟得很，再一想。
没那么巧吧。
夏薇把照片塞到她眼前时，破案了。
两年半前，她出国前，顺便结了个婚。
对象就是季尘。
眼前忽然浮出那人模糊的印象，好像是帅的，但她记不清了，领完证过后她就出国了。想起这个人的次数寥寥无几，不记得也正常。
她收回目光没表态，夏薇悻悻地收回手机，透过桌面镜看她，“你下午去青鸟娱乐就准备这样去？你知道现在国内的恋综节目有多卷吗？”
她只涂了防晒和一只豆沙色的口红，连眉毛都懒得画，身上还是简单的纯白色衬衫，头发也只是随意地散在肩后。
“我今天可是去解约的，又不是去选美的。”
夏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调侃道：“哦！是哦！那你把口红也擦了吧。”
姜一柠摆出了一副“您有事儿吗”的表情，随后又拿口红在脸颊处点了点充当腮红。
果然，美女都很任性。
夏薇叹了口气，“你说你今天要是谈判失败了怎么办？”
“你刚不说我这样去别人指定看不上吗？”
“行，我收回刚刚那句话。”夏薇白了一眼，“拜托你照照镜子好吗，你这张脸不化妆都已经很卷了！我是被娱乐圈的花花草草迷了眼，现在竟然看不惯你这种纯天然的美女了。”
“不过说认真的，你上家公司背着你签的这个恋综，违约金应该不少吧，青鸟娱乐在北铭算是背景很牛的娱乐公司了。”
姜一柠单手支着桌面，眼巴巴地说：“看看能不能和平解约吧，不行的话我只能好好挣钱赎身了......”
“不行咱就去呗，以你这张脸，没准还真能钓个金龟婿。”夏薇顺势躺在床上，伸了伸懒腰。
“但凡我底线再低点，我也不用这么亲力亲为地打工了。”收拾好包包，姜一柠对趴在床上的夏薇说，“我要出门了，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待在这？”
夏薇呼了一口气，麻溜地起身：“走吧，我的工也得亲自打啊！”
北铭的CBD在城市东边，270度环海，沿岸耸立着三座超高建筑，而那座双子楼便是季宁集团，以其为核心组成的商业中心几乎覆盖了整个北铭市。
传闻三年前季宁面临很严重的资金问题，而彼时多家企业暗地里联手想给季宁釜底抽薪，但最终没能如愿。季宁少东家接手后，短短三年时间，市值翻了十倍。
季宁一跃成为龙头。而无人知道，那位年纪轻轻的少东家，是如何在那暗无天光的日子里杀出一条血路的。
出租车到达青鸟娱乐楼下后，姜一柠等了十分钟，那边才派一个实习编导下楼来接。在二十五楼前台登记完，又去到上一层的会议室，“老师，今天公司太忙了，您先坐一下。这个贴纸是咱节目的访客证，您撕开贴在胸前。”实习编导小心谨慎，一整个过程没有过多言语。
在这过后两个小时的时间，姜一柠一个人影也没看到。于是出门看了一圈，大家也都来去匆匆，忙得热火朝天，没有丝毫要搭理她的意思。
原本想去二十五楼的前台问问，无奈上下电梯都需要刷卡她只好往安全楼梯那边走。轻轻推开门，就听到下一层有人在说话。
“你听说了吗，今天跟季宁签约，二十五楼整层都出动了，但老总没让宋时雨去。”
听到宋时雨这三个字，姜一柠下意识地脚步一顿。
“这等于直接打入冷宫了吧。”
“算是吧，他本来想靠搞档大尺度的恋综重新拿回话语权，但我跟你说，女嘉宾那边好像有个要解约的。”
“我知道，我们部门实习生带上来的，听说晾会议室两小时了。宋时雨这人吃不了亏，肯定不会让她这么轻易解约的。那女嘉宾要走了没人接盘啊，当时节目定位想找个人女生走open人设的，没找到人。好像就AX娱乐海外有个艺人，好像是搞音乐的，不知道怎么会同意的。”
“害，钱到位就行呗，几天综艺赚几百万，换你你不去啊？”
“不去，上次他弄的节目让那个女生直接被网暴退圈了，你忘了啊。”
姜一柠听了个大概，无意再听下去便抬起低跟皮鞋下楼，哒哒的声音响起，楼下瞬间噤声。
走近看清是一胖一瘦的两个女生，姜一柠停在阶梯上，垂头问道：“请问您知道，宋时雨宋制片的办公室在哪吗？”
两人打量了一番，随后胖女生视线落在姜一柠的胸前：“出去右转尽头的办公室。”
“谢谢。”道完谢她顺手带上安全楼梯的门。
姜一柠顺着走廊往前走，办公室内空无一人，桌上到处堆砌着文件。远远看见尽头的办公室出来一个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体型偏胖，短寸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宋制片？”姜一柠试探性地问。
对方转身第一时间没有回应，而是从上到下地打量姜一柠，眼睛窄而狭促，透着审视，最后视线在姜一柠胸前的贴纸上顿住。
“我是姜一柠，今天是想来跟您谈解约的事。”
宋时雨不屑地瞥了眼，“我今天很忙。”说完抬脚就要走。
姜一柠一把拦住他，嘴角挂着体面的笑容：“如果您没空的话，那我们就按正常解约流程走吧，您这边可以让贵公司的法务和我谈。”
对方明显愣住，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于在姜一柠走了两步后，身后才响起一阵嘲讽。
“听说你最近刚签了北星传媒，这是傍上金主了？你这个年纪才开始想混娱乐圈，都有人肯捧你？得付出不少吧？”
宋时雨说着就走到姜一柠面前，目露猥琐：“一千万的违约金，光伺候一位恐怕还不够吧，来我这给我伺候高兴了给你打个折。”
她个子高挑，鹅蛋脸，五官精致，标准的淡颜系美女，笑起来有一种独特的娇憨感。尤其那一双如星子的眼睛，纯净却多情。
所以生气的样子毫无威慑力，反而平增些野趣。
“做梦！”姜一柠欲走，却被人擒住了手腕。
“嘴还挺硬？”宋时雨嗤笑了声，手上力道收紧，“实话告诉你吧，今天过后有季宁这座大山撑腰，你要还想在这个圈子混，还得求着我！”
“是吗？听说季宁今天来签约，宋制片没去？”姜一柠边说边用力挣脱手上的束缚。
宋时雨为人最好面子，突然被一个老人揭破老底，面子里子都挂不住，恼羞成怒地把怨气都撒到姜一柠身上，似乎是要把她的腕骨捏碎。
一脸恶相地叫嚣：“你妈的，你算什么东西，来触老子霉头！”
姜一柠：“我劝你最好放手，这到处都是监控，我今天就是来解约的，我不想闹得太难看。”
宋时雨看了眼墙上的监控，不屑地转过头说：“你觉得我会怕？你搞清楚在这谁说了算！”
“我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说着，便想上下其手将人拉进办公室里面。
“放开我。”她用力挣脱着，但力量过于悬殊，她右手腕又有伤，很快有些力不从心。
姜一柠没想过宋时雨已经肆无忌惮到这种地步了，害怕地出脚去蹬，重重地踹在宋时雨的大腿上。
宋时雨闷嚎了一嗓子，随后嘴里啐了句“臭婊.子”，穷凶极恶地朝姜一柠摔了一巴掌。
吧嗒——
开门的声音，及时吓退了已经举在半空中的手，寂静的空气，气氛仿佛瞬间凝结。
门被推开，姜一柠第一时间看见宋时雨的脸上瞬间变化了无数种表情。她抬眼望去，目光却直接越过前排的两三人，直直地被锁定在某一个人的身上，瞬间有种不知所措的慌张感。
门敞开着，带着会议室的风涌入，掀起心脏与之共振。
咚、咚咚、
悸动伴随着那一人的出现愈加强烈，记忆里模糊的轮廓随之刻画得无比清晰。
男人一身挺拔西装，细腻的面料紧贴着身体线条，直肩阔背，优雅矜贵。暗色中慢慢露出的俊逸轮廓，如清晨的第一缕光辉令人神往。皮肤极好，顶射灯的照耀下脸上绒毛都闪着光，恍若间有神明天降的不真实感。
姜一柠心头一紧，用力抽出还被攥住的手腕，旋即狼狈地移开视线。
他怎么会在这？
季尘手机贴在耳边似是在通话，神情冷冽，快步走到最前面，身后人亦步亦趋。他没作停留，甚至连睫毛也未曾颤动，直接无视眼前这场闹剧。
身后跟着的鬓白老人，悄悄走到宋时雨身边，小声却严肃，“处理好。”随后厌恶地瞥了眼姜一柠。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宋时雨愣在原地，颤抖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季尘被众星捧月般拥簇着走着，姜一柠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有种冷漠的疏离感，但又庆幸他没有认出自己。
倏然，季尘转过身，端着手机的手垂下去，越过重重人影，视线落在姜一柠身上，直接坦然。
嗓音低沉透着些许隐忍。
“姜一柠，过来。”
狭窄的电梯里，除了机器运行的声音，姜一柠只听得见自己小心翼翼的呼吸声。余光望去，季尘的领带比刚刚松了些，光线下隐隐露出的喉结流畅优美，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尽显张力。印象中，这是她第二次这样跟季尘并肩，第一次是他们拍结婚登记照的时候。
姜一柠从未敢想过，自己会跟一个只见了一次面的男人结婚。
电梯默契地没在任何一层停下，像是直达的列车，只为奔赴终点。
“好久没见了，季先生。”她先开口。
“嗯。”季尘冷冷应着。
“最近身体还不错吧？”
“......”
姜一柠之前从没好奇过从二十五楼坐电梯到一楼，中间不停，需要多久。此刻，她心中默默读着秒。
2、3、4、5......
度秒如年。
忽然，姜一柠余光留意到旁边的人转过身，随即压倒而来的是一阵扑鼻的烟草余香，夹杂着淡淡的木质香调，温柔地裹挟住她的鼻尖。
季尘微微俯身，妥帖地从她肩上撕下一团贴纸，刚刚被拉扯而移动到别处的出入证，此时正在季尘手中。
笔挺的袖子下露出小半截冷白的腕骨，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被修得刚好，留出小月牙般的皓白，姜一柠恍惚觉得这不是一个三十多岁男人的手。
她站得笔直，俨如犯了错等待被训话的小孩儿。
季尘抚平褶皱的贴纸，眉头微微一紧，随后开口，带出淡淡氤氲——
“我觉得你做事前，最好考虑到它的合法性。”
“季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