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大梦谁先醒?浮生犹未知。
一扎又一扎、一箱又一箱的酒被送至全场。玻璃瓶炸裂,汁液飞溅。
众人欢呼、尖叫、痛饮,几近痴狂。歌声、鼓声、弦声交织,响遏行云,不绝于耳。
裴昭南坐于光影暗处,眉眼深邃,只看别人发癫、发狂、发疯,在低级的欲望中沉沦。
贪杯一晌,生死两忘。他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当下这荒诞不经的场面仿佛与他无关,却又由他主宰。
江斯月看着他,蓦地想到一句话——
走马平生,见万事如流。山川风月,观逝者如斯。
///
演出结束后,何曦和几个乐手过来坐了一阵,陪大家聊了两句天,便准备提前离开。
她爱护自己的嗓子,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辣,却敬了裴昭南一杯酒,以表感谢——演出当天包场酒吧,是对乐队莫大的支持。
江斯月欣赏何曦的台风。
乐队表演不能怯场,不光要唱得好,还要放得开。换做是她自己,可能站到舞台中央就心虚腿软了。
江斯月为她鼓掌,发自内心地夸奖她一番。程迦更是盛赞何曦是明日之星,真空北冰洋一定会火遍大江南北。
被这么一夸,何曦反倒不自在了。她说:“明天也有演出,你们还来吗?”
程迦热烈回应:“行啊,我还来。”
裴昭南指尖轻弹烟灰,淡声道:“有空的话。”
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江斯月。
“我想来,”江斯月说,“不过,我男朋友明天到北京……”
言下之意,她明晚不来。
何曦点头:“那你下次有空来玩。”
江斯月说:“等开学了,我跟洛可一起来。她要是知道你在酒吧有演出,肯定要来给你捧场。”
程迦笑道:“哎呀,男朋友最大,理解。那你明晚打算做什么?”
江斯月说:“看电影。”
闻言,裴昭南将剩下的半支烟浸入酒杯里。
火星瞬熄,唯余一缕白烟。
……
临散场,已是凌晨一两点。
空酒瓶散落一地,杯盘狼藉。
程迦喝得不省人事,精神恍惚,嘴里嚷嚷着:“来,继续唱,继续喝——”
她的那群朋友状态比她好不到哪儿去,横七竖八地躺在椅子上、地板上,时不时打一两个酒嗝,看样子是打算在这儿睡到天亮。
后海这边,车开不进来,得步行到附近的停车场或者胡同口才能打到车。
江斯月试图叫醒程迦,却无济于事。酒吧捡尸的传言骇人听闻,她不能丢下室友不管,只能想办法把程迦架走。
程迦不胖,骨架却不小,体重结结实实地压下来。
江斯月身高一米六五,人又生得纤细。盈盈一握的腰肢,仿佛一折即断。
她哪里抬得动程迦,差点儿跟着栽倒在地。
好在有人及时扶了一把,稳住二人。
江斯月抬起长睫,看向伸出援手的裴昭南。
除了她,他是场上唯一没有喝醉的人。
一整晚的骚动、混乱,几乎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颇有一种“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气度。
裴昭南说:“我来——”
迷迷糊糊的程迦被拽了过去,江斯月得以解放。
她发觉,裴昭南个头好高。之前,她缺乏直观的视觉感受,现在他坦坦荡荡地站在程迦身旁,程迦就是一把尺。
他比一米七五的程迦高了小半头,更别提程迦今天穿的鞋还带跟。
裴昭南问:“你怎么回学校?”
江斯月说:“出去打车。”
彼时,在线叫车服务尚未普及。玩到这么晚,她不太确定这个点儿能否顺利在街头拦到出租车。
他又说:“我开车送你。”
她心下犹疑,但他的理由令她无法拒绝:“三更半夜,你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身边还带着一个。万一遇见坏人……”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买一还赠一。”
江斯月:“……”
大半夜的,谁是坏人,还真说不准。
不过,此时此刻,她愿意相信,裴昭南比这条酒吧街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更靠谱。
///
江斯月又一次跟裴昭南走了。
他架着程迦,手很规矩,也很干净,绝非乘人之危的小人。
要知道,混血儿、大长腿是多少男人的梦想。
程迦之前在地铁上遭遇过咸猪手,她当场甩了一巴掌,地铁一到站乘警便将那人扭送下车。
好在,今晚应该没有这样的困扰。
江斯月没有除男朋友以外的亲近异性,对Social King和Social Queen的生活也缺乏深入了解。
最初,见程迦和裴昭南嬉笑,她还以为二人关系匪浅。如今看来,只是普通朋友。
月上柳梢,更深露重。
二人沿着湖堤行走,夜风吹拂,一阵清凉。
裴昭南在夜场开玩笑时游刃有余,单独相处时反倒没多少话。
这样刚好,大家都无话可说,江斯月也不会觉得尴尬。
行至半路,江斯月的手机铃声响了,是魏逸丞打来的电话。
她没回避,直接接听。
夜深人静,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可闻。
“喂——”魏逸丞说,“乖乖。”
“乖乖”是四川话,相当于“宝贝”,常用于情侣之间的爱称。
江斯月眉头轻蹙:“你大半夜怎么不睡觉?”
魏逸丞直言不讳:“想你想得睡不着。”
江斯月瞄了裴昭南一眼,他神情冷淡,对她的私事应该没什么兴趣。
“那你晚上怎么不找我?”
江斯月晚间给他发消息,说她和朋友在后海的酒吧街玩。他怎么这个点儿才想起来找她?
“我晚上在外面,手机没电。”魏逸丞说,“刚刚给你发消息,看你没回复,就打电话来问问。我担心你的安全。”
江斯月看了看手机,确实有未读消息,可能是她方才疏忽了。
不过,都这个点儿了,万一她真遇到危险,黄花菜都凉了,他这纯属马后炮。
“我在回去的路上,有一个认识的同学开车送我。”
“你到宿舍给我发个消息报平安。我明天晚上到北京,车次消息发你了。”
“嗯,知道了。”
“爱你,晚安。”
“晚安,明天见。先挂了。”
一阵风过,湖心荷叶轻颤,漾开凝绿的波纹,粉白的花骨朵儿身姿绰约。
裴昭南幽幽开口:“你男朋友?”
江斯月嗯了一声,打开包,把手机放回原处。
一声轻哼不经意地飘入她的耳中。
她不禁瞥了一眼裴昭南,只见他神色自若。
风停了,鱼儿下潜,月光静静洒落湖面。
一切都很正常。
江斯月疑心自己幻听,程迦突然打了一个酒嗝,嗓子眼里呜噜呜噜,像是有什么东西往外冒。
情况不妙,裴昭南眼疾手快,立马把她推到白石雕栏杆边上。
程迦抱着石栏杆的柱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酒气熏鼻。
江斯月心下一跳,呕吐声听得她心里发毛,生怕程迦出什么事。
她想帮忙处理,却没什么经验。裴昭南拦住她:“让她吐出来就好了。”
程迦吐了好一会儿,总算得以舒爽。
眼见她又要瘫倒在地,裴昭南不情不愿地把她扶住——看得出来,他不想照料醉鬼。
江斯月从包里拿出纸巾,屏住呼吸,帮程迦擦拭嘴角的秽物。她代程迦向裴昭南道歉:“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看到没?以后别喝酒。”裴昭南冷哼,“酒喝多了,都是这个鸟样——”
江斯月先是哦了一声,转念又一想,他是在跟她讲话吗?
她以后喝不喝酒,关他什么事?
拾掇完毕,重新上路。
拐过几道曲折昏暗的胡同,来到一片开阔的停车场。
裴昭南掏出车钥匙,车灯亮了。
他今天开的车不是上次的法拉利,而是一辆宝蓝色的玛莎拉蒂,四座。车尾有大面积涂装,绘着《变形金刚》系列里的反派威震天。
果然,机甲是男人的浪漫。
江斯月心想,幸亏刚刚程迦在湖边吐过了。
万一她等会儿吐在裴昭南车里,以他这副爱车如命的模样,半道上把她丢出车窗恐怕也不稀奇。
程迦被扔到车后座。她坐不住,像烂泥一样瘫倒。
江斯月只得坐上副驾驶的位置。
引擎发动,汽车在夜色中驶出羊肠小巷。深夜,车流稀疏,畅通无阻。
裴昭南车技不错,连颠簸都少有。车内环境舒适,江斯月觉出几分困意,眼皮渐渐发沉。
她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小憩片刻,竟睡着了。
裴昭南的目光扫过车内后视镜。
江斯月一袭素裙,肌肤冷白,像笼着一层极淡的光。
他闻到一丝香柠与苦橙的气息,来自于她。一晚上泡在酒吧,她身上却没什么酒味。
仿佛皎皎明月,不染俗尘。
……
被裴昭南叫醒的时候,江斯月发现车已停在北一楼下。
她睡眼惺忪,迷蒙之间也不忘跟他说一声“谢谢”。她松开安全带,去掰车门,发现纹丝未动。
她困得意识飘忽,转头向裴昭南求助:“车门打不开……”
微弱的光像夜空中黯淡的星,勾勒他的轮廓。他嗓音低沉:“我没开锁。”
“那你开一下。”
“不开。”
“?”
忽然,江斯月听见安全带扣被打开的声音,啪嗒一声,清脆悦耳。
察觉到裴昭南朝她这儿靠了过来,她被这一举动惊到,脑袋清醒,困意全无。
“你……”江斯月微微咽了一下嗓,“你还有什么事吗?”
她后背绷得笔直,手指紧张地抠着皮质座椅,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有事。”裴昭南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
“什么事?”江斯月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裴昭南单手摁住车门,将她困住,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微信,通过一下。”
差点儿忘了,她还没有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一想到大冒险的惩罚,她顿时羞耻难堪、坐立不安——她好想逃。
如果此时有光照进来,江斯月或许能看到裴昭南唇角的浅浅弧度。
他垂眸看她,用最温柔的声音威胁:“否则……今晚你别想下车。”
江斯月:“……”
她无处可逃,插翅难飞。
作者有话要说:PS:山川风月,观逝者如斯。走马平生,见万事如流。——这句话化用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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