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绾随着沈玦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天色向晚,橙色的晚霞铺满西边天空,微风中有些许潮湿的腥气。
沈玦带着江绾往主院方向走去,抬头瞧见袅袅升起的炊烟。
烟气在夕阳的照射下,透着橙红色,饭菜的香气隐隐约约飘散过来,伴随着做饭的声音,忽然有种普通人家的烟火气。
他砸了砸嘴,忽然出声感叹,“好久没见过这个时辰的王府了。”
江绾顺着沈玦的视线看了一眼,“王爷许久没在府中用晚膳了?”
唔”
沈玦捻了捻手指,散漫道:
“外面眠花宿柳多快活,回来做什么。”
江绾侧头,男人夕阳下的侧脸棱角柔和了许多,琥珀色的瞳眸被照得透出丝丝暖意。
江绾难得沉默了下来。
沈玦如今二十有五,早就过了纳妃的年纪,曾经他也被皇帝赐过婚,但他宁可跪死在乾坤殿前,也要求皇帝收回成命,扬言此生非她不娶。
那次他被皇帝行了杖刑,又跪了一天一夜,最后逼得皇帝收回了旨意,他也去了半条命,大病了两个多月才好。
而她那时已经和沈奕在一起了,为了避嫌,她直接向皇帝告了假,远赴云梦县,等她回来的时候,沈玦的病已经好了。
但自此之后,皇帝再没有给沈玦赐过婚,此事也打消了诸位世家大臣将女儿嫁给他的心思。
自此他便一直是孤家寡人,直到她“死”后,他更为荒唐无度。
“王爷。”
江绾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语气认真道:
“我一定会帮你追到陆姑娘的。”
沈玦:“……你别用这种语气与本王说话,本王夜里会做噩梦。”
江绾一阵沉默,素手缓缓搭上他紧实的胸膛,桃花眼含着春色,凑近他耳畔,嗓音娇媚婉转:
“王爷,奴家一定会帮你追到陆姑娘的。”
“……”
沈玦脚步一顿,站定在原地,扯着唇似笑非笑看着她,眼含揶揄。
男人的容貌仿若上天雕琢的最完美的工艺品,身上再华贵的锦衣也只是沾了他的光而已。
夕阳在他背后铺陈成灼热的背影,血红的颜色荼蘼盛大,他的瞳眸中却仿佛落入了天地初开的第一缕朝阳。
江绾被他的眼神看得久了,有些不自在地敛了敛眸,媚眼含春瞪着他,“王爷一直这般看着我作甚?”
沈玦俊美的容颜上神色轻佻,瞳眸中璨若星河,闻言唇畔缓缓勾了起来,“本王只是觉得,姝儿好似并不全然是从前所表现出来的那般……”
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
“浪荡?”
江绾干脆替他说完。
沈玦微挑眉,笑着凑近她,“但我现在觉得你不是了。”
江绾推开他,继续前行,“姝儿身上的惊喜可多着呢,王爷可以慢慢探寻。”
女子轻薄的纱裙在微风中轻轻卷动,柔软轻盈,同他身上的绸缎锦袍截然不同。
沈玦扫了眼江绾婀娜的背影,跟了上去,“本王忽然觉得,有了姝儿,日子似乎有趣多了。”
好似从前空荡的王府都有了人气儿。
……
因为事出突然,沈玦暂时将江绾安置在了主院旁边的听澜院。
两人先一道在主院中用了晚膳。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房间里掌了灯,窗外一片深浓夜色。
江绾视线在房间里巡视一周,向沈玦内室看过去,“咦,王爷的那面镜子呢?”
沈玦用薄荷水漱了口,慢条斯理地放下袖摆,方才道:
“怎么,今夜想与本王试试了?本王就说吧,那般有意思的事情,姝儿定然会喜欢,说不定还会食髓知味,天天央着本王与你玩些花的。”
他俯下身子,拇指在她手腕内侧的薄嫩肌肤上意味不明地摩挲着,语气低沉蛊惑:
“如今天色也晚了,我们不若抓紧时间尽快开始,毕竟春宵苦短,怕是不能尽兴。”
“春宵苦短?”
江绾嘴唇轻轻勾起,嫣红的唇瓣饱满而水润,仿若雨后枝头的樱桃一般诱人,好看的眼眸在烛火下水光潋滟,直直看尽沈玦眼底,暧昧不明地笑问他:
“姝儿突然有些好奇,王爷的初次是在什么时候,也能用春宵苦短来形容么?”
顿了顿,“怕不是只有‘苦短’,没有‘春宵’吧?”
她打从他少年时便与他相识,后来他又对她纠缠不休,她是真的有些好奇,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只不过后面那半句却是她的玩笑话。
江绾说完,趁着沈玦还未发作前猛地推开他,一阵风一般快步走至门边,“夜深了,王爷还是尽早让人送我下去歇——”
“咣当”一声巨响,犹如惊雷炸开黑夜,江绾刚刚打开的房门被从后面伸过来的一只手猛地按住。
她吓了一跳,知道自己玩脱了,立刻识趣地就要转过去开口服软,后背突然贴过来一具滚烫的男人胸膛。
沈玦从身后卡住江绾的下颌,迫使她抬高了头,男人短促地笑了几声,微凉的薄唇擦着她的侧脸,几乎贴上她唇角:
“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本王倒是忘了,今日本王给你赎身,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比如——”
他将她压向自己,两人身体紧紧相贴,男人的语气透着危险:
“伺候本王,看看到底本王是不是‘苦短’。”
江绾感受到男人的某种攻击性,忽然发觉出他此刻并非玩笑,一种独属于男性的强势欲望笼罩过来。
江绾心里骤然一紧,又记起了那个强势而迷乱的吻。
她被他捏得痛,眼角沁出泪光,眼尾的红痕更显娇娆,想要开口求和,“王……”
“王爷!”
江绾的声音被门外男人冷硬的声音打断,她听出是他从前的暗卫裴度的声音。
江绾暗暗松了口气,连带着身体都放松了下来,侧首回看他,卷起一丝男人的发梢在指间把玩,笑得狡黠:
“王爷,有人来了呢。”
沈玦似是有些烦躁,胸膛起伏了两息:“……你觉得,没有本王的允许,谁敢进来打扰?”
江绾笑意盈盈转着发梢,“作为盟友,我建议你最好让他进来,听一听说的是什么。”
沈玦凤眼微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本王发现,本王就该在给你梳拢那日要了你。”
说完,他松开她,朝门外扬声道:
“进来。”
裴度作为沈玦身边的顶尖暗卫,进来的瞬间便察觉出了房中气氛的异常。
他眼底冷意迸发,第一时间朝另一边的江绾看去,眸中杀意呼之欲出。
沈玦轻咳一声,嗓音有些沙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方开口问:
“何事?”
见裴度对江绾生出警惕,他道:“但说无妨。”
裴度回禀,“王爷,陈长安找到了,此刻人正被带回京城,估摸还有两日就到,一路上我们遭遇了三次袭击,均是魏严的人所为。”
沈玦“唔”了一声,语气淡淡的,“果然如我们所料,你辛苦了,两日后务必将人带回来。”
“是。”
“顾翔如今在大理寺,我那侄儿可有什么动作?”
“三皇子只是将人看管了起来,没用刑也没放。”
沈玦颔首,“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
裴度看了眼江绾,“那日的杀手找到了,是……”
沈玦挥手打断他的话,看了眼江绾,笑道:
“姝儿先让李英带你回去安置可好?本王今夜还有要事相谈,怕是不能与你好生快活了。”
江绾:“……王爷只管忙自己的,‘快活’这件事,我不着急。”
沈玦抽了抽眼角,目送着她关了房门离开,直到院外再无一丝响动,他才重新看向裴度,声音冷了下来:
“是谁?”
裴度深吸一口气,“杀害章嬷嬷的凶手被我们的人在郢山中找到,一共三人,其中两人自尽了,另一人正要自尽被我们阻止了。据我们的人严刑拷打,此人所描述的雇主,极像……”
裴度觑了眼主子晦暗不明的神色,“极像张海殿公公的干儿子张允的胞弟,张贞。”
张海殿是皇帝的贴身大太监,也就是说,此事是皇帝授意。
沈玦阖起眼眸,身子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手背搭上眼皮,冷白的手腕内侧青筋突兀,嶙峋喉结缓慢滑动。
空气凝滞而沉冷,有种窒息的诡异静默。
裴度瞧不出昭王的神情,等了半晌,斟酌着问,“殿下可要亲自去审问那……”
“不必。”
其实不用审问,沈玦也知道那凶手所言并非虚假,早在得知乳母被害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大抵是那人所为了。
毕竟当年之事太过肮脏,多一个知情人活着,便对那人多一分威胁。
他的皇兄,当今陛下能让他一人活着就已是天大的恩赐,或许,还有对他母妃的愧疚。
幼年时的那一幕忽然如巨兽一般,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几乎要将他撕得粉碎,沈玦忽觉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喉咙中腥咸蔓延。
他猛地深吸口气,睁开眼,紧握住扶手,“你下去吧。”
裴度看了眼男人因用力而骨节泛白,青筋鼓跳的手,沉默了一瞬,无声退了下去。
月色如霜,洒落窗棂,沈玦盯着满窗霜白看了半晌,视线忽然朝着听澜院的方向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