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被温暖的池水包裹着,江绾才终于觉得一整夜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

从前她与沈玦相识数年,沈玦对她太熟悉了,她生怕昨夜在他面前露出了破绽,幸运的是他并未察觉异常。

况且她本已做好将自己给他的打算,他也因为对她的目的存疑而未要她,这对她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但昨夜她说出那些话后,他没动手杀了她,于她而言就还有机会。

江绾心里有些烦乱,长舒一口气,将自己的脸缓缓埋进了水中。

等到江绾洗好出来的时候,沈玦已经离开了。

半开的窗户旁,纱帘被风吹得轻晃,阳光如碎金一般洒落在窗台上。

她看了眼沈玦坐过的位置,旁边桌上的玉盏透着淡淡阳光,里面还剩了半盏透绿色茶水,茶盏沿口处泛着被水渍浸润后的微光。

江绾淡淡看了一眼,一边擦头发一边坐回妆台前,镜中女子娇妍的面上虽还有沐浴后熏染的潮红,媚态横生,眼底却已然变得清冷无波。

谢舒禹进来的时候,江绾正在描眉,他一眼便看到桌上的元帕,刺目的血迹突兀地映在雪白的帕子上。

他眼眸忽暗,声音干哑:

“我去给你煎服避子汤来。”

江绾撑着手肘,细细将螺子黛画到眉尾的位置,修长的眉衬得她眼波妩媚。

她轻笑一声,透过镜子看他:

“不必。”

谢舒禹骤然攥紧手心,“那你……”

江绾示意谢舒禹先坐,自己则不紧不慢地将另一边眉毛描好,才起身走到他面前,将自己左手食指侧面那个细小的伤口展示给他看。

谢舒禹愣了一下,紧皱的眉眼舒展开,“所以昨夜你们什么都没发生?”

末了,他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担忧道:

“他看出了你的目的?还是说你的计划失败了?”

江绾摇摇头,坐到他身旁,“昨夜我直接明说了,只是结果是什么,如今尚未可知。”

昨夜她能说出那些话属实冒险,世人只知沈玦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如今又担了浪荡不羁的名头,就连他的三皇侄沈奕也只知他这个皇叔纨绔。

而江绾知道沈玦的抱负,也是从前两人在江南时,她偶然听过他抚的琴,看过他做的画才猜出一二。

这种想法被看穿的事情,昨夜沈玦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她,要么将她收归己用,或者,还有一种仁慈的办法,便是否定。

但他昨夜既没有否定,也没有杀了她,那应当极有可能会考虑她说的话,然后利用她。

谢舒禹将粥从食盒中拿出来,贴着碗壁试了试温度,勺子放进去递给她,

“先吃些早点,今日有什么打算?”

江绾回了神,接过碗对他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用帕子擦了唇才开口:

“昨夜沈玦既然当众买了我,料想若没有他发话,旁人应当是不敢点我的,这几日静观其变即可,另外,楼里的锦心,你帮我留意着她些。”

谢舒禹拧眉,“好,知道了。”

江绾本以为沈玦过几天就会来找自己,没成想一连过了半个月都未见他来。

而她因为“伺候”过沈玦,又不能像从前那般轻易出入花千楼,是以只能通过谢舒禹的打探得知沈玦的动向。

无非就是去了哪个青楼或者戏园,要么就是在哪个赌场泡了一整日。

这其中有一日,江绾听谢舒禹说沈玦喝了一夜的酒,之后回府一整日未出门,后来夜里又驾马车去陆府,也不进去,就在门口呆了半宿。

江绾闻言皱了皱眉,谢舒禹解释道:

“据说那日昭王又对陆小姐表白被拒了,应当是这个缘故吧,说起来,你出事还不到两年,昭王就已经移情……”

“阿禹!”

江绾从怔忡中抽神,打断他,“慎言,从前我本就与他没什么,况且前尘往事只会招来灾祸,莫要再提。”

谢舒禹也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忙噤了声,偷偷觑她的神色。

江绾卸了耳坠,淡淡道:

“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谢舒禹嘴唇翕动,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终是什么都没说离开了。

谢舒禹走后,江绾走到窗边站着,却并未打开窗户。

夏末午后的阳光浓烈且干燥,窗外蝉鸣阵阵,楼下车马喧嚣。

她却忽然想起江南阴雨连绵的潮湿来,江绾并未忘记,谢舒禹口中沈玦醉酒那日,亦是八年前她在江南与他初遇之日。

……

这日江绾午睡刚醒,就听青黛来禀,说沈玦来了花千楼,此刻老鸨正跟着招待,老鸨让她尽快收拾装扮好以后出去迎接。

“知道了。”

江绾慢悠悠起身,懒懒理了理鬓发,也不管青黛在一旁火急火燎的样子,慢条斯理地下床,从衣柜里一件一件将衣裳翻出来慢慢挑。

她挑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青黛终于等不住了,急道:

“姑娘能不能快一些,若是得罪了贵客,我还得和你一起受罚。”

江绾比着一件烟紫色裙子看了看,笑意盈盈回头看她:

“急什么,我等了他这么多天,让他等我半个时辰,他若因此怪罪,还算什么男人。”

青黛:“……”

等到江绾终于慢慢悠悠收拾好了的时候,老鸨已经陪着沈玦喝了三壶茶了。

老鸨一见江绾过来,脸都黑成了锅底,又碍于沈玦在场不好发作,只好扯着一个白眼翻上天的笑容,把江绾拉了进来。

倒是沈玦,在看到江绾的第一眼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而后凤眼一眯,挑眉轻“啧”一声。

“姝儿到底是重视本王,连装扮都比旁人多花些时间,只是——”

玉骨折扇在他指间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沈玦扇尖挑起她薄如蝉翼的紫纱衣领,脸上笑容浪荡,毫不避讳在场的老鸨和丫鬟,轻佻道:

“何必费这功夫选衣裳,到时还得浪费时间去脱。”

江绾一双桃花眼春波潋滟,盯着他的双眸时又娇又俏。

在他说完那句话后,她唇畔勾起一个娇娆的笑容,扯着他的衣领阻止他站直身子,垫脚擦着他耳边低低轻笑:

“那坛鹿血酒起效了?”

江绾的话中讽刺意味再明显不过,若非鹿血酒起了效果,沈玦怎能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发//春。

她感觉沈玦周身气息明显一沉,随即嗤笑一声,拨开她的手,“先随本王去个地方,晚上本王再告诉你,那鹿血酒有没有起效。”

江绾挑眉,“王爷莫不是又发现了什么有‘情趣’的地方?”

她刻意将“情趣”两个字压得极重,当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沈玦凤眸中闪过一抹笑意,意趣盎然道:

“是否有趣,姝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玦的马车和他这个人的性子一样,装扮的华贵又花哨,内里也极为宽敞舒适,马车打从街边过,车铃一响,街上众人就知道是昭王殿下又去寻花问柳了。

江绾刚一进到马车里,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视线投向几案上正飘着袅袅青丝的博山炉。

沈玦坐定,回头正看见她这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向后仰靠,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撩着折扇的玉坠,看似漫不经心问:

“怎么?这香有问题?”

江绾回过神来,用帕子掩了掩唇角,眼尾勾着笑:

“只是没有闻过这么特别的香味而已,不似香料铺子里卖的,难不成是王爷的某个相好给王爷制的?”

马车徐徐启动,车铃阵阵,外面行人叫卖声不断,马车内却忽然静了下来。

在江绾问出这句话后,沈玦便停止了手中随意的动作,压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神色不似以往的放荡不羁,反倒有几分寡淡,给人一种厌世的感觉。

半晌,他扯了扯唇角,哑着嗓子淡淡笑道:

“姝儿这次猜错了,不过就是普通香料而已。”

江绾羽睫轻轻颤了颤,眼帘下一小片阴影随之细微的移动。

香气满盈间,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从前作为江家大小姐时,江绾除了诗词策论和琴技卓越以外,制香的本事也是一流,就连当今皇后和贵妃用的香也是她特制的。

但也是这香,成了当初江家覆灭的一个诱因。

是以在当初江家出事后,便无人再敢用她制的香,市面上对于她制的香的仿品也都销声匿迹了。

而沈玦马车上用的香,正是她当初给沈奕特制的一款香,后来沈奕还跟她说那香囊不知丢到了何处,她还宽慰说重新给他做一个。

想不到那香囊当初落在了沈玦手中。

倒是他胆大,如今估计是世上唯一一个敢用她制的香之人。

“王爷一直用的这款香?莫不是陆姑娘送你的?”

难怪她这几次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又不完全确定,许是因着并没有方子的缘故,这香还是错了几种味道,只是一般人察觉不出。

沈玦蹙眉,手指不经意地叩了下桌面,安静的马车内发出“哒”的一声轻响,“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江绾扫了他一眼,轻笑一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掀帘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过了半晌,沈玦瞧出江绾眼中的意味深长,语气沉冷地开口警告她:

“本王说过,你不许出现在菀菀面前惹她不快,不论你对这香有什么想法,趁早歇了心思。”

江绾微怔,“所以这香当真是陆姑娘送你的?”

沈玦周身冷意微敛,提起陆菀时,眼底漾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淡淡温柔,“是又如何。”

江绾瞧了他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半晌,她自嘲轻笑:

“陆姑娘清傲雅致,制的香自是不俗的,奴家就是觉得好闻罢了。”

“你最好没旁的心思,若是让我发现你对菀菀不利,本王定让你悔不当初。”

沈玦锋利的眼风扫了她一眼,随后向后一靠,撑着额闭目养神,神情有些倦怠。

江绾瞧了他的神色半晌,忍不住笑着揶揄:

“谁能想到风流倜傥的昭王殿下,竟屡屡在陆姑娘那里受挫,王爷何不当真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沈玦闭着眼,手在膝上轻点,忽而睁开双眸,意味深长地看了江绾一眼。

那一眼像极了当初沈玦强吻她时,看向她的目光。

江绾被那一眼盯得心中一跳,下意识正要后退的时候,手臂已经被人攥住,男人盯着她,扬眉一笑,手上猛地用力。

江绾一声惊呼还没出口,人已经被他捞着凑到了身旁,紧挨着他。

两人的距离极近,男人带着潮气的灼热气息喷洒在她颈侧和耳后,薄而敏感的肌肤被熨烫得酥酥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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