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帝真的赐予了他一种天赋,那就是教书,而不是去预知那些和他没有半毛钱关
系的事儿。
6月明朗的阳光里,男孩儿指着书上的句子,慢慢地念。他棕色的长腿伸展开,搭在游泳池边的躺椅上,那是两条橄榄球运动员的腿。
“‘当然,小丹尼·朱……朱尼珀……小丹尼·朱尼珀死了,我认……认为这世界上没有人会说他不应……应……’噢,该死,我不明白了。”
“‘这世界上很少有人会说他不应该死’,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意思是多数人都认为丹尼的死是一件好事儿。”约翰说。
查克看着他,平日里开朗的脸上又掠过那种复杂情绪:好笑,不满,尴尬,还带着一丝不服气的郁闷。他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开始读马克斯·布兰德的西部小说。
“‘应该死。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悲……’”
“悲剧。”约翰提示说。
“‘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悲剧,在他要为社会付出,为他所做的坏事儿赎罪时。’
“‘当然,那……嗯……那……嗯……’”
查克合上书本,抬头看约翰,灿烂地笑着。
“今天就上到这儿吧,约翰,怎么样?”查克那迷人的笑是他的撒手锏,这笑容足以把新罕布什尔州所有的啦啦队姑娘骗到床上去,“游泳池里很舒服吧?你肯定也觉得。瞧你那骨瘦如柴的小身板儿都冒着汗呢。”
约翰不得不承认(至少对他来说)游泳池里确实很舒服。1976年“建国200周年纪念”的夏天的前几个星期实在闷热难挨。他们身后富丽堂皇的大白房子一侧,传来的“嗡嗡”声让人昏昏欲睡,那是越南人努·帕正在前院除草,查克说草已经长到40厘米了。听着那声音你会想去喝上两杯冰镇柠檬水,然后再睡一觉。
约翰说:“不许讽刺我瘦削的身板儿。再说了,我们才刚开始读这一章。”
“但在这章之前,今天我们已经读过两章了。”查克央求道。
约翰叹了口气,一般来说,他都能让查克读完,但今天下午不行。今天这孩子奋力坚持读完了约翰·舍伯恩在阿米迪监狱周围布下警卫网,以及邪恶的红鹰突破防线最后杀死了丹尼·朱尼珀一节。
“好吧,嗯,那就读完这一页。”他说,“老是绊住你的那个词是‘恶心’,读的时候没有齿音,查克。”
“大好人哪!”笑容更灿烂了,“不提问了,对吧?”
“嗯……也许要提几个。”
查克立刻愁眉苦脸,但这是装的;他知道自己快要解放了。他重新翻开那本平装书,图中,枪手正从一排蝙蝠翼轿车中奋力冲过。他开始念,声音迟缓,结结巴巴……和他平常说话时声音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当然,那……瞬间恶心到了我。但这……和我在可怜的汤姆·肯……肯亚的床边所看到的相比,就不,不算什么。’
“‘子弹射穿了他的身体,他快要干了,这时我……’”
“死了,”约翰平静地说,“上下文,查克,读的时候要注意上下文。”
“快要干了,”查克说,“咯咯”笑了两声,然后接着读道,“‘他快要死了,这时我……到……这时我到了。’”
约翰看着身边这个男孩儿,不知不觉为他感到难过。查克正埋头读着的是简装版《火脑》,一部本应该读起来朗朗上口、如行云流水般的西部好小说,可现在不一样,读它的是查克,他用手指头指着,逐字逐句,吃力地啃着马克斯·布兰德这本脉络分明、浅显易懂的小说。他的父亲罗杰·查茨沃斯,是查茨沃斯面粉厂和纺织厂的老板,是新罕布什尔州南部一个相当有名气的重要人物。在达勒姆,他有16间房子的大别墅,5个用人,其中包括努·帕,这个人每星期去朴次茅斯上一次美国公民课。查茨沃斯开一辆改装版的1957款卡迪拉克(Cadillac)敞篷车。他妻子42岁,是甜美可人、明眸皓齿的那种,开一辆奔驰(Benz)汽车。查克则有一辆科尔维特(Corvette)跑车。他们家的资产有大约500万美元。
查克17岁,约翰常想,他就是在被上帝创造时真正下了功夫的那种人。他身高6英尺2英寸,体重190磅。他的脸好像不算真正的英俊,但光滑的脸庞上没有粉刺,嵌着一双引人注目的碧绿眼睛——在约翰认识的人中,只有莎拉·赫兹里特才有这样的碧绿眼睛。在学校,查克是风云人物,火得简直有点儿离谱,他是棒球队和橄榄球队的队长,是上一学年的低年级学生会主席,是即将到来的秋季学期的学生会主席候选人。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一切没有让他变得傲慢自大。赫伯特·史密斯曾来约翰的新住处看过一次,用他的话说,查克是“一个好相处的小伙子”。在赫伯特的词汇中,没有比这更高的赞美词了。而且,他以后还会是一个超级富有的好相处的小伙子。
他坐在这里,身子扎在书里念,像个孤独的枪手,逐个击落朝他迎面而来的词语。马克斯·布兰德的《火脑》本身非常精彩,紧张激烈,故事随着约翰·“火脑”·舍伯恩与亡命之徒科曼奇红鹰的冲突跌宕起伏,然而查克却把它读得像半导体收音机或无线电广播里喧闹俗气的商业广告。
查克实际并不傻。他的数学成绩优异,记忆力超好,手也很巧。他的问题在于很难记住那些印刷文字。他的口语词汇量没问题,拼读的理论是能掌握的,但是一到实践操作时就不行了。有时,他能准确无误地迅速复述一个句子,但当你要他换个说法再说一遍时,他就彻底懵了。他父亲担心查克有阅读障碍,但约翰不这么认为,他从没遇到过有阅读障碍的儿童,尽管许多家长非要用这个词来解释他们孩子的阅读问题,或者为他们孩子的阅读问题找借口。查克的问题似乎更为普遍,一种模糊的、全面的阅读恐惧症。
在近5年的学习过程中,他这个问题越来越明显。不过他父母和他本人是在这一问题影响到他的运动比赛资格时,才认识到严重性的。这还不是最麻烦的。如果他还想在1977年秋天进入大学读书的话,今年冬天将是他最后一次参加学业成绩测试的机会。数学没什么问题,但是其他科目……嗯……如果能把题目读给他听,他还能考得差不多,500分不在话下。但参加学术能力评估测试,考官不可能让你带个朗读者进考场,即使你老爸是新罕布什尔州的商界大咖也不行。
“‘但我发现他……变……变了。他知道摆在眼前的是什么,他的勇气……很惊……惊……惊人。他不要求什么,不遗憾什么。恐惧和紧……紧张……控……控制,控制了他,在他面……面……面对未知的命运……’”
约翰在《缅因时报》上看到招聘家庭教师的广告,就应聘了,没有抱太大希望。他2月中旬来到基特里镇,为的是逃离博纳尔镇,逃离日复一日满满一信箱的邮件,逃离那些想尽办法接踵而至、日渐增加的记者,以及那些眼里写满悲伤的、紧张不安的妇女,她们恰好“顺路过来”看看他(有一位“顺路过来”的妇人的车牌是马里兰州的;另一位妇女开着一辆苟延残喘的老式福特车,车牌显示的是亚利桑那州)。她们都伸出手来摸向他……
在基特里镇,他第一次发现匿名的好处,比如不用写中间名的首字母。来到基特里镇的第3天,他就应聘了一份快餐厨师的工作,自称在缅因州奥罗诺大学食堂和兰奇利湖夏令营干过厨师工作。餐馆的老板是一个寡妇,坚韧如钢钉般的人,叫鲁比·佩尔蒂埃。看着他的应聘表说:“从你所受的教育来看,让你来切菜炒饭真是有点儿大材小用了,知道吗,猛男?”
“没错啊,”约翰说,“我是在工作市场里让自己接受教育的。”
鲁比·佩尔蒂埃双手掐在瘦削的臀部,仰头大笑说:“半夜2点,12个闹腾的家伙同时进来点炒蛋、培根、香肠、法式面包和烤饼,你觉得你招架得过来吗?”
“我想也许可以。”约翰说。
“我想也许你根本不明白我他妈刚跟你说的是什么,”鲁比说,“但我会给你一次机会的,大学生。去体检吧,卫生局要求的,体检过关,我就用你。”
他去做了体检,然后经过头两个星期的手忙脚乱、磕磕绊绊(有一次把一个炸篮放入滚油中时动作过猛,右手烫起了一串燎泡)后,他不再毛手毛脚,餐馆的业务他已经驾轻就熟。后来他看到查茨沃斯的招聘启事,就按上面的地址寄了份个人简历。在教育履历中,他把自己有一学期曾专门研习过如何应对学习障碍以及阅读障碍的经历写了进去。
4月下旬,也就是他在餐馆即将干满第2个月的时候,罗杰·查茨沃斯的信来了,约他5月5日去面谈。他把手里的活儿做了必要的调整,腾出那一天。在一个晴朗的仲春下午2点10分,他坐在查茨沃斯的书房,手里端着一大杯冰镇的百事可乐,听查茨沃斯聊他儿子的阅读问题。
“你觉得这是不是阅读障碍?”查茨沃斯问。
“不是。听上去像是一般的阅读恐惧症。”
查茨沃斯轻轻皱了下眉:“‘杰克逊综合征’?”
约翰当时很受打动,他的确应该被打动。米歇尔·卡雷·杰克逊是南加利福尼亚大学的阅读和语法专家,9年前,他写了一本畅销书叫《善忘的读者》。书中描述了一系列阅读问题,后来被称为“杰克逊综合征”。这本书是一本好书,但前提条件是你能理解书里密集的专业术语。很明显查茨沃斯看过这本书,这也向约翰表明,眼前这个人是下决心要解决他儿子的问题的。
“类似吧,”约翰赞同说,“但您要知道,我还没见过您儿子,也没听过他读书。”
“他去补去年的课了。美国作家系列,9个星期的历史模块,还有公民教育,所有的课程。期末考试他挂掉了,因为他读不懂那些讨厌的东西。你有新罕布什尔州的教师资格证吗?”
“没有,”约翰说,“但考一个不成问题。”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目前的问题呢?”
约翰概述了一下他的解决方案。让查克大量朗读,主要精力放在读一些引人入胜的作品上,如奇幻小说、科幻小说、西部小说以及像《男孩儿遇上车》之类的青少年小说。不停地就刚读过的内容进行提问。以及杰克逊书中描述过的放松技巧。约翰说:“高成就者往往最痛苦。他们太过努力了,反而强化了障碍,这是一种精神口吃……”
“杰克逊这么说的吗?”查茨沃斯突然打断他问。
约翰笑笑。“不,是我这么说的。”他说。
“好的,继续说。”
“有时候,如果某个学生能在读完后完全不用在乎他需要想什么,也感觉不到有复述的压力的话,他们的思路似乎就会自己明朗起来。这之后,学生开始重新思考他的攻克路线,这是一种主动的思考方式……”
查茨沃斯的眼睛闪闪发亮,约翰恰好触及了他自己人生哲学的关键点,这个关键点也可能是大部分白手起家人的信仰。“一顺百顺。”他说。
“嗯,是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拿到教师资格证?”
“不会太长,大概两个星期吧。”
“那么你20号就可以开始了。”
约翰眨着眼睛:“您是说我已经被聘用了。”
“如果你想要这份工作,你就被聘用了。你可以住客房,今年夏天我不让那些该死的亲戚来,更别说查克的朋友了,我希望他真正全力以赴去学习。我每月付你600美元,这钱算不上多,但如果查克有进步,我会给你一大笔奖金,一大笔。”
查茨沃斯摘掉眼镜,用一只手抹着脸:“我爱我儿子,史密斯先生。我只想倾我所有对他好。如果可以的话,请帮帮我们。”
“我会尽力的。”
查茨沃斯戴上眼镜,又拿起约翰的简历:“你教书时间不长。不适合你吗?”
还是来了,约翰想。
“本来是适合的,”他说,“但我出了一次事故。”
查茨沃斯眼睛落到约翰脖子的伤疤上,那里萎缩的筋腱已经被修复了一部分:“车祸?”
“是的。”
“严重吗?”
“很严重。”
“你现在看上去很健康。”查茨沃斯说。他拿起简历,塞进抽屉,很奇怪,这句话成了提问的最后一句话。于是5年后,约翰又开始执教了,虽然他的学生人数只有一个。
“‘至于我,我间……间接地……导……导致了他的死亡,他无力地抓住我的手,微笑着原……原谅了我。很难受,我逃离了,觉得自己犯……犯……犯了无法弥……弥补的错误……’”
查克“啪”的一声合上书本:“念完了,最后一个下泳池的是胆小鬼哦。”
“稍等一下,查克。”
“啊……”查克“咚”一下坐下来,脸即刻调成了约翰需要的“现在是提问时间”的那种表情。好脾气的面孔此时就在眼前,但是约翰有时可以从潜藏的好脾气之下看到另一个查克:抑郁、焦虑和恐惧的。因为这个世界需要阅读,在美国,一个不识字的人就好像是恐龙笨拙地行走在死胡同里一样,查克是聪明人,他能意识到这一点。今年秋天返校时会发生什么事儿,他内心里是充满担忧的。
“只有几个问题,查克。”
“干吗那么烦呢?你明知道我答不上来。”
“嗯,这次你能答出来所有的问题。”
“我永远不明白我读过的东西,到现在你应该清楚这一点了。”查克看上去闷闷不乐,“我不知道你干吗还赖在这儿,除非是为了混口饭吃。”
“你能答出这些问题的,因为它们不是有关书里的内容。”
查克抬头望着他:“不是有关书里的内容?那为什么还问呢?我觉得……”
“就听我的吧,好吗?”
约翰心跳得很厉害,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害怕。他已经谋划良久了,只等着合适的时间和地点。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此时这儿没有焦虑不安地杵在旁边的查茨沃斯太大,她只会使查克更紧张;游泳池里也没有他的哥们儿嬉戏打闹,他们只会让查克觉得自己大声朗读像个弱智的四年级差生;最要紧的是,查克的父亲,那是查克绞尽脑汁想要取悦的人,此刻他不在这里。他正在波士顿参加新英格兰环境委员会一个有关水污染的会议。
爱德华·斯坦尼的《学习障碍概论》中有一段话是这样的:
患者,小鲁伯特,正坐在电影院的第3排。在电影院的9排座位中,他离银幕最近,同时他也是那个位置唯一能清楚看到地板上堆着的垃圾起火苗的人。小鲁伯特站起来喊道:“着——着——着——着——着——”然而坐在他身后的人们冲他嚷嚷,让他坐下不要喊。
“你当时是什么感觉?”我问小鲁伯特。
“我永远都无法描述那种感觉,”他回答说,“我当时很害怕。但比害怕让我感触更深的,是一种受挫感,我感觉自己不会生活,觉得自己不配为人。说话结巴总给我带来这样的感觉,除了当时的无能感外。”
“还有别的感觉吗?”
“有,我感到妒忌,因为别人会看到着火了,而且你知道——”
“如果他能说出来,大家就会赞赏他,是吗?”
“对,就是这样。我看到火着了起来,而且我是唯一看到的人,可我却只能像台愚蠢的破录音机一样说:‘着——着——着——着——着——’一个正常人是不应该这样去描述一件事儿的。”
“然后你是怎么突破这一障碍的呢?”
“前天是我母亲的生日。我还在花店为她买了半打玫瑰花。我站在那里,所有人都冲我在吼,我心想:我要张开嘴,大声喊出:‘玫瑰!’能多大声就多大声。我已经把那个词在心里准备好了。”
“接着你做了什么?”
“然后我张开嘴,憋足了浑身的劲儿,大喊了一句:‘着火了!’”
约翰读到斯坦尼的书的序言中的这个病例是在8年前,但他一直没忘记。他一直觉得,小鲁伯特回忆他语言障碍时用到的最关键的词就是“无能”。如果你觉得性交是此时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儿,那么你疲软的阴茎不能勃起的可能性就增加了10%或100%。同样,如果你认为阅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儿……
“你的中间名是什么,查克?”他漫不经心地问。
“墨菲,”查克咧嘴一笑说,“知道有多糟糕吗?那是我妈妈婚前的姓氏。如果你告诉杰克或艾尔的话,可别怪我揍扁你这小身板儿。”
“不会,”约翰说,“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9月8日。”
约翰开始快速抛出问题,不给查克思考的机会,这些问题也并不需要他思考。
“你女朋友叫什么?”
“贝丝。你认识贝丝,约翰……”
“她的中间名叫什么?”
查克咧嘴一笑:“阿尔玛。很难听,对吧?”
“你爷爷叫什么?”
“理查德。”
“今年东部联赛你最喜欢哪支球队?”
“扬基队。轻而易举。”
“你希望谁当总统?”
“我希望看到杰里·布朗当选。”
“你打算处理那辆科尔维特跑车吗?”
“今年不,也许明年。”
“那是你妈妈的意思?”
“对。她说它搅得她心神不宁。”
“红鹰是怎么闯过警卫,杀了丹尼·朱尼珀的?”
“舍伯恩没有注意到通往监狱阁楼的那个活动门。”查克不假思索地迅速回答,约翰心头涌上一阵胜利的喜悦,就像喝了一大口波旁威士忌一样爽。管用了!他让查克说“玫瑰”,而查克则成功喊出“着火”!
查克望着他,完全惊呆了。
“红鹰从天窗跳进阁楼,踹开活动门,射杀了丹尼·朱尼珀,一并干掉了汤姆·肯亚。”
“很好,查克。”
“我记住了。”他喃喃自语道,抬起头望着约翰,眼睛瞪大,嘴角露出笑意,“你诱导我记住了!”
“我只不过是牵着你的手,引你绕过那些一直横在那儿困扰你的障碍而已。”约翰说,“但不管怎么说,障碍还是有的,查克。不要欺骗自己。舍伯恩爱上了哪位姑娘?”
“她是……”他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郁,不情愿地摇摇头,“我记不得了。”他猛地狠狠拍了一下大腿:“我什么也记不住!我真他妈笨死了!”
“你父母告诉过你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查克抬起头,露出微笑。大腿上现出一片刚才被他拍打留下的红印。“当然说过。她那时在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市的一家出租车公司上班。她把一辆车胎没气的汽车租给了我爸爸。”查克大笑着说,“她现在还坚称她嫁给我爸爸只是因为他追得太紧。”
“那么舍伯恩感兴趣的姑娘是谁呢?”
“珍妮·兰霍恩。她可是个大麻烦。她是格雷沙姆的女朋友。顶着一头红发,和贝丝一样。她……”他突然停下来,盯着约翰,仿佛他刚从衬衣口袋里变了一只兔子出来,“你又诱导我!”
“不,是你自己做到的。这只是一种简单的‘误导’手法。为什么你说珍妮·兰霍恩对舍伯恩来说是个大麻烦呢?”
“嗯,因为格雷沙姆是那个镇上的大人物……”
“哪个镇?”
查克张口结舌,定在那里。突然他把眼睛从约翰脸上移开,转向游泳池。然后他微笑着又转回来,说:“阿米蒂,和电影《大白鲨》里一样。”
“好!你怎么记起来的?”
查克笑着说:“这完全说不通啊,但是我开始想游泳队的选拔赛,然后就想起镇名来了。真是个窍门儿啊,这窍门儿真不错。”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约翰感到疲倦、汗流浃背,不过非常非常享受。
“你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只是你自己没注意到。我们游泳吧,最后一个下水的是胆小鬼哦!”
“约翰?”
“怎么了?”
“这个办法会一直有效吗?”
“如果你养成习惯,就会的。”约翰说,“只要每次你绕过那障碍而不是直冲上去,障碍就会变得少一些。我相信你很快就能看到自己的阅读能力提高了。我还知道一些别的窍门儿。”他打住了话题。这些话充其量是一种催眠暗示作用。
“谢谢!”查克说,长期假装出来的好脾气面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如果你能帮我攻克了这个障碍,我……嗯,我可以跪下来吻你的脚,只要你愿意。有时候,我特别害怕,我觉得我在让我父亲失望……”
“查克,你不知道这也是导致你问题的其中一个原因吗?”
“是吗?”
“是的。你……你担心得过分了。要知道,这可能并不只是一种心理障碍。有人认为存在一些阅读障碍,比如‘杰克逊综合征’、阅读恐惧症,所有这类问题,它们可能是某种……心理上的胎记,一种不通的电路,失灵的继电器,或某种死……”他突然不说了。
“某种什么?”查克追问。
“某种‘死亡区域’,”约翰缓缓地说,“不管是什么吧,名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误导’手法其实根本不算是一种手法,它只是让你脑中空闲的那部分去处理出故障的那部分的工作。对你来说,意思就是每次你遇到障碍时就想别的。你实际上是把你大脑中能想起来的那个位置改到另一个位置去。就是学习左右开弓的技巧。”
“但我能做到吗?你觉得我能行吗?”
“我相信你能行。”约翰说。
“好吧,我会努力的。”查克一个猛子扎入池中,在水里平缓地向前游了一截,钻出水面。甩着他湿漉漉的长发,甩出一串漂亮的小水珠:“快点儿下来!舒服极了!”
“我会的。”约翰说,但此刻他只想心满意足地站在游泳池边的瓷砖上,看着查克游向深水区,尽情享受着这成功的滋味。当他突然知道艾琳厨房窗帘着火时,他并没有此时这种美好的感觉;当他揭发弗兰克·多德的时候,也没有此时这种美好的感觉。如果上帝真的赐予了他一种天赋,那就是教书,而不是去预知那些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事儿。他天生就适合教书,早在1970年他在克利夫斯·米尔斯中学执教时,他就认识到了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孩子们也清楚这一点,并给了他相应的回报,就像查克刚才那样。
“你准备像个傻子一样一直站着吗?”查克问。
约翰跃入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