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约翰嘴上略带微笑,但却没有一丝暖意。
他眼睛的蓝色变深了,眼神渐渐变得遥远、冷漠。
“你打算怎么办?”萨姆·魏扎克问。
“唉,我也不知道。你说那儿是有多少人?”约翰问。
“大约8个。其中一个是美联社在新英格兰北部的特约记者,还有两个电视台派了些人过来,带着摄像机和聚光灯。医院院长对你很生气,约翰。他觉得你是在捣乱。”
“就因为一位女士的房子要烧毁了就来采访?”约翰问,“我只能说这绝对是一个该死的没什么大新闻的日子。”
“事实上,并不是。福特否决了两个提案。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炸毁了特拉维夫的一家餐馆。还有,一只警犬在机场嗅出了400磅大麻。”
“那他们还来这儿做什么?”约翰问。当萨姆告诉他大厅里有很多记者时,他首先郁闷地想到的是,他母亲对此事可能会有什么看法。她和他父亲在博纳尔镇,正准备去夏威夷朝圣,下个星期就出发。他和他父亲都不看好这次旅行,而她儿子不知怎么变成了特异功能者这个消息,也许会让她取消此行;但若是如此,约翰又非常担心,因为这样的解决办法有可能就是两害相权取其重。这类事情可能会让她彻底发疯的。
不过另一方面,也许可以劝服她重新开始吃药,这想法在他脑子里突然冒出并蔓延开来。
萨姆·魏扎克说:“他们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发生的事儿也算得上新闻,它具备了新闻的所有基本要素。”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
“你只是告诉了艾琳·玛冈她家房子着火了,而且房子也确实着火了,”萨姆柔和地说道,“得啦,你也肯定知道采访这事儿迟早会来的。”
“我不是那种喜欢自我宣传的人。”约翰低落地说道。
“不,我的意思不是建议你成为那样的人。地震也不喜欢自我宣传啊,但记者们还是要报道它。民众想知道啊。”
“如果我完全拒绝采访会怎样?”
“那样可不好。他们离开医院后就会发出荒唐的传言,然后在你出院后他们又会朝你开火,把麦克风猛推到你面前,就好像你是名参议员或是黑帮老大似的,是不是?”萨姆说。
约翰想了想,问:“布莱特在下面吗?”
“在的。”
“我让他上来怎么样?我告诉他整个事件,然后他再告诉其他记者。”
“你可以这样做,但是这会让其他记者很不高兴的。一个不高兴的记者会成为你的敌人。尼克松就让他们不高兴了,然后他们就让他身败名裂。”
“我不是尼克松啊。”约翰说。
萨姆·魏扎克欢快地一笑,说:“嗯,幸亏不是。”
“那你有什么建议?”约翰问。
约翰穿过弹簧门走进西边的休息室,记者们都站了起来,朝前围拢过来。他穿着一件白衬衣,领口敞开,下身的蓝色牛仔裤显得很宽大,脸色虽然苍白,但表情镇静,脖子上肌腱手术留下的伤疤清楚地显露着。闪光灯对准他“砰砰”地发出热切的强光,让他直往后缩。记者们七嘴八舌地开始提问。
萨姆·魏扎克喊:“嘿!嘿!这是一个还在恢复期的病人啊!他要做一个简单的陈述,然后回答一些你们的问题,但只有在你们保持秩序的情况下才行。现在往后退,让他喘口气!”
两套电视灯条突然亮起来,把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不自然的强光中。医护人员们聚在休息室门边观看。约翰避开那些灯,不知道那是否就是他们所指的聚光灯。他有一种好像在梦中的感觉。
“你是谁?”一个记者朝魏扎克喊。
“我叫萨姆·魏扎克,是这个小伙子的医生,我的名字用两个‘X’拼写就行了。”
人们一片大笑,情绪放松了一些。
“约翰,你感觉还好吗?”魏扎克问。现在是傍晚时分,他对艾琳·玛冈家厨房起火的突然预知好像是很遥远而且并不重要的事儿,一种回忆的回忆了。
“当然。”他说。
“陈述一下你的情况好吗?”一个记者喊道。
“嗯,”约翰开始讲话,“是这样。我的理疗师是一位名叫艾琳·玛冈的女士。她人很好,一直在帮着我恢复体力。我出了一次车祸,你们知道,然后……”一台电视摄像机移过来,空洞的镜头瞪住他,他的节奏乱了一下:“……然后我就特别虚弱了。我的肌肉组织在一定程度上萎缩了。今天早晨我在理疗室里,刚刚锻炼完,然后我就感觉到她家房子着火了。就是,更准确地说……”哦,天哪,这话听起来让人觉得你跟个浑蛋似的。“我感觉到她忘了关炉子,感觉到她家厨房的窗帘马上要着火了。因此我们就去给消防队打电话,整个事情就是这样。”
他们在理解消化他的话,一时间都目瞪口呆,但紧接着一连串的提问再次响起来,所有声音混杂成一团,什么也听不清。约翰无能为力地环顾四周,迷茫又脆弱。
魏扎克大喊:“一个一个来!举手!你们没有做过学生吗?”
许多手在挥动,约翰指了指戴维·布莱特。
“你认为这是一次拥有特异功能的经历吗,约翰?”
约翰回答:“我认为这是一种感觉。我当时刚做完仰卧起坐,玛冈女士抓住我的手扶我起来,就在那时我有了那些感觉。”
他指了指另一个人。
“史密斯先生,我是波特兰《星期日电讯报》的梅尔·艾伦,那种感觉就像一个画面吗?你脑子里的一个画面?”
“不是,完全不是。”约翰说,但他也无法记起那是什么样子。
“约翰,你以前有过这种事儿吗?”一个穿便装的年轻女人问。
“有过,有几次。”
“你能告诉我们那几次的情况吗?”
“不能,最好还是别谈了。”
一名电视台记者举起手来,约翰朝他点点头。“你在发生车祸和随后的昏迷之前,有过任何此类念头闪现吗,史密斯先生?”
约翰犹豫了一下。
整个房间似乎非常安静。电视台的灯热烘烘地照在他脸上,仿佛热带的太阳。“没有。”他说。
一连串的提问又爆发开来。约翰再次求助地看看魏扎克。
“停下!停下!”魏扎克大喝道。人们的吼叫声减轻下来时他看着约翰,问:“你是不是累了,约翰?”
约翰说:“我再回答两个问题,然后……真的……这一天对我来说很难熬……对吧,夫人?”
他指向一位肥胖的妇女,那妇女挤在两个年轻记者的间隙里。“史密斯先生,”她的声音响亮、有磁性,就像大喇叭一样,“谁将是明年民主党内被提名竞选总统的人?”
“这个我无法告诉你,我怎么可能告诉你这个呢?”约翰说,他着实被这问题吓了一跳。
还有很多手在举着。约翰指了指一位神情严肃、穿黑西服套装的高个子男人。该人向前跨了一步,整体给人感觉有些古板,又好像是蜷曲起来的。
“史密斯先生,我是刘易斯顿《太阳报》的罗杰·迪索,我想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特异功能……如果你真的有特异功能的话。为什么,史密斯先生?”
约翰清了下喉咙:“我对你的问题的理解是……你是在要我证明我不了解的东西,这个我做不到。”
“不是证明,史密斯先生,只是解释。”
他是认为我正在戏弄他们,或者是试图戏弄他们。
魏扎克走到约翰旁边,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至少是试着解释一下这个问题为什么无解。”
“你也有心灵感应?”迪索冷冷地问。
“是的,所有神经学医生都有,这是一个必要条件。”魏扎克说。人们一阵哄笑,迪索脸变红了。
“新闻界的女士们先生们,这个人昏迷了4年半时间。我们这些研究人类大脑的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昏迷,或者说不知道他为什么又醒了,这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不了解昏迷究竟是什么,我们对昏迷的了解不比对睡觉或是醒来这些简单的行为的了解多多少。女士们先生们,青蛙的大脑或是蚂蚁的大脑我们也不了解。你们可以引用我说的这些话……你们看我一点儿都不害怕吧,是不是?”
笑声比刚才更大了。人们都挺喜欢魏扎克。但迪索没有笑。
“你们也可以引用我这句话,我相信这个人现在具有一种全新的人类技能,也可能是一种古老的技能。为什么?如果我和我的同事们都不了解一只蚂蚁的大脑,我又怎么能告诉你们为什么?我没法儿告诉你们啊。不过我可以给你们提一些你们感兴趣的事情,这些事情可能有关联,也可能没有关联。约翰·史密斯的大脑有一部分损坏了,无法修复,这个范围非常小,但是大脑的所有部分都是必不可少的。他把那部分坏了的大脑称为他的‘死亡区域’,显然,许多的痕迹记忆是储存在那个区域的。所有被抹除掉的记忆似乎都是一个‘集合’的一部分——比如街道、铁路以及公路的名称那一类。一个大集合中的一个子集,丢失的记忆就属于那个子集。症状是小规模但完全性的失语,这里似乎包括语言能力和形象化能力。
“与此相反的是,约翰·史密斯大脑中另一处微小的部位显示出被‘唤醒’的现象。那个地方处于顶叶内,那些有较深沟回的区域之一,负责‘传达’和‘思考’。约翰大脑这一区域的电反应比它们应有的电反应要强烈,明白吗?还有一件事儿。大脑顶叶跟触觉有一些联系,至于这个联系有多大,我们不能完全确定,而且大脑顶叶非常靠近分类和识别各种形状及质地的大脑区。这是我自己关于约翰在‘念头闪现’之前总是要先有某种身体接触这种现象的看法。”
一阵安静。记者们都在手脚并用地匆忙记录。电视摄像机刚才移过去对准了魏扎克,此刻又拉回来重新把约翰置于镜头内。
“是这样吧,约翰?”魏扎克问。
“我估计……”
迪索突然从记者群里挤出来。约翰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以为迪索是要过来反驳什么。然后他就看到迪索飞快地从脖子上拿下某件东西。
“我们来证明一下吧。让我们看看你对这个东西怎么看。”他手里拿着一个奖章形状的饰物,上面连着一条细细的金色链子。
“我们不看这类东西。他不是狂欢节上的演员,先生!”魏扎克说。他灰白色的眉毛十分生气地皱在一起,像《圣经》中的摩西那样向下瞪着迪索。
迪索说:“不管他能还是不能,你们肯定都可以糊弄我,对吧?你在提出你的观点时,我也会提出我的观点。我的观点是,这些家伙从来都没有一经要求立马就给出证明,因为他们都是些名副其实的骗子。”
约翰望向其他记者。除了布莱特的表情颇为尴尬以外,其余的人都是一脸热切的表情。他们就像护士们隔着玻璃盯着他一样,他猛然有种一个信徒掉入一群狮子中的感觉。不论是哪种结果他们都能赢,约翰暗自想。如果我能说出什么,他们就有头版新闻素材了。如果我说不出什么,或者拒绝表演,那他们又得到了另一种新闻素材。
“怎样?”迪索问。那枚纪念章在他拳头下前后晃悠。
约翰看向魏扎克,但魏扎克移开了目光,显得很厌烦。
“给我。”约翰说。
迪索把纪念章给他。他将其放在掌上。这是一枚圣克里斯托弗纪念章。他让纪念章顶端的细链子垂下来,垂成黄色卷曲的一小堆,握住它。
房间里死一般地寂静。休息室门边站着几个医护人员,这时又有其他几个凑了过来,有的已经换上便装,正准备下班离开医院。一群病人聚集在走廊通往一楼休闲室的那端。还有一群人是按照固定的傍晚探望时间过来探望病人的,此时也慢慢从主休息室走过来。浓重的紧张气氛就像一条“嗡嗡”响的电线一样充满在空气里。
约翰静静站立,穿着白色衬衣和肥大的蓝色牛仔裤的他显得苍白瘦削。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枚圣克里斯托弗纪念章,手腕上的肌腱在电视灯条的强光下异常明显。在他前面,一身黑西服的迪索站在对面的位置,严肃,无懈可击,就像判官一般。这一刻似乎长得没完没了。没有一个人咳嗽,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
“哦,就是这样吗?”约翰轻声说。
他的手指缓缓松开,眼睛看着迪索。
“怎么样?”迪索问,不过他声音里的那种威信突然间没了。而那个刚才回答记者问题的疲惫不安的年轻人似乎也不见了。此刻的约翰嘴上略带微笑,但却没有一丝暖意。他眼睛的蓝色变深了,眼神渐渐变得遥远、冷漠。魏扎克看到他的脸后浑身发冷,起了鸡皮疙瘩。后来他告诉自己老婆说,那样的神情,是一个人在透过高倍显微镜观察一种有趣的草履虫时才会显露出来的。
约翰对迪索说:“这纪念章是你姐姐的。她的名字叫安妮,但大家都叫她泰丽。是你的姐姐。你很爱她。你几乎要拜倒在她的脚下。”
突然间,约翰·史密斯的声音迅速提高并完全变了样,变成了一个青少年的那种沙哑而缺乏信心的声音。
“当你迎着灯光穿过里斯本大街时,泰丽,与那些人里一个来自刘易斯顿东部的家伙停下车亲热时,不要忘了,泰丽……不要忘了……”
那个方才问约翰“民主党明年会提名谁”的胖女人惊恐地低沉呻吟了一声。一名电视摄像人员也压低声音粗哑地喊了声:“天哪!”
“不要说了!”迪索低声说。他的脸呈现出生病般的灰色阴影,眼睛鼓凸,下唇的唾沫在刺目的灯光下看着就像镀铬层一样闪亮。他手向纪念章伸过去,现在约翰用手指套在金色的细链子上吊着它。但迪索的手却没有力气,想动又动不了。那枚纪念章前后晃悠,打出催眠术一般的亮光。
那个青少年的声音在乞求:“记住我,泰丽,要洁身自好,泰丽……求你了,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洁身自好吧……”
“住嘴!住嘴!你这个杂种!”
此时约翰又回到了他自己的声音:“是冰毒,是吗?然后又是脱氧麻黄碱。她在27岁时死于心脏病。但是罗杰,她戴了它10年。她记住你了,从来都没忘过。从没忘过……从没……从没……从没……”
纪念章从他手中滑脱,掉到地上,发出悦耳的一声低响。约翰茫然看着远处,脸色平静、冷漠、遥远。在人们一片震惊的沉默中,迪索在脚边胡乱翻找纪念章,声音嘶哑地哽咽着。
一个闪光灯“砰”地响了一声,约翰的表情清晰起来,又回到他自己了,先是露出惊惧,继而是同情。他笨拙地跪到迪索身边。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我无意……”
“你这个卑鄙小人,假冒的骗子!这是骗人的!全是骗人的!全是骗人的!”迪索对他尖声叫道,随后笨拙地照着约翰的脖子上打了一掌。约翰跌倒在地,头重重地碰在地上,眼冒金星。
一片吵闹。
他模糊地意识到迪索正胡乱推开人群往门边跑。人们在迪索身边晃来晃去,也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他看到迪索在一群密密的腿和鞋那边。魏扎克扶着他坐起来。
“约翰,你没事儿吧?他伤到你没有?”
“没有我伤他的那么厉害。我没事儿。”他挣扎着站起来。有一只手(可能是魏扎克的,也可能是其他人的)在搀着他。他感到头晕,不舒服,很想吐。这是个误会,一个天大的误会。
有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是那个问约翰民主党问题的胖女人发出的。约翰看到迪索身体猛然朝前倒下,双膝跪地,手扯住了那胖女人印花衬衣的一只衣袖,继而无力地滑跌到他一直想跑过去的走廊旁边的瓷砖地板上。那枚纪念章仍然攥在他手里。
有人说:“晕了,要晕死过去了。真没想到。”
“我不对。都是我不对。”约翰对萨姆·魏扎克说。他羞愧,流泪,感觉喉咙发紧、哽塞。
“不是,不是的,约翰。”魏扎克说。
但的确就是。他松开魏扎克的手,朝迪索躺着的地方走去。这时候迪索也清醒过来了,两只眼睛茫然地眯着看天花板。还有两个医生也朝他躺的地方走去。
“他没事儿吧?”约翰问。他转向那名穿便装的女记者,但她闪开了他,脸还抽搐了一下,掠过一丝恐惧。
约翰又转向另一边,朝向那个问他“在车祸之前是否有过什么闪念”的电视台记者。他要找人解释似乎突然间变得很重要。他说:“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他的。我发誓,我绝没有故意伤害他。我不知道……”
那个电视台记者向后退了一步,说:“不是,你当然不是了。是他自找的,任何人都能理解。只是……别碰我啊,好吗?”
约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嘴唇发抖。虽然他还在惊愕中,但开始明白了。是的,他开始明白了。那名电视台记者想笑一笑,但只做出一个像骷髅一样龇牙咧嘴的表情。
“只是别碰我啊,约翰,行吗?”
“不是那样的。”约翰说,或者说是他想这样说。到后来,他还能不能发出声音来,他自己一点儿都不敢肯定了。
“别碰我,约翰,行吗?”
记者退到他的摄像师正收拾设备的地方。约翰站在原地看他,全身颤抖。
“这是为了你好。”魏扎克说。护士就站在他身后,一个白色幽灵,巫师的徒弟,两手正在那个药品小推车上迟疑地移动着,那是一个瘾君子美梦中的天堂。
“不要。”约翰说。他全身还像筛糠一样哆嗦,冒着冷汗。“别打针了。我真的已经受够打针了。”
“那就吃药吧。”
“我也不想吃药。”
“有助于你睡眠的。”
“他能睡得着吗,那个叫迪索的人?”
“他自找的。”那护士嘟囔道,魏扎克转脸看她时,她向后缩了一下。不过魏扎克狡黠地笑了。
他说:“她说得对,是吧?那人是自找的。他还以为你吹牛呢,约翰。好好睡一觉,然后你就能正视这件事儿了。”
“我自己可以睡着。”
“约翰,拜托了。”
现在是11点15分。对面的电视机刚刚关掉。约翰和萨姆·魏扎克之前一起看了那段拍摄的新闻报道,该新闻排在福特所否决的提案之后。我的那个报道制作得更有戏剧效果,约翰心存恶意地想。那个秃头的共和党人装腔作势地说些关于国家预算的陈词滥调,这样的镜头远远比不上今晚那个摄影师在这儿拍的片段。片段的最后是迪索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手里还攥着他姐姐的纪念章,然后晕倒在地的瞬间抓住一位女记者,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似的。
电视主持人继续播报那条警犬和400磅大麻的新闻时,魏扎克短暂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说找他的电话把医院的总机都打爆了,甚至在那条报道还没播完的时候就打进来了。几分钟后护士就带着药过来,约翰这才知道,萨姆去护士站不仅仅是去核实打进来的电话。
这时,电话铃响了。
魏扎克压低声音轻声骂道:“我告诉过他们把所有电话都掐掉。别接,约翰,我会……”
但约翰已经接起来了。他听了一会儿后点点头,说:“嗯,那样做是对的。”他一只手盖住话筒,说:“是我爸爸。”然后移开手:“喂,爸爸,我估计你……”他听着,嘴上的一抹浅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骇的表情。他的嘴唇无声地颤动着。
“怎么回事儿,约翰?”魏扎克警觉地问。
“好的,爸爸。”约翰低声说,“嗯,坎伯兰总医院。我知道那个地方,就在耶路撒冷镇上面。没问题,好的,爸爸……”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眼睛虽没有流泪但在闪光。
“我知道了,爸爸,我也爱你。对不起。”
他还在继续听。
“是。是的,的确是。改天见,爸爸。好,再见。”约翰说。
他挂上电话,手掌根放到眼睛上按压起来。
“约翰?”萨姆弯下身子,拉过约翰的一只手轻轻握住,“是你母亲吗?”
“是的。是我母亲。”
“心脏病发作?”
“中风。”约翰说,萨姆·魏扎克齿缝之间苦恼地轻轻“咝”了一声。“他们正在看电视新闻……他们一点儿都不知道……然后我出现了……她就中风了。唉,她现在在医院里。如果我爸爸再遇上什么事儿,那我们可就是祸不单行了。”他刺耳地笑了一声,失魂落魄地一会儿看萨姆,一会儿看那护士,一会儿又看萨姆,“这可真是个好天赋,每个人都应该拥有它。”他说,又笑了一声,和尖叫声没什么区别。
“她情况有多坏?”萨姆问。
“我父亲也不知道。”约翰从床上把腿伸开。他已经换回了病号服,脚是光着的。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魏扎克严肃地问。
“你觉得呢?”
约翰站起来,那一刻看样子魏扎克是要把他朝床推一把的,但他没有,只是看着约翰一瘸一拐地朝衣柜走去。“别开玩笑了。你还不能走,约翰。”
约翰没在意护士,就把病号服脱在脚下。天晓得她们看见过他的光屁股多少次了。膝部后面的伤疤很显眼,粗实而扭曲,在他瘪瘦的腿肚子上微微凹进去。他在衣柜中翻找衣服,找出了他去记者招待会时穿的那件衬衣和牛仔裤。
“约翰,我绝对不允许这样。作为你的医生和你的朋友,我肯定地说,这是非常愚蠢的。”
“你想不允许什么就不允许什么吧,我反正要走。”约翰说着开始穿衣服。他脸上显出心不在焉的出神表情,让魏扎克想到他昏睡时的样子。护士在直愣愣地看着。
“护士,你不妨回你们的护士站去吧。”萨姆·魏扎克说。
她走到门边,在那儿站了一下,然后才不情愿地离去。
“约翰,”萨姆站起来,走到约翰身边,一只手放在约翰肩上,“这事儿不是你造成的。”
约翰甩开他的手,说道:“是我造成的,没错。她在看着我的时候中风的。”他开始扣衬衫的纽扣。
“你敦促她吃药但她没吃。”
约翰定定地看了魏扎克一会儿,然后继续扣扣子。
“这事儿就算今晚不发生,也会在明天发生的,下个星期,下个月……”
“也可以是明年,10年后……”
“不会,不会有10年那么久,甚至1年都到不了。你清楚的。为什么那么着急地把这事儿往自己身上揽呢?就因为那个自以为是的记者?这可能是一种妄自菲薄吧?一种相信你自己受到诅咒的冲动?”
约翰脸扭曲着说:“中风时她正在看着我。你明白了吗?你他妈的真有那么笨吗?”
“她正安排一次很累人的出行,一路到加利福尼亚然后再返回来,这是你亲口跟我说的。参加某种讨论会,群情激昂的那一种,从你说的话里知道的。对吧?是的。这个时候出事儿差不多是可以确定的。中风可不是无来由的晴天霹雳,约翰。”
约翰扣住牛仔裤的扣子,坐下,好像穿衣服的动作让他筋疲力尽了似的。“是的,是的,你也许说得对。”他说。
“道理!他明白道理了!谢天谢地!”
“但是我还是得走,萨姆。”
魏扎克举起双手:“做什么?有医生们和她的上帝在照看她呢,情况就是那样的。你肯定比其他任何人都明白得多。”
约翰低声说:“我爸爸会需要我的。你说的我也明白。”
“你怎么去?现在都快半夜了。”
“坐公共汽车。我可以叫辆出租车到‘彼得的烛台’。‘灰狗’巴士还在那里停吧?”
“你没必要。”萨姆说。
约翰从椅子底下摸他的鞋,但没找到。萨姆从床底下拿出来递给他。
“我开车送你到那儿吧。”
约翰抬头看他:“你开车送我?”
“前提是你得吃一片中效的镇静剂,我可以送你。”
“但是你老婆……”他混乱的头脑里意识到,关于魏扎克私人生活,他唯一确定的事儿就是魏扎克的母亲住在加利福尼亚。
魏扎克说:“我离婚了。医生不得不整晚都不回家……除非是个足疗医生或者是皮肤科医生,是不是?我老婆看到的是半空的床,而不是半满的床。于是她就用各种各样的男人来填充它。”
“对不起。”约翰很尴尬地说。
“你花掉太多的时间才需要道歉,约翰。”萨姆的脸色平和,但目光严肃,“穿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