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嗓音清清淡淡的, 听着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忻棠却愣住了。
车厢里,“滴滴滴”的警报声一直在响,那是因为副驾没有系安全带。
忻棠却完全没有在意。
她挺直脊背坐在那里, 扭着头怔怔地瞧着郁韫林。
他就坐在她的身旁, 双手搭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窗外的路灯迅速倒退, 黯淡的浮光一片接着一片从他身上滑过。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却能从他身上汲取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那感觉暖暖的,像一泓温泉, 将她整颗心都包裹其中。
她的双眼不知不觉湿润了。
可理智告诉她,这样并不妥。
他不是她的男朋友, 他只是用来蒙骗长辈的“挡箭牌”而已。
她不应该受到他的额外照顾。
她更怕习惯了他的额外照顾, 会变得越来越贪心。
可这些所谓的理智刚刚从心底冒出来, 就被一道骤然亮起的闪电吓得无影无踪。
她慌忙缩进座椅里, 夹紧双臂捂住了耳朵。
雷声轰鸣,仿佛有巨大的怪物在空中冲她咆哮。
深埋在心底的回忆也被雷声唤醒, 在她脑海里胡作非为。
她闭着眼睛, 紧咬着下唇,却无法让颤抖的心平静下来。
车子就在这时突然停下。
随即就听“吧嗒”一声轻响,那是安全带解开的声音。
“棠棠。”耳边紧接着传来一声低唤。
忻棠睁开眼,慢半拍地偏过头,目光还没来得及对上男人的视线,就见一道浅蓝色的身影朝自己倾过来,眼前骤然一暗。
宽阔的胸膛靠上来, 双臂绕过她的肩膀, 按着后背将她拥入怀中。
忻棠的身体倏地僵住。
“别怕。”男人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声音放得又柔又缓, “我在。”
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安抚胆小的孩子,温柔又耐心。
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纠缠着她的那些可怕情绪也似潮水般缓缓褪去。
她闭上眼睛默默靠在他的怀里,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紧实的胸膛和强有力的心跳。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在心脏周围蔓延开来。
她抱过软萌的惜惜,抱过毛茸茸的啾咪,抱过床上那只和她差不多大的泰迪熊公仔,还抱过白衣少年送的那本硬壳书。
可那些拥抱加在一起的感受,都不及此时被他抱在怀里的万分之一。
可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她却说不上来。
不止温暖、不止安心,她想起那本书上的那段话:
*【“我发现了比蛋糕更好的东西。”
“不,你没有。”男孩说。
“我有。”鼹鼠说。
“是什么?”
“拥抱。它比蛋糕更持久。”】
就在这时,一颗豆大的雨点“啪嗒”一下砸在挡风玻璃上。
紧接着又是一颗。
几声重重的“啪嗒”声过后,雨滴便噼里啪啦、争先恐后地落下来。
大雨倾盆而至。
闪电却没有因此谢幕,雷声时远时近、不绝于耳。
雷电交加,暴雨如注。
夜幕下的街道空旷而冷清。
偶尔有车子飞驰而过,溅起大片白色的水花。
黑色的SUV停在路边,红色的尾灯闪个不停。
狭小的车厢内,忻棠静静地窝在郁韫林怀里。
被雨帘模糊的车窗玻璃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将怒号的狂风与轰鸣的雷声严严实实地挡在外头。
她的耳畔只剩下男人清浅的呼吸与有力的心跳。
她感觉自己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宁静、安稳过。
*——*
十分钟后,郁韫林把忻棠带回了办公室。
讨论课放在楼上的会议室,他拿了电脑便大步出门,忻棠却没有跟上来。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见她依旧站在办公室中央,身体紧绷、脸色苍白,泛着水光的眼底透出隐隐的惧怕。
他折回办公室,温声问道:“怎么不走?”
忻棠绞着双手,强自镇定地说道:“你去吧。”
窗外雷声滚滚,她依然害怕。
可她已经耽误他很多时间了,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忻棠想着便扬起唇角冲他绽开一个笑,“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以为自己装得天衣无缝,可那勉强的笑容早已出卖了她。
郁韫林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嗓音放得又低又柔,“傻瓜,把你留在这里和送你回家有什么区别?”
他就站在她跟前,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类似青柑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这让她想起刚刚在车上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
当时只觉得安心,此时回想起来,却莫名有些羞惭。
脸颊不自觉地发热,怕被他瞧出端倪,她垂下脑袋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道:“我还是不……”
“走吧,别让学生们等太久。”她的话还没说完,郁韫林就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往门口走。
忻棠却还在犹豫。
说实话,她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里,可跟他去上课又怕被学生们发现,到时候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影响他的声誉……
进退两难间,她已经被郁韫林拉出了办公室。
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为了安全起见,忻棠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
郁韫林手上一空,偏头看向身侧的女人。
她与他对视一眼,很快移开目光,小声提议道:
“等会儿你先进教室,我在走廊里等一段时间,再偷偷从后门进去,好不好?”
上个课而已,怎么跟做贼似的?
郁韫林不由地好笑,“讨论课在会议室上,那里没有后门。”
“会议室?”忻棠愕然地停住脚步,随即说道,“那我还是不去了。”
郁韫林也跟着停下来,瞧她一脸抗拒,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别害羞,总共就十五六个学生,实在不行,你就当他们是木头。”
害羞倒是其次,她最担心的还是流言蜚语,“我怕被人传出去,弄得人尽皆知……”
数科院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其他学院的学生如果想旁听郁韫林的课,必须先通过测评。
可她一不是数科院的学生,二没通过测评,却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课堂上,不是打他的脸吗?
要是别的女生争相效仿,他又该怎么办?
忻棠像竹筒倒豆子般,把心底的忧虑一股脑儿地说给他听,他却悠悠地来了一句,“人尽皆知不是更好?”
忻棠:“?”
“这样一来,就不会有女生偷偷往我办公室门缝里塞小纸条,也不会时常收到某些女老师的暧昧短信,更不会在校园里被人拦住要联系方式……”
忻棠知道他在学校里人气很高,可她以为,那些爱慕他的女人大多会把爱意藏在心底,毕竟他性格高冷,看着如同高数书一般让人难以亲近,却没想到,还是有不少“勇士”敢于付诸行动。
可这些行动,对一个一心钻研学术的男人来说,却是不小的困扰。
他做她“挡箭牌”的时候尽心尽力,如今他有需要,作为合作伙伴,她自然也该义不容辞、全力以赴。
想到这里,忻棠的心底突然腾起一股强烈的使命感。
她上前拉住男人的手,真挚而坚定地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表现的!”
*——*
讨论课已经开始十分多钟了,郁韫林依然没有出现。
他向来守时,今天却破天荒地迟到了。
外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会议室里,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小声讨论。
一个性急的男生实在等不及,直起脖子隔着大半张会议桌问前头的彭佳宁:“大彭,你不是说老板晚个三、四分钟就到吗?怎么还没来?”
彭佳宁眯起他标志性的小眼睛,笑嘻嘻地说道:“别急哈,老板出去办点事儿,一会儿就到,咱们再等等!”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插嘴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外面下这么大的雨,老板不会困在路上来不了了吧?”
“有道理。”之前那个性急的男生建议道,“要不还是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吧,万一有什么事……”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瞎说什么呢!”彭佳宁当即打断对方的话,随即振振有词地说道,“老板送女朋友回家了,这会儿肯定在人家家里躲雨呢,你凑什么热闹?”
仿佛一滴水掉进热油里,整个会议室霎时间炸开了锅:
“你说什么,老板送女朋友回家了?”
“真的假的?老板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我怎么没听说?”
“大彭,你可别造谣啊,我们老板可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怎么可能有女朋友!”
“就是,我亲耳听见他跟院长说要为数学奉献一生这辈子都不结婚!”
“……”
质疑声如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朝自己扑来,彭佳宁单枪匹马有口难辩,只好向潘奕求援,“奕哥,你大声告诉他们,老板是不是送女朋友回家了?”
彭佳宁急着证明自己,坐在他身旁的潘奕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木呆呆地坐在那里,两眼无神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直到彭佳宁推了推他的肩膀,潘奕才猛地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看向彭佳宁,“怎么了?”
彭佳宁只好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你大声地告诉他们,老板是不是……”
话才说了一半,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彭佳宁的位置斜对着门,一眼就看到郁韫林大步走进来,而他身后、不,他手里还牵着一个女生。
那女生长得纤瘦明丽,头顶扎着个丸子,穿着一身绿衣白裤,正是不久前在楼下见过的忻棠。
彭佳宁的小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
——老板怎么把她带这里来了?
他刚刚不是送她回家了吗?
难道是雨太大回不去了?
坐在彭佳宁右手边的潘奕见他瞠目结舌地瞧门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其他学生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个个都像见了外星人般,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之前还吵吵嚷嚷的会议室,一时间像按下了暂停键,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跟大家介绍一下……”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郁韫林拉着忻棠的手,信步走到会议桌上首,唇角蕴起浅笑,偏头看向身旁的女人,温声说道:“这位是忻棠,我女朋友……”
说着转过脸去,对着学生们说道,“也是你们未来的师母。”
作者有话说:
注:文中带*的句子选自《男孩、鼹鼠、狐狸和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