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郁韫林眸光一闪, 沉默片刻,放下甜品叉义正词严地回道:“我郁韫林行得正做得直,从不做那种虚伪骗人的勾当。”

忻棠:“……”

当初决定找他做“挡箭牌”, 一是他和自己一样, 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二来, 也是因为他正直清冷、品行高洁。

没想到竟然高洁到这种程度……

忻棠试着说服他:“郁教授, 其实没您想的那么严重……只是,嗯……挂个“男朋友”的虚名而已, 偶尔在我外婆、大姨面前露个脸就行……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那些没完没了的相亲了……”

坐在办公桌后头的男人, 面色不虞、眸光暗沉, 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忻棠又补充道:

“我保证, 我们的关系只有我最亲近的几个亲戚和最好的朋友知道,绝不会透露给其他人, 更不会影响到您这边的人际关系……您要是不放心, 以后我不来江大找您,甜品和晚饭都让外卖小哥送进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越往后说,他的脸色越沉。

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底腾起。

在他锋锐的目光里,忻棠渐渐收了声。

郁韫林敛起一双长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那目光有如实质,盯得她心跳加速。

她顶着那股无形的压迫感, 望向他的眼睛里透着明显的忐忑, 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捏在一起。

周围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来之前的笃定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就连之前想好的备选方案——用甜品当诱饵,也堵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终于,男人开口打破沉默:“所以,你每天给我送吃的,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挂个‘男朋友’的虚名?”

忻棠直觉这个问题很重要,她必须好好回答。

她咬着唇,思索片刻,然后缓慢而认真地点头,“对。”

却见对面的男人眉心蓦地一拧,随即放下手里的甜品叉,往座椅后背一靠,神情冷漠地说道:

“首先,这个‘虚名’的定义是什么?只是挂个‘男朋友’的名头就行了?那在你长辈面前,我们又该如何相处?像真情侣一样亲昵甜蜜,还是和陌生人那样相敬如宾?”

“再者,这个虚名的期限有多长?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第三,你说不会给我带来困扰,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被我的家人、同事知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更何况,我们这种虚假关系总会有露馅的一天,那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办?”

认识他这么久,忻棠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冷漠疏离、锋芒毕露,字字句句像带刺的冰刃,直直地戳进她的心里。

她咬着唇久久没有回应。

其实这些问题,她早就考虑过,其中想的最多的便是如何避免露馅,也曾做过露馅后如何挽救的应急方案。

可看着眼前这张罩着寒霜的脸,她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抗拒。

她不喜欢强人所难,因此,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只是遗憾地点点头,低声说道:“是我考虑不周,给您造成困扰,实在不好意思……您就当我没来过这一趟。”

说着便站起身来,“我先走了,您继续忙。”

她看起来情绪十分低落。

阔别九年,她与从前判若两人。

每次见面,她都神采奕奕、精神饱满,就连上次被叶珊珊冷语奚落,她也没有丝毫难过,一转头就在教室里做起生意来,那元气满满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困难能击倒她。

可这一次,似乎真的伤到她了。

郁韫林忽然有些不忍,他迅速收起那些过激的情绪,想说点什么弥补,却见她伸过手来,端起他面前还没来得及吃的白玉卷,连盘带叉往纸袋里一装,然后……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半张着嘴,望着那扇迅速被关上的门,短暂的震惊之后,无奈地摇头轻笑

——不答应她的条件,连吃的也要收回,这女人的脾气,还真是.……

有趣。

*——*

忻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数科院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樱花大道上了。

樱花早就谢了,嫩绿的小叶子争相冒出来,将一棵棵参天大树装扮得生机盎然。

只是今天的风有点大,天空阴云密布,看着就快下雨了。

来来往往的学生行色匆匆,忻棠也知道该尽快赶回甜品铺,可两条腿软绵绵的,拖也拖不动。

而她的心情也像这满天的乌云,阴郁得化不开。

其实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不过就是被拒绝了而已……

大概期待值过高,所以落差有点大吧。

幸好她提早一周“表白”,被拒了还有时间找替代者。

只是这替代者,实在难找。

首先要是“独身主义”,然后要人品端正,而现在又加了一条——得是个教授。

除了郁韫林,哪里还有第二个人符合如此苛刻的条件?!

就在忻棠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茫然地循声望去,就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从马路对面朝自己跑来。

忻棠的视线在对方脸上足足顿了五秒,这才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琛哥?你怎么在这里?”

她看起来一脸呆萌,佟琛失笑,“我出现在这里很违和吗?”

忻棠收起脸上的惊讶表情,摇头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你。”

“我也以为明天晚上才能见到你呢!”佟琛说着指了指行政楼的方向,解释道,“江大聘我做客座教授,我过来参加受聘仪式。”

别看他和佟伊伊斗起嘴来像个小学鸡,却是业界知名的知识产权律师,被聘为客座教授也正常。

“哦……”忻棠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佟琛打量她一眼,见她闷闷不乐,一双浓眉轻轻皱了起来,“你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

那关切的眼神让忻棠心头一暖,她压下心底的情绪,弯起唇角,笑着否认道:“没有呀。”

那笑里透着明显的苦涩,佟琛猜道:“在愁相亲的事?”

忻棠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佟琛笑起来,脸颊凹出浅浅的酒窝,“你我还不了解?一心扑在甜品铺上,能让你发愁的,除了甜品,就只有相亲了。而我听伊伊说,甜品铺运转良好,那么就只剩下相亲这个大难题了。”

说到相亲,忻棠再也忍不住,竹筒倒豆子般将心底的烦愁和盘托出,“你说的没错,家里老是给我安排相亲,我不胜其烦,就想找个‘挡箭牌’挡一挡,结果……”

她耸了耸肩,露出一个苦笑,“被拒绝了。”

佟琛一听,立刻板起脸,愤愤不平地说道:“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拒绝我们小棠?”

说着又温声安慰道,“不过幸好他拒绝了,不然你就错过我了。”

忻棠:“?”

佟琛见她一脸懵,张开拇指和食指,放在下巴下方,歪过脑袋笑道:“怎么,我不够格吗?”

忻棠愣愣地瞧了他好一会儿,这才难以置信地确认道:“你是说,你可以做我的‘挡箭牌’?”

佟琛非常确定地点了点头,“这是我的荣幸。”

忻棠:“……”

她微仰着头,瞠目结舌地盯着佟琛的眼睛,脑子却转得飞快,眨眼间就把他的情况迅速地捋了一遍:

听佟伊伊说,他从没有交过女朋友,以后也不打算结婚,因为觉得女人太烦——这点倒与独身主义无异;

至于品行,忻棠和佟伊伊朝夕相处了近五年,天天听她吐槽自己哥哥,但那些都是些兄妹之间的斗嘴,人品方面,他绝对没有问题;

至于教授——客座教授,也是教授!

想到这里,忻棠心头一喜,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将郁韫林之前问她的问题全都抛给了他,

“‘挡箭牌’不仅仅是挂个虚名那么简单,偶尔也会需要在亲戚们面前秀恩爱……”

“而且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一年、三年甚至五年,虽然不会占用很多时间,但逢年过节都要花心思去应对……”

“长此以往,你的父母、朋友、同事很可能误解我们的关系,会给你带来很大的困扰。”

“最糟糕的,是不小心露了馅……”

她话音刚落,佟琛就不假思索地回道:

“第一,既然是‘挡箭牌’,为了不露馅,秀恩爱在所难免;

至于第二点的期限问题,我反正不打算结婚,别说三年五年,就是一辈子我也可以;

接下来说第三点,我觉得所谓的‘挡箭牌’应该是双向的,我帮你挡,你也要帮我挡,所以,被家人朋友知道,反而是好事;

最后关于露馅的问题,只要提前做好规划,便能轻松避免。”

忻棠:“……”

在郁韫林那里无解的问题,到了佟琛这里竟然全都迎刃而解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而她从没有把佟琛列入“挡箭牌”人选,一是他之前在北方工作,二是在她心里,一直把他当成哥哥。

不过在这节骨眼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忻棠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眉眼舒展开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琛哥,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佟琛摇了摇食指,“不,我们只是互相帮助!”

说到这里,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语速飞快地说道,“仪式快开始了,我先走了,具体事项我们明天再详谈。”

“好!”忻棠只觉得心头乌云散尽,心情豁朗开朗。

天却越来越阴了,风卷起满地的碎叶和细尘迎面扑来,佟琛眯起眼睛看了看天色,随即从手里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把细长的伞递到忻棠手里,“快回去吧,马上就要下雨了。”

忻棠却没接,“你留着吧,我很近的,一会儿就跑到了。”

“我可以问那边老师借。”佟琛执意把伞塞到她手里,转身迈开长腿大步走了。

忻棠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那道高大的背影迅速远去,忽然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想她之前为了争取郁韫林这块“挡箭牌”,又是做甜品又是送晚饭,辛辛苦苦那么久,换来的却是一场空。

而现在,不过三言两语,就和佟琛定下了“合作关系”,这成功来的太简单,她怕它像飘在空中的肥皂泡,看着漂亮诱人,可轻轻一碰便化成了泡影。

忻棠想到这里,连忙抬脚追上去,“琛哥——”

佟琛听到,蓦地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看来。

忻棠跑到他跟前,望着他的眼睛,急切地问道:“你、是认真的吗?不会……反悔吧?”

风吹起她的刘海,将她眼底的不安悉数暴露在这大雨来临前的阴云之下。

佟琛利落地摘下腕上的手表,递到她手里,郑重地说道:“这是我现在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交给你保管,如果我反悔,由你处置。”

*——*

周六晚上,市中心的长海路一如既往的繁华喧闹,闪耀的缤纷霓虹里,嵐山日料的红色日式灯笼在微雨中轻轻飘荡。

雅致私密的和风包厢内,忻棠一见到佟琛,就把他给自己“保管”的腕表还给了他。

昨天忻棠回到甜品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佟伊伊听,包括被郁韫林拒绝、和佟琛偶遇、然后确定了“合作关系”,并“以表为证”。

佟伊伊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之后才指着忻棠手里那块铂金星空表,不可思议地说道:

“这可是大琛头最宝贝的一块表,两百多万的百达翡丽,平时摸都不让我摸一下,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给了你?”

忻棠以为那块表顶多就值五六万,没想到竟然高达七位数!

这诚意,未免也太沉重了!

一时间,手里的表成了烫手的山芋。

而佟琛见忻棠急不可耐地把表还给自己,以为她反悔了,原本噙着笑意的嘴角倏地一僵,随即说道:

“小棠,昨天江大的几个教授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说我已经有了,还把你的照片给他们看了……”

忻棠的照片是从佟伊伊朋友圈找的,而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想告诉她这“挡箭牌”已经用出去了,没办法收回了。

可不等他把话说完,佟伊伊就气势汹汹地打断道:

“大琛头,我警告你啊,你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只是棠棠的‘挂名男友’,有名无实的那种,可别生出什么歪心思来!”

佟琛还没来得及反驳,忻棠就笑着说道:“伊伊,你放心吧,我和琛哥确认过眼神,都是想独身的人,绝不会对彼此生出歪心思的。”

佟琛见忻棠并没有反悔的意思,心头一松,当即附和道:“就是,你个恋爱脑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喂,大琛头你什么意思?说谁恋爱脑呢?”

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忻棠连忙用力咳了几声,然后抬高音量说道:“诶,你们听我说啊,今天这顿我来请。”

刚刚开启“斗鸡模式”的兄妹俩不约而同地朝忻棠看来,

“不是说好了我请吗?”

“就是!这顿必须我哥请!”

平常处处作对的兄妹俩眼下的意见倒是出奇地一致。

忻棠笑吟吟地伸出三根手指,“我有必须请客的三个理由,

一是感谢琛哥在危难之时及时朝我伸出援手,二呢,是为琛哥接风洗尘,欢迎你回到我们美丽的大江州,三嘛,是迟到的感谢,感谢琛哥帮我和伊伊实现开甜品店的梦想!”

忻棠一说完,佟伊伊就故作不屑地“切~~”了一声,“这些不都是他该做的吗?有什么好感谢的!”

她说着瞥了眼笑眯眯的佟琛,凑近忻棠压低声音说道,“你别替他省钱,他名下的资产多得这辈子都花不完!”

忻棠笑道:“我知道琛哥是赚钱小能手,可我也不赖呀。从下周开始,和幼儿园合作的烘焙小课堂就要开课啦,后续还会有更多的学校参与进来……

虽然和琛哥比起来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业务,但对我来说也向前迈了一大步,所以这顿饭还是让我来请吧!”

佟琛见忻棠坚持,便从善如流,“好,那我先预定下顿。”

佟伊伊瞪着佟琛,气呼呼地质问道:“你知不知道这顿饭要花多少钱?!”

佟琛没理她,只是端起了日式小酒杯,扬声说道:“来,为了我们越来越好的新生活,干杯!”

忻棠立刻响应,“为了没有相亲的美好新生活,干杯!”

佟伊伊却坐着没动,噘着嘴冲忻棠咕哝道:“早知道你要请客,就去吃隔壁那家旋转寿司了!”人均两百吃到撑!

“好啦,钱嘛,赚来就是和喜欢的人一起花的呀!”忻棠伸手推了推佟伊伊的胳膊。

“就你钱多!”佟伊伊佯装不满地瞪了忻棠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举起了酒杯。

“干杯!”

三只小小的日式酒杯刚刚碰到一起,忻棠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她转头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犹豫了几秒,她放下酒杯,对兄妹俩说了声“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便拿起手机起身去了窗边。

“喂?”

平淡的嗓音通过手机扬声器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郁韫林坐在电脑屏幕前,敲着键盘的手指蓦地停住。

片刻的空白后,那头又传来一个字,“喂?”

这回比前一声提高了音量,但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清淡如水,尾音透着明显的疑问。

听不出惯有的笑意,而往常总是跟在“喂”后头的那句:“郁教授,您找我什么事?”也久久没有出现。

郁韫林侧眼看向手机屏幕,角落里的时钟刚刚跳成19:00,他蹙了蹙眉,沉声问道:“我的晚饭呢?”

作者有话说:

为了庆祝棠妹找到挡箭牌,开始全新的美好生活

(其实是为了庆祝郁教授开启没脸没皮的追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