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抹光亮隐去,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隔壁楼传来晚课的铃声,衬得昏暗的办公室里越发安静。
“撞到你了?疼吗?”
男人的嗓音与平常淡然的语调截然不同, 前一句像拉满弓的弦又急又紧, 后一句却蓦地放软,尾音微微上扬, 透出几分少有的温柔与关怀。
话音响起的同时她的手也被拉了过去。
不同于之前在澜湖公园里翻看她掌根伤口时的一触即放, 这一次,他牢牢握着她的手。
光线黯淡, 他看不清她手背的红痕,伸手按亮了桌上的台灯。
亮白的灯光骤然亮起, 忻棠一时不适应, 下意识地低头避开。
目之所及的视野里, 男人的手指白皙修长, 手背的骨节微微泛白,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指, 手心里温暖干燥的触感顺着她的指尖, 沿着手腕胳膊一路攀升到肩膀上去。
一股陌生的异样感觉自心底升起。
不讨厌。
但也说不上喜欢。
忻棠轻轻挣了挣,却没有挣开,只好先跟他解释:“这不是刚刚撞的……”是做饭时不小心被热油烫的。
可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门口突然传来的声响打断。
那音量其实不大,只是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听来,显得特别突兀。
忻棠和郁韫林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就见助教潘奕直愣愣地站在敞开的门边, 一脸震惊地瞧着他们, 而他面前的地板上, 散落着一片纷乱的资料。
对上两人的视线, 潘奕猛然回神,“对、对不起!”他说着便蹲下身去,胡乱收起地上的资料。
忻棠趁机抽回了手。
郁韫林手心一空,下意识地把视线转回到忻棠脸上。
桌上的台灯只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区域,她的脸半垂着,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两片纤密的长睫,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不时颤动一下,仿佛停在花间的蝴蝶,随时都会振翅飞走。
掌心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他放下手,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潘奕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办公室门口,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忻棠低着头轻描淡写地解释了手背红痕的由来,想了想,又抬起眼帘,对上男人的视线,小声建议道:“下次,找个机会和潘助教解释一下吧……”
现在正是刷好感度的关键时期,要是因为今天的事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惹得“挡箭牌”心中不快,从而和她划清界限、断绝往来,那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郁韫林闻言,蹙了蹙眉心,反问道:“解释什么?”
忻棠一时被问住。
对啊,要和潘奕解释什么呢?
解释她一个做甜品的出现在教授的办公室里,两人靠得极近还拉着手,但他们绝没有不正当关系,只是……普通朋友?
潘奕会信吗?
忻棠背着手,无意识地捏着那几根曾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指,咬着唇思索片刻,没什么底气地回道:“要不……就说他看到的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看到了什么?”
“他又是怎么想的?”
“解释完之后他就信了?”
“你确定不会造成反作用,引起更多的怀疑?”
郁韫林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连珠炮似地扔过来,直接把忻棠给问懵了。
她的确不知道潘奕看到了什么。
她自以为他的震惊来自于她和郁韫林拉着手,可要是他来的更早一些呢?
早在郁韫林冲进办公室之时,他就到了,那么他看到的——
将是她趁着郁韫林不在办公室擅自打开他办公桌的抽屉,结果被郁韫林当场抓住……
那潘奕不也一样会露出震惊的表情吗?
如果把她今天来郁韫林办公室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地跟潘奕交代一遍,包括她的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郁韫林的U盘里
——那么郁韫林的反常举动又该怎么解释?
退一万步说,就算给出了合理的理由,那么为了这么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特地去和潘奕解释,不会让人觉得欲盖弥彰吗?
就如郁韫林说的,很可能会引起更多的怀疑……
忻棠想着想着,脑子乱成一团,就像被啾咪抓过的毛线球一样,怎么也理不出思绪。
她苦恼地皱起脸,向郁韫林求助,“那您说怎么办?”
“清者自清,问心无愧便好,何必在意别人怎么想?”他淡淡地回了一句,转身走到门边开灯。
雪亮的光线刹那间充满整间办公室,忻棠下意识地闭上眼。
空寂的办公室里,男人不紧不慢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就好比刚才,如果我说,我急着关抽屉,并不是因为里头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信吗?”
忻棠缓缓睁开眼睛,隔着宽大的办公桌,男人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一双幽深的黑眸在灯下闪着坦荡的碎光。
忻棠眨了眨眼,避开他的视线。
其实,她刚刚没有说实话,她并不是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没看清而已。
当时她瞥到抽屉里除了一些常用的文具,还有一张塑封过的照片,因为放在最里头,她只瞧见了一个泛黄的小角。
但她非常肯定,那张照片就是之前在家门口的电梯前,从突然塌掉的纸箱里飘到她脚背上的那一张。
当时郁韫林也是异常紧张,喝令她不许动,然后飞快地捡起那张照片藏进书里。
说起来,她和那张照片倒是有缘无分,两次差点看到,却又两次被他阻止。
而一张老照片,被他从老宅带回家,又带到办公室,放在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可见他对照片里头的人怀有多深的感情。
当然,那人肯定不是他的亲人,也不是朋友、同学,要不然也不会怕她看到。
那就是……少年时代的初恋情人了?
可那有什么不能看的?
难不成……
是个男的?
转眼的功夫,忻棠的脑海里就掠过诸多思绪。
但她很快压下那些胡乱的猜想,诚心实意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郁教授,您放心,我对您的私事没有任何兴趣。不管您抽屉里放着什么,您在我心中的形象都一如既往地光明正大、刚直不阿、怀瑾握瑜、高风亮节……”
——他喜欢女人也好,喜欢男人也罢,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只是想让他当个挡箭牌,在必要的时候,到一众亲戚面前露个脸而已。
她可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两人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出现裂痕,因此,卯足了劲吹起彩虹屁表明自己的“衷心”。
那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的成语听得郁韫林头疼,他捏了捏眉心,打断道:“《成语词典》看了吗?”
忻棠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大概又用错成语了……
虽然只是随手翻过几页,她还是大言不惭地点头,“当然看过啦。”
“既然如此,回去复习一下A音序,一周之后我要检查。”
忻棠:“……”
和教授聊天都这么危险的吗?一言不合就要背词典?
忻棠的脸色瞬间萎顿下去,“不是,我……”是来给你送饭的,不是来要作业的!
可对上男人清凌凌的目光,她硬是将到了嘴边的话改成了,“您放心,我保证对答如流!”
话说得铿锵有力,心里却叫苦不迭。
可谁让现在是争取他好感的关键时期呢,他想体会为人师的快乐,满足他就是了!
可话又说回来,一查就查整个A音序,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说到底,都怪自己吹牛不打草稿,现在好了,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被自己作没了……
二十分钟后,忻棠一手提着保温桶,一手捏着U盘,愁容满面地走出数科院大楼。
来的时候天还亮着,走的时候已经漆黑一片,就好比她来的时候一身轻松,走的时候心情沉重!
可怜她一个学渣,好不容易毕了业,还要被教授各种“虐”
………
忻棠忍不住叹了口气,却见一个清瘦的男生从前头的树影下走出来,他单肩背着书包,手上抱着一叠资料,郁郁地开口:“忻棠。”
“潘助教?”忻棠惊讶地停住脚步。
“有件事……我考虑了很久,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声。”淡白的路灯下,男生的脸色看起来十分凝重。
难道跟郁韫林抽屉里那张照片有关?
忻棠按下心头的猜测,问道:“什么事?”
潘奕不答反问:“你知道计算机学院的叶珊珊教授吗?”
忻棠摇头。
“学校里都在传,她是郁教授的未婚妻。”
忻棠:“……”
忻棠身后的办公楼里,郁韫林坐在办公桌前,手边的第一个抽屉开着,而他正垂着眼,端详着手中的照片。
那是一张老照片,塑封的边角微微泛黄,而照片里冲他微笑的柔弱女孩儿,已经长大成人。
郁韫林默默看了片刻,便将照片放回抽屉,想了想,又拿出来,塞进电脑包最里层的袋子里,准备晚上带回家。
说起来,这照片不是他特意带过来的。
之前在电梯门口掉到忻棠脚背上的时候,他随手将它夹进一本书里,整理的时候忘了拿出来,直到那本书被他带到办公室,才发现照片在里头。
他当时没在意,随手放进抽屉,谁承想,竟然差点被忻棠发现……
想起当时情景,郁韫林的耳边蓦地回响起她说的那番话——
“不管您抽屉里放着什么,您在我心中的形象都一如既往地光明正大、刚直不阿、怀瑾握瑜、高风亮节……”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歌颂名垂青史的伟人……
郁韫林的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就在这时,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知道抽屉里放着的是自己的照片,她还会这么说吗?
*——*
忻棠对郁韫林有未婚妻这件事深表怀疑。
她亲耳听郁韫林说,他是独身主义者,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难道,他迫于长辈的压力,妥协了?
不行,她得问个清楚。
忻棠想着便拿出了手机,刚翻出郁韫林的手机号码就有电话进来。
是惜惜的爸爸郁承晏打来的。
他说正好路过这边,有件事想当面问问她的想法。
一刻钟后,忻棠和郁承晏面对面坐在甜品铺二楼的沙发上。
郁承晏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惜惜的幼儿园近期打算开一个烘焙课程,主要是教小朋友们做些简单的点心甜品,正好上次义卖丁园长了解到你是甜品师,便托我问问你有没有意向。”
忻棠很喜欢小朋友,甜品工坊也时常在周末举办亲子DIY活动,教学经验也算丰富。
因此她一口答应下来。
郁承晏立马将园长的联系方式发给她,又接着说道:
“这家幼儿园隶属于砾实国际教育集团,集团从幼儿园到高中,各个阶段的学校都有,光在江州,就有近十所。
而最近国家推行‘双减’政策,很多学校都打算在课后托管或周末时间开设烘焙课堂。
我和砾实的董事长很熟,如果你有意朝这个方向发展,我可以帮你推进。”
郁承晏坐在沙发上,微微俯身,看着忻棠的眼睛不疾不徐地说着。
他虽然穿着严正刻板的西装,可神情随和,身上找不见一点大集团CEO的架子。
而且他能从一件小事出发,全面了解相关的信息之后,结合当前的政策,站在她的角度分析未来的商机。
忻棠佩服的同时,又打心底里感激,“郁先生,谢谢您!”
他却一言带过,“谢什么,朋友之间相互帮助而已,不过——”
他话锋一转,“别喊我先生,叫我承晏或者晏哥都行,至于‘您’以后就别用了,我虽然当了爸爸,但也没那么老。”
他说着便笑起来。
忻棠也跟着笑。
他和郁韫林是堂兄弟,两人的长相有五六分相似,性格却迥然不同。
一个正颜厉色,像冬日清晨的严霜,一个却和颜悦色,让人如沐春风。
说完正事,郁承晏便把话题带到了惜惜身上,“这几天小丫头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每天给我打电话翻来覆去地念叨着那天义卖的事,我听的耳朵都要生茧了。”
他虽然一副嫌弃的表情,可眼底的笑意却浓得快要溢出来,
“你不知道,义卖前一晚,听说我去不了,小丫头发了多大的脾气!还好有你这天降神兵帮我收服她!”
他语气夸张,声调抑扬顿挫,听得忻棠忍俊不禁,
“惜惜特别讨人喜欢,和她在一起,我感觉自己也变成了小朋友……下次有机会,再约她一起玩!”
郁承晏闻言立刻收起笑,一本正经地提醒道:“那你可得说到做到,小丫头记性可好了。”
忻棠笑着点头,“我记性也很好的!”
郁承晏还要回郁家老宅,喝完一杯青柠肉桂茶便起身告辞。
忻棠把他送到门口,临上车前,郁承晏突然想到什么,顿住脚步,回头说道:
“对了,我在幼儿园公众号上看到你和惜惜、还有韫林一起拍的照片,很好看,惜惜还专门交代,让我把照片洗出来摆在她床头,到时候我也给你带一张。”
忻棠想说洗她和惜惜两人的照片就行,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郁承晏又接着说道:
“说起来,从我有记忆开始,韫林除了上学,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不管我怎么引诱他都不出来!而你,是第一个成功让他在春天出门赏花的人。”
第一个让他出门赏花的人不是惜惜吗?
忻棠摆着手否认道:“不是啦,他是为了陪惜惜才……”
“我家惜惜才没那么大的面子!”郁承晏笑着打断忻棠的话,“不过韫林虽然在数学方面出类拔萃,但他的情商是和智商是成反比的,要想他那颗榆木脑袋开窍,你还得多花点心思才行。”
让郁韫林开窍?
——郁承晏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忻棠想着便说:“我听说郁教授有未婚妻了……”
“未婚妻?”郁承晏浓眉一抬,露出疑惑的眼神,“你是说叶珊珊?”
见忻棠点头,他了然地笑,“你别在意,那只是老爷子帮他物色的相亲对象而已。”
原来只是相亲对象……忻棠悬在心口的疑问瞬间消散殆尽。
*——*
樱花开始凋零的时候,清明假期也临近了。
同往年一样,忻棠要回老家扫墓。
为了避免车流高峰,她打算提早两天走,正好那天大姨要来江州办事,忻棠便和她约好晚上一起回去。
这天恰巧是周五,郁韫林要回老宅,忻棠便做了一些卡通小甜品让他带给惜惜。
午后两点,忻棠拎着甜品来到郁韫林的办公室,见门上挂着“外出”的牌子,猜他开会去了,便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了钥匙。
这钥匙是前两天郁韫林给她的。
他虽然和她约好六点吃晚饭,但偶尔也会因为会议延时或临时组织的讨论不在办公室,怕她在外头干等着,便配了把钥匙给她。
忻棠进了办公室,将带来的两个纸袋放在墙边的茶水柜上,两个袋子看着一模一样,但一个给郁韫林,一个给惜惜,怕他弄混,便打算写张便签提醒他。
她走到办公桌前,找来纸和笔便弯腰写起来。
而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叶珊珊也来找郁韫林,她就走在忻棠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她起先并没在意前头那个扎着丸子头、提着两个浅黄色纸袋的女生,见对方停在郁韫林的办公室门前也只是撇了撇嘴角而已。
毕竟每天以各种理由来找郁韫林的女学生多得数不清,但她们最终都会被门上那块“外出”或“请勿敲门”的牌子劝返。
这女生当然也不会例外。
而比起她们,自己和郁韫林的关系则要亲近许多。
一时间,叶珊珊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优越感。
她目不斜视地经过忻棠身后,打算到走廊尽头的窗边去等郁韫林,却听到一阵钥匙转动的声音,扭头看去,就见那女生打开了郁韫林办公室的门!
叶珊珊震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郁韫林的办公室别说让人自由进出,就是敲门都不让!
而她为了见郁韫林一面,还特意掐着他会议结束的点,早早地候在这里!
一时间,叶珊珊的心底涌起一阵海浪般强烈的酸意。
她走到办公室门口,透过半开的门看向里头的女人,见她熟门熟路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来,叶珊珊放在大腿两侧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
注意到她带过来的纸袋,叶珊珊猛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一定就是惜惜经常挂在嘴边的“糖姐姐”!
自从上次在郁韫林办公桌上瞥到一个印着月亮logo的小玻璃瓶,叶珊珊便联想到之前郁韫林偷吃惜惜蛋糕的事,她记得那蛋糕的包装袋上也有同样的logo,而那蛋糕,就是“糖姐姐”送的。
为此,她特意跑去郁老爷子那里打听“糖姐姐”的底细。
郁老爷子只知道那是个年轻姑娘,在江大附近开了一家蛋糕店,经常给惜惜送吃的,偶尔也会让郁韫林帮着带些甜品给惜惜。
惜惜十分喜欢她,连带着郁承晏对她的印象也非常好,有一回还特意抽出时间陪惜惜去她开的蛋糕店做甜品。
叶珊珊听过之后便放下心来
——她猜那个女人大概率是看上了郁承晏,为了给人当后妈,巴巴地去讨好惜惜。
而郁韫林则跟惜惜一样,成了她攀上郁承晏的垫脚石。
尽管心底对那位“糖姐姐”十分不齿,但总归和郁韫林无关,叶珊珊便将她抛到了脑后。
那之后的小半个月里,虽然郁老爷子想方设法制造机会撮合她和郁韫林,郁韫林却次次不见踪影。
她生气过、失望过、难受过,但更多的却是担心自己追得太紧惹他反感,于是生生忍到今天才借着奶奶生病住院的由头,过来找他一起去探病,却没想到竟然撞见了这样一幕!
原来,那女人的目标不是郁承晏,而是郁韫林!
短暂的震惊过后,愤怒、妒忌、鄙夷等各种情绪一股脑儿冲上胸口,像一把火烧得叶珊珊前胸后背都疼。
忻棠背对着门,趴在办公桌前迅速写好便签,贴到郁韫林的电脑上,一转身,冷不丁瞥见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三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挑,穿着浅黄色V领丝质衬衫和高腰格纹半裙。
她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半边脸被走廊尽头的窗户照亮,半边脸隐在暗处,衬得那双瞪得滚圆的眼睛十分瘆人。
忻棠吓了一跳,随即走过去,微笑着说道:“你是来找郁教授的吧?他不在办公室。”
说着便打算出门。
却不想对方踩着高跟鞋迎面走了进来,扬起下巴堵在她面前,涂着红棕色口红的嘴唇一勾,扯出一个冷笑,“我说,是癞□□给你的勇气吗?”
那语气里的嘲讽意味实在太浓,可她们素不相识,她为何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忻棠正奇怪,闻到她身上飘过来的浓郁香水味,蓦地想起,她们曾经见过!
那是月初的一天,她在教学楼发女神节活动的宣传单,不幸被郁韫林逮住,被他带走的时候在走廊的转角碰到了这个女人。
当时的她笑容满面,望着郁韫林的眼神里透着藏不住的倾慕,与现在咄咄逼人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记起当时的情景,忻棠很快明白过来,眼前这位横眉竖目的女人,十有八九是郁韫林传闻中的未婚妻——计算机学院的女神教授叶珊珊。
忻棠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嗓音跟着冷淡下来,“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言下之意是让她赶紧离开。
可对方像是没听见般,抱起双臂,眯起眼睛,倨傲又尖刻地说道:
“韫林的爷爷是院士、父亲是美国名校的讲席教授,自己则是江州大学数科院教授、博导,被誉为国内应用数学领域最受瞩目的新星。而你呢?”
和反问句一起丢过来的,还有□□裸的不屑眼神,“只是一个在江大门口开小蛋糕店的!不管学历、工作还是家境,和韫林都有天壤之别,如果不是癞□□给你的勇气,你哪里来的胆子去纠缠他?”
这是在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忻棠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不是怒极反笑,也不是装出来的假笑,而是像听到了一个笑话般,弯起眼角浅浅一笑,
“没想到传说中的女神教授会用学历、工作和家境来区分人的等级。那么以叶教授的逻辑,国内十多亿和我一样普通的人民大众,在你眼里都是癞□□了?”
叶珊珊没料到忻棠会抓住这一点来反击自己。
确切地说,她没料到忻棠会反击。
叶珊珊撇着嘴打量忻棠一眼,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米白色衬衣,外头罩着一件湖蓝色的V领针织背心,看起来绵软青涩,就像个在读的大学生,没想到嘴巴还挺厉害。
倒是小瞧她了。
叶珊珊白了忻棠一眼,嗤笑道:“到底是没读过多少书的,连话都听不懂!既然这样,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隔壁教学楼的铃声就在这时响起,不一会儿,学生们的说话声、笑闹声、自行车的铃声混成一片传来。
叶珊珊顿了片刻,等那些喧嚣远去,这才接着说道,“收起你的痴心妄想,韫林可不是你这种人能觊觎的!”
与叶珊珊的激愤不同,忻棠依然淡淡地笑着,
“我虽然书读的少,但也知道,‘觊觎’是指渴望得到不应该得到的东西,可郁教授一没结婚,二没女朋友,凭什么你能追,我不能追?”
当然,她对郁韫林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这样说,只不过想气气叶珊珊罢了。
而叶珊珊虽然清楚自己在“追”郁韫林,但对外一直宣称自己是他的未婚妻,此时被忻棠戳穿,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而最让她恼火的,是忻棠最后那句“凭什么你能追我不能追?”
她们能一样吗?
她们之间的差距不就是她和郁韫林之间的差距?
确切地说,那不叫差距,是鸿沟!
叶珊珊忿忿地瞪着忻棠,正打算拿出当年大学辩论队里最佳辩手的气势,把忻棠怼到哭为止,却听门外传来一道惊诧而高亢的嗓音,“什么,你要追郁教授?!”
叶珊珊皱着眉转身看去,就见一个穿着蓝黑格子衬衣、背个黑色大书包的卷发男生冲进来,径直冲着忻棠不可置信地问道:“忻小棠,你在开玩笑吧?”
这个男生叶珊珊不认识,忻棠却认识。
他叫彭佳宁,是潘奕的学弟,经常去月光甜铺买咖啡和甜品。
忻棠没想到自己刚刚说的那些气话会被外人听到。
她找郁韫林当挡箭牌,却从没想过给他添麻烦。
而她设想的“挡箭牌”范围,只局限于她那边的亲戚,顶多再加个佟伊伊,绝不会影响到郁韫林这边的人际关系,甚至连惜惜都要屏蔽。
不过幸好她和彭佳宁还算熟悉,等事情过后再和他解释也不迟。
眼下最重要的,是彻底把叶珊珊的嚣张气焰压下去。
于是理直气壮地回道:“谁开玩笑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翩翩君子,淑女岂能拱手相让?”
彭佳宁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半响才把一脸惊叹地摇摇头,“忻小棠,我们郁教授可是天山雪原上的高岭之花,你竟敢‘逑’他?”
说着竖起大拇指,冲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勇气可嘉、勇气可嘉!”
叶珊珊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什么勇气可嘉,是自取其辱!”
彭佳宁察觉到叶珊珊话里的鄙夷,惊异地瞧了她一眼,又把视线转回到忻棠脸上。
忻棠没搭理叶珊珊,只对彭佳宁笑道:“你就瞧好吧,说不定下次见面,你就要叫我‘师母’了!”
可话音刚刚落下,眼角余光就瞥见门口多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转眼看去,就见一身白衣黑裤的年轻男人立在门边,眉心微微蹙起,清亮锐利的视线透过金丝边眼镜,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眼,沉声问道:“叫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