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教授——”忻棠当即冲出门去, 快步追上郁韫林,先是道歉,“实在对不起, 我把做饭的事给忘了.”
周四晚上, 为了逃避第二篇研究报告,她厚着脸皮和他约定用晚饭交换。
可三天一过, 她竟然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一想到他饿着肚子等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忻棠就愧疚得抬不起头。
为了弥补,她又紧接着说道, “您别出去买了,我马上回家给您做!”
“不用。”
男人没给她机会, 丢下两个字便又迈开大步走了。
是今晚不用, 还是以后都不用?
忻棠慌了, 情急之下, 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切地说道:“这个时候外面的餐馆基本上都关门了。”
郁韫林顿住脚步, 垂眼看去, 见她细白的手指松松地捏着自己的风衣袖口,他只要稍稍用力,便能挣脱。
可他并没有那么做,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绵绵细雨中,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平板声调说道:“我去便利店买泡面。”
忻棠一听便皱起了眉头,“泡面多没营养啊,您如果想吃面, 我给您做!我会做好多面, 汤面、炒面、焖面、拌面……您想吃哪种?”
深夜寂静, 濛濛春雨从空中悄无声息地飘洒下来。
单元楼前的甬道上, 一个人影都没有。
忻棠站在路灯不及的暗处,仰着被细雨濡湿的脸,殷切地等待着男人的回应。
他的镜片很快被细丝般的雨线模糊,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从紧抿的唇角感受到他的拒绝。
忻棠并不喜欢强人所难,要是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别人,争取到这儿她便放弃了,可郁韫林不一样,他是她心中唯一的挡箭牌人选,她还想再努力一把。
可不等她想好说辞,一辆物业巡逻车就停在了近旁,一个拿着手电筒的保安跳下车,扬声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没有。”忻棠冲保安摇摇头,怕郁韫林趁机走人,并没有放开他的袖子。
保安打量她一眼,又转头看向郁韫林,见他相貌出众、文质彬彬,只是表情冷得像结了冰。
再看他身旁的年轻女人,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针织衫,肩膀、胳膊已经被雨水洇湿了好几处,却还拉着男人的袖子不肯放。
保安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可看那女人可怜巴巴的,忍不住问了一句:“小两口闹别扭呢?”
忻棠瞧了郁韫林一眼,尴尬地否认道:“我们不是……”
她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小两口,保安却理解成他们不是在闹别扭,于是不等忻棠把话说完,就看向郁韫林语重心长地劝道:
“没闹别扭就不要在外头杵着了,大晚上的,又下着雨,别把人家姑娘冻感冒了,有什么事回家说去!”
保安的话音刚落,一阵凉风就呼地刮过,吹得忻棠身侧的一株大樟树沙沙地响,枝叶摇晃间,一阵冰冷的雨水扑簌簌地往下掉,正好落进忻棠的后颈。
她顿时缩起脖子打了个寒噤。
郁韫林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他摘下被雨水模糊的眼镜,说了声:“走吧。”
大概长时间没出声,他的嗓音低哑难辨,忻棠没听清,眨着湿漉漉的眼睫追问道:“您说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却没有开口,只是兀自迈开长腿,快步朝单元楼走去。
忻棠见状,心头一喜,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保安望着他们的背影,摇着头暗自嘀咕了一句,“年轻人,就是爱折腾!”
*——*
忻棠径直把郁韫林带回了家。
门一开,听到动静的啾咪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往门口跑来,可看到跟在忻棠身后的郁韫林,步子猛地一顿,肥嘟嘟的小身子随即一扭。
下一秒,忻棠就见一条白色的影子迅速冲向猫爬架,眨眼的功夫便攀到了最顶层,然后——
一动不动地蜷在那里,强行把自己当成一只装饰猫。
忻棠看得十分无语——那见了教授转头就跑的怂样竟和她大学时有异曲同工之妙……
真没想到,学渣养的猫也是个渣!
幸好她不打算结婚,要不然养的小孩也铁定是个学渣!
郁韫林并不知道忻棠心里所想,见她低头换鞋,想起前几天来的情景,免得她拆一次性拖鞋,便说:“我回家拿双拖鞋。”
“不用不用,我已经准备好了。”忻棠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崭新的男式棉拖放到郁韫林脚前的地毯上。
拖鞋是藏蓝色的,和他身上的风衣是一个颜色。
鞋底很软,尺寸也合适,郁韫林道了声谢,跟着忻棠进门。
忻棠把他带到沙发旁,先去浴室拿了块新毛巾给他擦脸,接着切来一个果盘,然后又抱来一堆零食。
那些零食都是她自己做的,有酥皮泡芙、燕麦曲奇、杏仁酥、手指饼干……林林总总,摊了小半个茶几。
最后泡来一杯红茶。
这次用的并不是一次性纸杯,而是一只白色的马克杯,上面印满了黑色的数学公式。
“这是我特意为您定制的,喜不喜欢?”忻棠站在茶几旁,一手捏着杯柄,一手托着杯底,邀功似地将杯子展示给郁韫林看。
郁韫林一眼就发现了一个错误的公式。
可对上忻棠那双满怀期待的笑眼,到了嘴边的话倏然顿住,随后抿起嘴点了点头。
“您喜欢就好。”女人唇角的笑意倏地荡漾开去,“您先吃点水果零食垫垫肚子,我去做面。”
说着将杯子送到他手边,“您想吃哪种面?煮的、炒的、焖的还是拌的?”
郁韫林接过马克杯,恰到好处的热度透过杯壁熨帖着手心,连带着心口都暖和起来。
他喝了口茶,说:“最快的那种。”
“好。”忻棠转头就往厨房走,却被郁韫林叫住。
她疑惑地回过头去。
客厅的灯光很亮,清晰地照出她脸上的湿意,几缕被雨水打湿的细发粘在额角,身上的浅紫色针织衫也印着点点湿痕。
郁韫林的脑海里忽地浮现起她在雨中拉着自己袖子不肯放的样子,心头微微一动。
他抬起手背掩住唇,轻咳一声,说:“先去洗个脸,再换身衣服。”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小心感冒。”
大概刚刚喝了口热茶的缘故,他的嗓音听起来带着几分柔和的暖意。
忻棠弯唇一笑,点着头“嗯”了一声,接着又指了指厨房,说:“把水烧上就去。”
*——*
一刻钟后,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牛腩面端上了桌。
牛腩是忻棠昨天就卤好的,一块块筋肉相间的牛腩沿着碗边整整齐齐地码了小半圈,衬着红色的番茄、金黄的荷包蛋和绿油油的青菜,色泽鲜亮、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郁韫林先喝了一口面汤,只觉得满口都是浓郁鲜香的味道。
面条爽滑劲道,牛腩软嫩可口,他边吃边想,要不是这顿晚饭迟到了五个小时,倒也让人心满意足。
忻棠收拾好厨房,坐到郁韫林对面,将做面之时就盘旋在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郁教授,我迟迟没叫您吃晚饭,您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郁韫林原本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吃着面,闻言手上的筷子一顿,等咽下了嘴里的面,这才缓缓抬起头,拿起手边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回道:“手机没电了。”
似乎猜到她接下来会问什么,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充电器没找到。”
忻棠:“……”
她几乎能想象当时的情景。
手机没电联系不上她,敲她家的门又没人应,他就这样饿着肚子等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而她却在外面烤肉唱歌,要是换个脾气差点的,非臭骂她一顿不可!
忻棠越想越羞愧。
她坐直身子,双手放在腿上,再一次诚恳地向他道歉:“郁教授,今晚实在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其实在门厅遇到忻棠之前,郁韫林并没有怪过她。
是他自己写论文太投入,等感觉到饿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了,而这时他才堪堪想起自己和忻棠的约定。
他以为她没叫自己吃晚饭是因为联系不上——他一再和她强调不许敲他家的门,手机又没电,忻棠找不到他,自然送不了饭。
而当时已经很晚了,他不想打扰她,便打算出去买点吃的。
谁知道那么巧,正好在楼下门厅碰到她,结果发现,她没给自己做饭,是因为忘了这件事!
忘了其实也没什么,他也是很晚才想起来,可不知怎么的,一听她说陪朋友唱了一晚上的歌,还把嗓子给唱哑了,他的心情突然就多云转阴了。
而现在面也吃了,道歉也听了不止一次了,理应把实情告诉她。
可看着她一脸愧疚的模样,郁韫林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咽下一小块牛腩,也咽下原本要说的话,转而慢条斯理地说道:“记住你的承诺。”
这话在忻棠听来,便是既往不咎的意思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又问他:“您一般几点吃晚饭?”
郁韫林作息规律,三餐却极其不规律,他想了想,说:“六点左右。”
“那您回来吃吗?”
虽说学校离小区不远,可为了吃顿晚饭来回一趟,对一个学术大牛来说实在是浪费时间,于是不等郁韫林回应,忻棠便改口道,“要不我给您送到办公室去?”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对——学校里人多眼杂,她要是天天往他办公室跑,恐怕影响不好,于是又加了一句,“我会找个外卖小哥……”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郁韫林截断了,“那你要准时。”
他特意在“你”字上加了重音,言下之意,是要她亲自送去。
她正打算和他说说这样做的后果,又听他说,
“别让我等太久,我胃不好,饿久了会疼。”
*——*
第二天傍晚,忻棠提着保温桶到郁韫林办公室的时候,正好六点差五分。
办公室的门开着,穿着浅灰色衬衣的年轻男人坐在办公桌后头,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电脑。
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办公室里没有开灯,笔记本屏幕的微光映在他的脸上,在眉骨与鼻梁上落下一片朦胧的光影。
他的肩背挺得笔直,头微微低着,四周十分安静,除了远处传来的模糊说笑声,就只剩下手指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忻棠站在办公室门口,下意识地想要敲门,想起他异于常人的习惯,便轻轻喊了声:“郁教授。”
男人没有看她,和着并未间断的键盘敲击声,淡淡的嗓音从里头幽幽传来,“今天倒是准时。”
这话让忻棠想起昨晚自己放了他鸽子的事,一阵愧意又涌上心头。
她微微抬高音量,信心满满地保证道:“以后都会准时的!”她说着便进了门,将装着饭菜的保温桶放在办公桌一角,“您趁热吃,我先走了。”
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男人从电脑屏幕后抬起眼帘,略有些惊讶地望向她,“你不吃?”
“我已经吃过了。”
男人长眉一挑,神情看起来有点微妙,忻棠忙解释道:“您放心,您的饭菜在我吃之前就已经留好了,我保证,绝对干净卫生!”
郁韫林之前并没有想到那一层,听她这么说,便淡淡地回了一句:“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那就好。
忻棠心头一松,笑道:“那我就不打扰您了。”说着指了指桌角的保温桶,“吃完不用洗,等您晚上回家带给我就行。”
可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妥
——这可是个连手机充电线都能找不到的男人,指望他带保温桶?
忻棠想着便改口道:“如果方便的话,我等您吃完自己带回去。”
“也行。”郁韫林站起身,边解开衬衫袖扣边往外走,“你先坐,我去洗个手。”
可刚走到办公室门口他就顿住脚步,回头说道,“对了,幼儿园义卖的照片已经发过来了。”
忻棠一听脸色瞬间亮了起来,“那麻烦您有空的时候转给我!”想起他是用邮箱的,而她自从大学毕业后就没用过了,别说密码,连用户名都记不清了……
要不,现在注册一个好了……
她当即拿出手机,却听郁韫林说道:“我已经整理到U盘里了。”说着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办公桌,“就放在右边第一个抽屉里,银色的,你自己去拿。”
想的还挺周到。
忻棠冲他道了声谢,收起手机朝办公桌走去。
郁韫林出了办公室,走了没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脚步猛地刹住,随即转身就往回走。
“等等——”
忻棠刚刚拉开抽屉,就听一道急切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就见一道浅灰色的身影飞快地朝自己奔来,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身旁,紧接着一只手臂斜过自己身前,下一秒,就听“砰”地一声,半开的抽屉就被合上了。
忻棠被男人的一系列操作给整懵了,她右手顿在半空中,保持着俯身拉开抽屉的动作,侧仰着脸,瞠目结舌地瞧着身前的男人。
只见他面色紧绷,镜片之后,一双幽深狭长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沉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这个时候忻棠才意识到,原来他的抽屉里藏着不想让她看到的东西。
可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一贯稳重冷静的男人紧张到这个程度?
忻棠暗自猜测着,面上却摇了摇头,飞快地回道:“我没看到什么。”
郁韫林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的脸,见她表情诚恳,不像说谎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
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好像有点过了。
怕她误会,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斟酌间瞄到她悬在抽屉旁的手,靠近虎口的地方有块红痕十分明显。
他心头蓦地一紧,一把拉过她的手,一边仔细查看,一边关切地问道:“撞到你了?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