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惜惜跑过郁韫林身旁时踉跄了一下, 郁韫林连忙伸手去扶,可手还没碰到她胳膊,她就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他扭头望着那道小蝴蝶般翩然远去的身影, 忽然想起前段日子郁承晏忧心忡忡地跟自己说, 幼儿园老师经常反映惜惜不合群,不和老师们亲近, 也几乎没有玩伴, 性格越来越沉闷。

可瞧她现在这副闹腾的模样,哪里沉闷了?

郁韫林正暗自吐槽, 忽然听头顶传来一声惊呼,回头看去, 就见一道粉色的身影从空中朝自己扑来。

他急忙伸出手, 想帮对方稳住身形, 可她倒下来的速度实在太快,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被硬生生地压倒在地。

他刚刚解下口罩喝水, 这会儿还没戴上, 只觉得一阵带着淡淡甜橘香的风迎面扑来,紧接着一个娇软的身体就撞进了怀里。

那一刻,他的心脏也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而忻棠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不偏不倚地摔在了郁韫林身上!

男人一动不动地被她压在身下,棒球帽掉在一边, 口罩也没戴, 大概因为躺着的缘故, 那双清凌凌的黑眸显得越发狭长。

“对不起啊, 第一次穿这么长的裙子,老是踩到……”忻棠双手撑地打算起来,却不想左手传来一阵刺痛,不由地“嘶”了一声。

“怎么了?”郁韫林不知道她伤到哪里,不敢贸然起身,只仰着脖子,关切地打量她。

忻棠低头看去,发现掌根处擦破了一小块皮,血丝混着细碎的泥沙,看着有点瘆人,却也不值一提。

她蜷起手指,正想说声“没事”,忽然听身侧传来惜惜的声音:“叔叔、姐姐,你们在做什么呀?”

忻棠和郁韫林不约而同地转过脸去,只见惜惜蹲在草地上,双掌托着脸颊,微微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道:“姐姐要和叔叔生小宝宝吗?”

忻棠:“……”

郁韫林:“……”

见两人都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惜惜便一本正经地“科普”起来:“胡戎戎说,女孩子和男孩子抱在一起睡会生小宝宝的,她的小妹妹就是她爸爸和妈妈抱在一起岁出来的。”

“不是啦……”忻棠慌忙从郁韫林身上起来,强压住心头的尴尬,红着脸飞快地解释道,“是姐姐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摔在叔叔身上……”

惜惜顿时露出紧张的神情,“姐姐有没有摔疼?”

掌根处泛着细密的痛,可忻棠不想让惜惜担心,松松握起拳头不动声色地缩进袖子里,又摆了摆没受伤的那只手,笑道:“没有没有,有叔叔替我挡着,一点都不疼!”

说着又转过头去问郁韫林,“您有没有被我撞疼?”

郁韫林摇了摇头,视线落在她掩在长袖下的手上,刚要开口问,就听惜惜说道:“叔叔,你耳朵怎么那么红?就像涂了宋老师的口红一样。”

忻棠顺着惜惜的视线看去,果然见郁韫林耳尖通红,在冷白的皮肤和黑发的映衬下特别显眼。

郁韫林眼角一抽,瞥了忻棠一眼便低下头迅速戴上口罩,“在帽子里捂太久,有点热……”

他的声音淡定自若,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动作却比平时快了不少。

说话间便捡起了掉在身旁的棒球帽,连上面的草屑都没拍就直接往头上盖,衣服上的帽兜也同时被拉上,不过眨眼间,红红的耳尖就被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哦……”惜惜一听便失去了探究的兴趣,转而把视线投向忻棠,很快又发现了奇异之处,

“棠姐姐,你的耳朵也好红!嗯……脸也特别红!就像涂了大红的颜料一样!”

忻棠早就感受到脸上的热度,此时被惜惜大喇喇地说出来,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小姑娘完全没考虑她的心情,睁着一双纯净乌黑的大眼睛,接着问道:“姐姐没戴帽子和口罩,为什么会和叔叔一样红呢?”

忻棠:“……”

她不自觉地瞄了郁韫林一眼,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在帽檐的遮挡下,镜片后的那双眼睛越发漆黑幽深,就这么静静地看过来,似乎不带情绪,又似乎暗藏无数言语。

不知怎么的,忻棠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自己趴在他身上的画面,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可此时回想起来,耳根却一阵发烫……

她慌忙移开视线,余光瞥见湖面上落日的倒影,忽然灵机一动,冲惜惜笑道:“因为被夕阳染红了呀。”

“诶,是吗?”惜惜半信半疑地抬起头,眯起眼睛仰头去看天边那轮红艳艳的落日。

忻棠却是一分钟也坐不下去,忙不迭地站起身说道:“姐姐去洗个手,惜惜跟着叔叔,千万别乱跑哦。”

*——*

附近的公共洗手间里,忻棠低着头站在洗手台前,用流水冲洗手上的伤口。

虽然有点疼,但好在没再往外渗血。

她关了水,一抬头,就见镜子里的自己双颊绯红,用惜惜的话来说——“就像涂了大红的颜料一样”。

想起自己在小朋友面前撒的谎,一阵燥意又涌上心头。

她忙打开水龙头,捧起凉水往脸上拍,直到“大红的颜料”褪了色才洒着手上的水走出洗手间。

“棠姐姐,这里!”

刚走下门口的台阶,就听惜惜奶萌的童音传来,忻棠循声望去,见惜惜站在斜对角一棵大树下冲自己招手,一身黑衣的郁韫林立在她的身侧。

忻棠连忙跑过去,“你们怎么过来了?等很久了吗?”

“没有很久。”惜惜摇了摇头,接着又说道,“太爷爷刚刚打电话给叔叔,说家里来了客人,叫叔叔赶紧回家!”

“哦,那我们快走吧!”忻棠说着便去牵惜惜的手,却在半道上被郁韫林截住。

忻棠心头一跳,却见郁韫林拉过她的手,翻开手掌看了眼,淡声说道:“回去记得擦碘伏。”

虽然隔着袖子,但衣料轻薄,修长的手指松松圈在手腕上,带起一种微妙的感受。

忻棠咬了咬唇,应了声“好”。

话音落下,郁韫林已经放开了她的手。

可那陌生的触感却依然留在皮肤上。

忻棠背过手,用指尖悄悄摩挲了几下,那股异样的感觉才缓缓消散。

和来时一样,三人手牵着手沿着宽阔的甬道并排往回走。

可惜惜却不像之前那样精力旺盛,没过多久就说走不动了。

玩了大半天,别说小朋友,忻棠也累得不行,但她还是俯下身去,柔声说道:“姐姐抱。”

“好!”惜惜笑着张开双臂,却被郁韫林抱走了。

惜惜起先还不乐意,但听郁韫林说他力气大、抱得稳之后,便乖乖地趴在他肩头,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落日渐沉,晚霞也失去了艳丽的色彩。

挂在甬道两旁的灯笼悉数亮起,微风吹过,光影摇晃,映着一树树盛开的樱花,煞是好看。

游人散了大半,周围不复白日的喧嚣。

两人肩并着肩,默默地往前走。

快到出口时,忻棠接到了佟伊伊的电话。

“棠棠,你怎么还没回来呀,我等你好久了!”

忻棠听得一头雾水,“等我干什么呀?”她们之前好像没约过啊……

“等你陪我逛街买衣服呀!”

电话那头传来的嗓音轻快带笑,忻棠却越发疑惑了,“怎么又买衣服?前阵子……就女神节那会儿不是刚买过一波吗?”

佟伊伊嫌弃道:“那些太普通了,上不了台面。”

忻棠揶揄道:“请问佟大明星,你要上电视还是走红毯呢?”

“不是啦!”佟伊伊也不卖关子,一五一十地说道,“是应昊他们实验室明天要去东岩山烧烤,他约我我一起去。

这可是他第一次带我参加集体活动,你说,我能不打扮得隆重点,把他的那些师姐师妹们都给比下去嘛?!”

听到“师姐”两个字,忻棠的眼前立刻浮现出前段日子在江大遇到的那个JK小姐姐,想起她骄矜自傲的模样,尽管两条腿又酸又累,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等忻棠挂了电话,公园的出口也到了,她停下脚步,正打算和郁韫林告别,却听他说道:“你去哪,我送你。”

大概怕吵醒惜惜,他的嗓音压得很低。

不知道是不是这春日的晚风太过柔和,他向来平板寡淡的音调在此刻听起来竟有几分温柔。

忻棠微一怔忡,随即摇头道:“不用了,你陪着惜惜吧。”比起保姆和司机,她一定更想要家人的陪伴。

忻棠说着便把目光投向惜惜,她歪着小脑袋趴在郁韫林肩头,睡得又沉又香,那可爱乖巧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忻棠的心也变得软和起来。

她眼里带着笑,对郁韫林轻声说道:“等惜惜醒了,麻烦您转告她,今天我玩得很开心。”

郁韫林点了点头,叮嘱道:“那你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消息。”

“好。”忻棠冲他挥挥手,便转过身,快步走出了公园大门。

郁韫林抱着惜惜站在原地,直到那抹粉色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这才朝停车场走去。

*——*

第二天一早,佟伊伊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新装,开着她的红色MINI COOPER神采飞扬地出发了。

结果才下午三点,忻棠就接到了她的电话,“棠棠,快来尚京陪我吃烧烤!”

忻棠正坐在二楼落地窗旁的吧台前整理下个月的新品方案,闻言吃惊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佟伊伊大概把她当成了耳朵不灵便的老人,对着话筒高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在尚京等你!”

那声音震得忻棠耳朵疼,她连忙移开手机,可等她再移回来时,佟伊伊已经挂断了。

忻棠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半晌没反应过来。

尚京忻棠是知道的,那是一家自助烧烤餐厅,就开在江大附近的商业广场里。

可问题是,佟伊伊不是在东岩山烧烤吗,怎么跑到尚京去了?

更何况尚京离东岩山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这会儿才三点,那她岂不是一点就离开了?

难不成应昊又半道丢下她,自己回学校做实验去了?

忻棠带着一肚子疑问赶到尚京。

离饭点还远,偌大的餐厅里只有零星几桌客人。

佟伊伊独自一人坐在最里头的角落里,单手支着腮,神情恹恹地烤着肉。

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和她出发去东岩山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忻棠不由地唏嘘。

她停下脚步暗自吸了口气,随即弯起唇角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几步走过去,瞪大了眼睛惊叹道:“哇,这么多肉,好香啊!”

佟伊伊听到声音才发现忻棠到了,她长睫一抬,嘴巴跟着一扁,包在眼眶里的泪水就这样漫了出来。

“棠~棠~”嗓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听起来委屈极了。

忻棠嘴角一僵,笑意便凝在了脸上。

她拉开椅子坐到佟伊伊对面,从桌角抽了张纸巾递过去,试探着问道:“应昊又把你丢下了?”

佟伊伊放下手里的烤肉钳,接过纸巾,擦掉眼泪又狠狠地擤了把鼻涕,随即挺直后背颇有些硬气地回道:“是我把他丢下了!”

“诶?为什么啊?”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应昊主动约她,怎么就把人给丢下了?

忻棠露出惊奇的表情,等着佟伊伊往下说。

“因为、因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佟伊伊的肩膀耷拉下去,刚刚收起的眼泪又开始往外冒。

烤炉的炭火很旺,烤架上几乎铺满了肉,肉上的油脂滴下去,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佟伊伊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见放在烤架中间的几片雪花牛肉冒起了烟,连忙拿钳子去翻,却发现底下一团焦黑。

“又焦了!”她气恼地夹起那几块肉扔到手边的餐盘里,那里已经囤了一小堆烤焦的肉。

“棠棠,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书读不好就算了,连烤肉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她抽着鼻子,眼泪汪汪,看上去楚楚可怜。

听到这里,忻棠大致猜到佟伊伊丢下应昊的缘由

——跟着一群名校学霸出游,虽然外在条件不输他们,可学识相差甚远,相形见绌之下便妄自菲薄起来,而应昊在这中间很可能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忻棠拿过佟伊伊手里的钳子,佯装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故作轻松地说道:“烤不好找姐呀,姐烤肉可厉害了,你等着吃就行。”

说着挨个将架子上的肉翻了一遍,又挑了块熟的包上生菜递到佟伊伊手里。

佟伊伊接过去,却没有吃,只是低头看着那团绿油油的菜叶,抽着鼻子小声说道:“棠棠,要是应昊对我有你一半,不,十分之一好我就满足了。”

忻棠玩笑道:“那就蹬了他,做姐女朋友!”

佟伊伊的唇角也跟着弯起来,可持续不到一秒又耷拉下去,小声嗫喏道:“我……舍不得。”

忻棠:“……”

真是应昊虐我千百遍,我待应昊如初恋!

佟伊伊见忻棠没作声,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问道:“棠棠,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出息,特别恋爱脑?”

的确很没出息,的确很恋爱脑。

可说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舍不得”?

忻棠坐直了身子,看着佟伊伊的眼睛,郑重而缓慢地说道:“伊伊,你可以舍不得、可以没出息,也可以恋爱脑,但是一定请记住,

任何感情,不管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都必须建立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毕竟,这世界上没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

当这些话从嘴里说出的时候,忻棠的思绪也被带回到久远的过去。

盛夏的烈日下,瘦弱的小姑娘抱着膝盖躲在杂草丛生的墙角哭泣,露在外头的细胳膊细腿上全是斑驳的新伤旧痕。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高瘦少年站在她面前,平淡如水的嗓音如清风徐徐响起,“你再爱她也要保护好自己……一旦受了伤就要及时放手,善待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仰起被泪水浸湿的脸懵懵懂懂地望向身前的少年。

他背着光,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她只看到一团亮白的模糊光影。

可他的话她却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一直记到现在。

可惜这番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良言,没让佟伊伊做出任何改变。

她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脸上的妆早已哭花,眼线晕成粗粗的黑线,泪水在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痕。

忻棠瞧着她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又怜又气,转而又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是独身主义,不用受这爱情的苦。

哭过一场,佟伊伊的情绪好了不少,只是她自始至终都没说东岩山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提,忻棠也不问,帮她烤完肉,又陪她去唱歌。

佟伊伊每每在应昊那里受了打击,总要拉着忻棠发泄一场才会痛快。

忻棠早已习惯,二话不说,陪着她折腾便是。

可今晚忻棠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做,想来想去,除了新品方案没写完,也没什么值得惦记的了。

于是,她陪着佟伊伊在练歌房里吼了整整三个小时,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忻棠从出租车上下来,双手捂着脑袋往单元楼跑,进门的时候刚好有人从里头出来,两人差点撞上。

忻棠急急刹住脚步,刚抬起头想说声对不起,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蓦地一愣,诧异地喊了一声:“郁教授?”

郁韫林也有点惊讶,侧着身子垂眸看向她,“你嗓子怎么哑了?”

忻棠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笑道:“陪朋友唱了一晚上的歌……”

郁韫林长眉一挑,落在她笑脸上的眼神便跟着黯淡下去。

忻棠并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只是奇怪地问道:“您这么晚还出门呀?”不是说晚上十点准时休息的吗?

“出去买点吃的。”郁韫林说着便迈开长腿往外走。

买吃的,夜宵吗?

忻棠扬声提醒道:“外面下雨了,回去拿把伞吧!”

男人没回应,就这样大步流星地迈进了雨中。

拿把伞才几分钟?这是有多饿啊……

暗橘色的路灯照亮细密如丝的春雨,忻棠站在门厅的入口,望着男人渐渐远去的挺拔背影,暗暗吐槽了一句。

就在这时,脑子里突然窜出一个念头——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