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九口小甜酒

“好吧。”林一安抬手看了一眼表,距离婚礼正式开始还有四十分钟,客人基本都已经来齐了。

正犹豫到底该带她干什么时,就看到不远处的谢景濯,索性决定找个安全的地方开小差,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我先进去了,你在这儿再守一会儿吧。”

“你去哪儿?”谢景濯闻言也看了一下手表,注意到他身边刚刚出现过的小姑娘后,又问,“这是你未婚妻?”

“嗯,带她去休息一下,她脚走得累。”林一安回答,把公然偷懒说得非常理直气壮。

乔瑜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有些诧异地瞄他一眼。

也好在谢景濯的脾气好,加上乔瑜长得乖乖小小的,看起来确实很容易累,没怎么想就答应了:“好,这里交给我吧,婚礼开始的时候我再去找你,顺便帮我进去看看司璇准备好了没。”

“嗯。”林一安在刚刚敬酒的一个小时间,脑海里已经徘徊了不下百次想要洗手的冲动,现在总算能躲开人群去喘口气,脸上的表情顿时好看很多。

但乔瑜没料到他会突然加快脚步,只能费劲地踮着脚小跑着跟上,一边问:“我们进去干什么?”

她这么一跑,林一安就是不想注意她费了把劲的小短腿和高跟鞋也难,只好默默放慢脚步,回答:“现在别墅里没人,先进去休息一下,这次婚礼在流程表上塞了一场群星演唱会,晚上还有舞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啊……?”乔瑜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们上流社会的娱乐,她还以为舞会这种东西的版权从辛迪瑞拉开始就卖给迪士尼了。

“啊什么啊,你不会跳舞?”林一安问。

“废话,我当然不会跳舞。”乔瑜没好气地回答。

“那就对了,我也不会,又不是我们的婚礼,站着当吉祥物就行了,还能有人逼你跳?”林一安漫不经心地说着,在进门前迎面碰见司璇,顺口提醒她,“谢景濯在外面等你。”

“哦,好。”司璇点点头,在注意到他身边的乔瑜后,也对她礼貌地笑了笑。

乔瑜被这会儿一身深蓝色伴娘礼服的司璇看得眼前一亮,但下一秒已经被某人拉进大门,只好把注意力放回到他身上:“为什么你不会跳舞,这些不应该是你从小的日常吗?”

“我从小的日常是上课和参加竞赛,我爸妈的日常是上班和开会,我们是从改革开放年代发家致富的,跟严谢两家这种oldmoney不一样。”林一安答得非常根正苗红,一边轻车熟路地找到别墅一楼的盥洗室,示意她在外面等着。

乔瑜在外面闲着无聊,看着镜子里的他又问:“你经常来他们家吗,为什么对这里这么熟?”

她之前可是连她亲爸住在申城哪个区都不知道。

林一安正在手上仔细地搓泡沫,闻言回答:“很熟,他们家的室内是我负责装修设计的。”

“哦……”乔瑜应了声,之前看他的那些设计稿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她眼下置身于这幢豪华别墅模板,总算对KERNEL所谓的“高端住宅设计”的业务范围有了更直观深刻的认识。

也难怪KERNEL连茶水间的出手都这么阔绰。

乔瑜在盥洗室外看他洗了足足三分钟的手,才被带上二楼空无一人的起居室。林一安勉强在别人家的沙发上坐下,然后问她:“看电视吗?”

乔瑜没别的选择,只好点了点头。

林一安便示意她茶几上的遥控板:“你来选吧。”

乔瑜拿过遥控板,在他身侧坐下,打开电视后也不知道看什么比较合适,他们之间不适合包含浪漫、爆笑、悬疑等等元素的电视节目,最后几经犹豫,选择了一档平静安详的海洋生态纪录片。

于是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地看了整整四十分钟的鲻鱼冬季向南迁徙的纪录片。

但奇怪的是,这安静的四十分钟给乔瑜带来的真实感要远远超过下午那一场精致的宴席和气氛火热的演唱会,新郎新娘的宣誓和拥吻在她看来像是镶嵌在镜框里的一段影片,美得毫不真实,反而是身边的林一安在面对一道道菜名冗长的珍馐时大费周折地偷吃代餐棒的样子要更生动一些。

以至于后来她在婚礼上吃了什么、新娘换了几套婚纱、舞会上新人跳了几支舞这样的细节她完全不记得了,当天晚上筋疲力尽地回到家洗漱完躺在床上时,满脑子想的都是纪录片里密密麻麻的鱼群沿着佛罗里达海岸线游动的画面,以及画面外,林一安穿着那身合体的黑色西装、一丝不苟地端坐在不干净的沙发上的样子。

不知道是十月的阳光太好还是那栋城堡别墅的采光优越,当时的二楼起居室静谧得像一座被他们私有的空中浮岛。而他在那样的光线当中,胸口的山茶花白得透明,看起来整洁又舒朗,像只会在梦里出现的某个场景。

以至于当天晚上她就做了噩梦:不但梦见她和林一安从大学开始就认识了,还一起谈了恋爱。某天他嘴上说着要送她回寝室,结果送着送着就把她带回家去见家长了。

她记得孙嘉莉当时在拉着窗帘的卧室里问了她好多问题,最后把她和林一安分别关进了家里的小黑屋,要求他们在一个小时里面写一首诗,题目叫“青春之恶”。

乔瑜醒来的前一秒,还在绞尽脑汁地确定那首现代诗的韵脚,非常努力地在为她和林一安的爱情奋斗着。

然后在醒来发现这些都是梦之后,先袭来的不是庆幸而是空虚,紧接着她就被一种叫做羞耻心的东西给吞没了。

她、竟然在、梦里、肖想、他。

而恐怖的是梦里的情绪真的会影响到她在真实世界的心态,以至于第二天起床看到林一安本人后,她的第一反应是“他本人比梦里还好看”,紧接着才羞愧地转头就走,觉得自己是得主动隔离几天,等梦遗留下来的鬼迷心窍全部消散才能再次直视他。

……

今年的国庆和中秋在同一天,假期一直持续到十月八日。

但意大利不过中国的国庆节,孙嘉莉和林业华的工作耽误不了太久,在十月五号就坐飞机回去了。

乔瑜在他们走后也松了口气,把带了好几天的婚戒摘下来,继续过着跟林一安在同一个屋檐下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顺便跟林幼柠一起讨论义卖会的事情。

星城外国语一年有两次义卖会,兼做学校开放日,当天每个班都会出一到两个摊位,所有摊位的收入所得会捐给星外某大股东名下的某慈善基金会,是学校的大型敛财活动之一。

林幼柠作为他们班的文娱委员,加上班里的大多数学生对这类活动的策划都不是太热衷,便众望所归地在国庆节开始前担下了这次义卖会摊位的任务,然后以参加婚礼为借口,一直把这件事拖到婚礼结束的第四天。

所以在乔瑜一边给她做早餐一边问起这件事的时候,林幼柠切草莓的动作一顿,抬头告诉她:“完了乔乔,我忘记这件事了。”

乔瑜给锅里的舒芙蕾翻了一个面,一边回答:“那你现在想也来得及啊,你们去年的摊位是什么?”

“去年到附近的电玩城里租了好几台打丧尸的游戏机,还可以抽盲盒,”林幼柠回答,不过就在乔瑜准备夸她“听起来很好玩啊”之前,她又小声加上一句,“但是游戏机的租金太高了,又都是我们班里的人在玩,最后就亏本了。”

乔瑜抿了抿唇,忍住自己的笑意,问:“那后来呢?”

“后来是我哥和小冬瓜……也就是我们前班主任一起垫的钱,我哥还扣了我半个月零花钱,说我没经济头脑。”林幼柠想到这点就来气,转头恨恨地瞪了一眼那边正在给自己嘎啦嘎啦磨咖啡豆的某人。

林一安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眼神攻势,对着自己面前的空气淡声开口:“一天亏了三千块,没把你赶出家门就不错了。”

乔瑜听到这个数字也暗暗咋舌,把煎锅里的舒芙蕾盛到盘子里,一边淋上枫糖一边示意她:“那今年我们就不要办成本这么高的活动了,办些容易准备定价也低的,尽量不要亏本吧。”

“我也想啊,可是套圈射箭什么的太俗了,像旅游景点的摊位……我去年就是想把我们班的摊位弄得高端一点,成本才会这么高。”林幼柠说着,切下一块盘子里的舒芙蕾,和草莓一起送进嘴里,然后含糊地开口,“还有什么到批发城里进小商品来卖的、全班像纺织工人一样做手工艺品来卖的、做小吃摊位的……”

她的话音到这儿,看了一眼面前正在把自制冰淇淋舀到舒芙蕾上的乔瑜,忽然有了主意:“乔乔,卖烤肠爆米花的小吃摊太烂大街了,但是你做的舒芙蕾超棒,我们要不试试做这个?我还没在义卖会上看过卖舒芙蕾的摊位。”

乔瑜闻言想了想,最后点点头道:“可以啊,做舒芙蕾原料很简单,做起来也不复杂……我们还可以准备各种口味的冰淇淋和水果,做成自助的形式,这样会更有趣一些。”

“好,那就决定做舒芙蕾了!刚好乔乔你负责做,我负责前期宣传和收银……到时候印一些传单在学校门口发,摊位上也做一些装饰,这样生意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林幼柠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要迎来一雪前耻的成功,紧接着开始盘算定价的问题,“那乔乔你算算,我们一份大概要卖多少钱才能回本?”

乔瑜闻言拿出手机,点开她为了跟林一安AA家庭开销而特意记的账本,查询自己昨天去超市买这些原料花了多少钱。

但她当时买的东西太杂,加上鸡蛋砂糖这些原料是家里本来就有的,一时半会儿也算不清楚。

当下只好默默地把手机塞回去,把自己那份舒芙蕾端到岛台前面的位置,告诉林幼柠:“这个等我们开始采购的时候再算吧,现在可以先问问班里的同学,有多少是对舒芙蕾投赞成票的。”

“没关系,他们不会有人不赞成的,到时候通知一声就行了,”林幼柠作为她们班的大姐头和人气王,在文娱活动上的话语权一向很高,“我们还是先算算应该买多少原料吧,顺便想想准备点什么水果比较好……”

那头林一安冲咖啡的思绪时常被她们的吵吵嚷嚷打断,也实在听不下去两人像三岁小朋友玩过家家似的对话了,把咖啡粉倒进冲滤壶后,一边注水一边出声提醒:

“两位小朋友,如果你们真的决定到时候要做舒芙蕾,最先考虑的不是定价,而是水电天然气这些最基础的问题。加上开放日在十月十日,你们打算让冰淇淋和面糊就这么赤身裸体地在太阳下暴晒吗?”

这话一语点醒梦中人,乔瑜听到后也意识到了什么,义卖会当天的摊位是统一安排在学校的林荫道上的,水电供应是最大的问题,更别说冰箱。

但在林一安面前她是不会说出“你说得对哦”之类的蠢话的,只能硬着头皮告诉他:“我知道,这点我也有在考虑,我们可以用便携式瓦斯炉做舒芙蕾,不需要天然气。至于冰箱的话……到时候可能还需要两个,我正打算找人问呢……”

林一安闻言只是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一面放下手里的手冲壶,等待咖啡粉和热水充分接触。

但乔瑜看出了他眼神中夹杂的嘲笑,自尊心一下子上来,连早饭也不打算吃了,先给林幼柠的前班主任打了个电话。

小冬瓜原名肖东华,外号只是一个简单的谐音梗,对方实际上是年轻的男老师,没有啤酒肚和秃顶,长得也白白净净的,很受学生们的欢迎。

乔瑜之前跟他交接过几天工作,留给她的印象很不错,后来在学校里碰到也会打招呼,算是比较熟的老师之一,因此眼下需要帮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电话接通,林一安在第二次提起细嘴壶往咖啡粉中注水时,就听乔瑜用她第一次给他打电话做家校联系的那副嗓音开口:“喂,肖老师吗?我是乔瑜,有件事想问问你,是关于这次义卖会的……”

语气非常礼貌温柔,加上她原本就足够舒服好听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像在跟自己的情人打电话。

于是林一安在她的第一声出来后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深色咖啡粉里的气泡一颗一颗碎掉,不禁开始回忆乔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再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最后他发现,在相亲见到面之后,她就再也没这么跟他说过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狗(脸上笑眯眯):呵,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