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个人曾在一篇谈日本京都的各式工匠技艺文章中谈究极技艺在今天市场经济世界的脆弱性,它不仅必然受制于边际法则,更要命是它很难被一般大众辨识出来,一如一碗究极的荞麦面和一碗中上程度的连锁店荞麦面,像我这样粗糙的人吃不出它们多大差别一样。究极技艺诉求的永远只是少数知心人,因此这样的店家总是小的,诉诸一般大众公约数鉴别能力的连锁店则是负责消灭它们的洪水猛兽——每当你抬头看见又一家连锁店大马金刀冒出来,就得在心中默念有多少家美好小店收起来了。
因此你会想抵抗,螳臂当车地抵抗它一下。
这无关病酒悲秋,也无关于扣帽子式的所谓贵族精英心态,其中有我个人认为的严肃正经不得已理由。我喜欢引用博尔赫斯一句看似没胆子的超级乐观之言:“好像未来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这话系在他阅读书籍时如花朵般冒出来,也只有在此书籍世界的土壤里才取得坚实的意义——我不用“希望”这个晃荡荡的词,我喜欢说的是“可能性”,一种几乎已完成、只剩实现的伸手可及希望。书籍正是我们人世间可能性的最大收存仓库、最重要的集散地,书籍以它的轻灵(三四百克重)、廉价(两三百块钱价格)、可亲的装载形式,把人类数千年来思维可及的一切可能性,守财奴般几近不遗漏地捡拾保存下来,是完整可能性的拥有,方让博尔赫斯乐观,让我们面向茫茫未来可精神抖擞得起来。
但就像最近生物学家的可怕警言,说致命病虫害的侵袭,极可能让可可树在二九年绝种,让美好的巧克力从此绝迹一般。灾难时时可能产生,可能性的致命病毒之一便是单一分类、单一秩序、单一性的规格化和效益要求,这个病毒早已存在并不断伸展扩大,也有足够的耐心伺伏一旁。连锁书店正是仿制它成功统治的样态,以单一观点和秩序来整顿书、严厉筛选淘汰书的强大新武器,用它来占领并且替代那些不同老板、以各个不同价值信念和独特方式向各种可能性试探的老书街琳琳琅琅小书店。
很久了,没什么好消息传来,重庆南路早已沦陷了,神田神保町我两个月前才去,又奄奄一息了点,至于久违的查令十字街好像也在缓缓败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