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怎么办呢?好像并不能怎么办。我的意思是,了解文字乃至于书籍的如此明晃晃缺憾及其使用风险,并不代表于是你就有妥善的、对症下药的解决之道,生命里有诸多这样子的事,像人生必有死亡,你只能忍受,程度上的应付它,并最终诉诸抉择。
有什么样的抉择呢?最激烈的一种我们或可称之为“仙人吕洞宾式的抉择”。这些流传于中国民间的寓言故事,相传在吕洞宾成仙之前,曾随仙人学艺修道,在学习点石成金之术时,吕洞宾问这是物理变化或化学变化,黄金是否就此不再回转成石头了呢?他的仙人老师坦白告诉他,不,五百年后仍会还原为石头。于是,向往24K纯金绝对境界的吕洞宾遂敬谢不学了——“去圣邈远,宝化为石”。玄奘取经的《大唐西域记》书中这两句苍凉的话,掌故出处可能就是这则故事,成为玄奘目睹旅途中倾城废墟、昔日人的艰辛经营成果重又被自然风砂侵蚀吞噬返原回去的千古喟叹。
是的,你可以如吕洞宾那样抉择,拒绝文字,终你一生不著书,甚至不记日记不写信,而且还不读书,直追毕达哥拉斯,在罗兰·巴特所惊惧的符号讯息充斥嚣嚷的五浊红尘中,做个洗耳颍川的今之古人。
但这样的抉择,我们得说,落在我们这个“堕落”的时代中,仍有它的另一种风险,而且几率更高更难幸免——有没有看过东京上野恩赐公园里那些用蓝色塑胶布拦起草坪遮挡风雪的辛苦无家人们呢?有没有在比方说京都四条河原町每一道巷口为色情酒店卡拉OK举广告牌换点清酒喝的流浪人们呢?在这个没有隐士的窄迫时代中,毕达哥拉斯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这样的人。
这正是瓦尔特·本雅明告诉我们的,人直接面对自然的时代可能已永远过去了,如诗人席勒所说那种素朴诗的时代已永远失去了,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我们当然可以堂堂正正地悲痛我们是被抛掷到一个我们并不乐意的时间里,如活在大唐盛世的李太白诗中一辈子挥之不去的感慨一般,但感慨完,你还是有当下的功课得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