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任谁都晓得时间有限而且宝贵,“日历日历,挂在墙壁,一天撕去一页,叫我心里着急。”因为我们知道有死亡这个不可逾越的时间句点,甚至不待时时意识到死亡就有太多人、太多话语、太多机制和设计提醒你。但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时间更加让人无可奈何的是,不论你如何珍视舍不得,我们就是研发不成时间的保险箱、时间的冷冻柜,可以把时间存放起来以后用或遗留给儿女子孙,也许将来会有聪明人会想出个办法来。
你终究得用掉它,而且依它的流水节奏此时此刻就用掉,因此看开点吧,何妨慷慨些、豁达些,乃至于夸富些,偶尔败家子一样,给自己某种节庆感,通常会带给你莫名的好心情。
相应于时间的守财奴,这里,我们稍稍来看一下节庆这一概念。节庆是一个特殊的日子,独立存在的一个日子,借助着某种名目,把我们的生命连续之流截断,从而也让我们的“正常行为”暂时中止。在此独立的特殊时间里,你被允许豁脱平日小心翼翼的言行和思维,一部分的规范律法也暂时冻结,你可以做平日很想做却又不能做的事,你可以浪费你的时间、财富、情感和身体,节庆总表现着某种繁华和狂喜,恰恰是这样的豪奢浪费,才带来节庆不比寻常的特殊喜乐,让这个日子被“括弧”起来,可抛掷,可收藏,可纪念。
每个民族、每一地的人们都有他们的节庆日子,宗教的、政治的、历史的、劳动的、季候节时的以及个人的云云,如此共时普世,说明它深厚的人性需求和基础。中国古时,相传年轻的子贡便曾在年末腊祭时对人们的狂欢不知节制面露鄙夷之色,讲了两句清高自持的话,当场就被他的老师孔子给严词修理一顿——这段故事记在被认为是伪经的《孔子家语》书里头,你当然可以挑剔它不一定真有其事,但这无妨。孔子的说法大致是,人们一整年辛勤劳作,也需要有所放松,这是基本人情,读书人不可以如此高傲不知同情。
我个人喜欢如此的节庆概念,还不在于“放松”,可放胆为非作歹一番,而在于“离开”,离开什么呢?离开你的基本生活轨道,离开我们总因为熟悉、重复、循环而最终成为昏昏欲睡的单线生活轨道(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而且实际上多多少少这样,每天上班、做事、下班回家、睡觉,根本无需动用到脑子,照样应付自如),你得把自己给拔出来,打断这个隧道般的单调路径,我们沉睡的思维才能重新活起来。
所以如果可能,我个人比较期待阅读一事能成为阅读者生活中的节庆,而不是阅读者自身文化结构的价值排行高位而已,更不是你线性生活的直接再延长像加班一样;也就是说,让阅读独立于我们斤斤计较的日常行为选择之外而繁华,让阅读豁免于其他直接目的的行为竞争而从容,别让日常生活的簇叶颤动吓跑它,它独立存在,独立满足,博尔赫斯所宣称的“享受”于焉成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