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先送了汤圆来。谢尚瞧见便问:“这汤圆是大米粉做的吧?”
汤圆一般由糯米所制。糯米粘性大,不易消化,可不能给他连乳牙都没长齐的儿子吃。
摆盘的香草赶紧应道:“世子爷放心,是伯夫人吩咐厨房特地做的大米粉汤圆。”
谢尚点点头,又问:“都什么馅儿?”
香草:“豆沙、芝麻、花生和枣泥!”
如此谢尚才将臂弯里的谢丰放到宝宝椅上,告诉道:“等着,咱们吃汤圆!”
已然听芙蓉念叨了一早晌汤圆的谢丰闻言笑咧了嘴,拍手笑道:“七,七!”
转念想起无论家里吃什么,都得等红枣来分派,谢丰又催红枣:“塔塔!”
谢尚第一千零一次纠正:“丰儿,你得叫娘!”
谢丰随即改口:“囡!囡!”
红枣答应着过来坐下。
拿起碗勺,红枣度谢尚喜好,准备舀四个黑芝麻馅汤圆。没想谢尚出言阻止道:“红枣,你只给我舀两个豆沙馅儿的吧?”
?红枣疑惑:不说今儿过年,就是平时家常都要讨个事事如意的口彩,都是四个四个的盛。
现怎么才盛两个?
谢尚看着身边眼盯着红枣动作的谢丰,温柔笑道:“芝麻滑肠,而这汤圆馅儿历来都少不了猪油!”
他儿子还这么小,肠胃哪能受得住?
红枣恍然大悟,依言盛了两个豆沙汤圆递给谢尚,然后依样盛了两个到谢丰专属的小红碗里。
谢丰对于数目多少还没概念,他只知道红枣盛给他的食物和谢尚一样,便觉得高兴。
待看到谢尚和红枣汤圆碗里都是跟他一样的金边红花小瓷勺,谢丰就更高兴了。
“七!”谢丰抓起了自己的小勺子。
“丰儿,”谢尚适时提醒道:“汤圆可不比家常饭菜,里面的馅儿可是滚烫的!你得这样轻轻地咬……”
谢丰已经知道了烫。闻言谢丰放慢了动作,学他爹谢尚的样子,只拿小门牙搁汤圆上咬了一小口,咬下小指甲盖大的一块皮,放嘴里慢慢地磨。
厨娘手艺了得,做的汤圆皮薄馅儿大。即便谢丰只咬了一点点皮,也足以品尝到馅料的甜美。
“好七!”
谢丰为汤圆甜得笑眯了眼。
“好吃,那你可得小心点吃!”谢尚示意谢丰看他自己的勺子:“你看,说话功夫,你这汤圆馅儿都滴下来了!”
顾嘴就顾不了手的谢丰……
“拿好!”谢尚握着谢丰的小手帮他扶正勺子,循循指点道:“丰儿,你从勺子这里,慢慢地吸……”
一旁的红枣见状不由想起嫁给谢尚第一年,适逢重阳,已然十一岁的谢尚吃重阳糕烫了嘴,却宁可张嘴哈气,也不肯吐出来的糗事……
瞧这时光转得快的,红枣感叹:这一转眼,谢尚都知道教儿子吃热汤圆了——岁月除了似把杀猪刀外,还能似把雕刻刀,把顽石雕琢成美玉。
……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好汤圆,又吃早午饭。
吃完饭,正好显荣也拟好了帖子,规划出了路线,亲自来请。
红枣料显荣没时间吃饭,便叫丫头去厨房又拿了只人参鸡来给显荣吃,自己帮谢尚换出门衣服。
人参鸡,不比其他鸡,是主子才有的分例。厨房一向都是可着人头做,数量有限。
似谢尚还年青,家常鸡汤,并不用人参,只用海参。
这人参鸡原是厨房昨儿为谢知道、谢子安、吕氏、云氏等今儿进宫领宴的人准备的。
总所皆知,御宴吃的是形式,并不是内容,偏时间还特别长。如此再加上早朝的时长——这身子骨不好,还真扛不住。
所以似这精气神的补充就提前到了昨天,前天,大前天。
按一人一天一只人参鸡的量,吩咐厨房做了来,三天就是十八只鸡。
一家子难得聚到一处,近来都是一桌吃午晚饭。一桌席只需一只鸡即可——去掉前天、昨天各用的一只鸡,红枣手上便还余有十六只鸡。
正方便红枣今儿赏人。
十六只鸡,刚与出去了三只,回头她两重公婆那里也得各送三只才行,如此便是十五只。下剩一只做午席,正好!
谢尚不进厨房,不知道过去三天红枣早已昧下了十好几只鸡。
谢尚照本宣科地以为今儿家里就煮了六只人参鸡,现竟然一半到了他这里。
刚当着人,谢尚对红枣拿人参鸡赏他的人,虽没出声,但心里极不赞成——跟他祖父母和爹娘进宫的都是家里的老人,他见了都得尊一声叔,嬷嬷。如何能因为他媳妇现掌厨房,就下了他们的体面去?
谢尚看着给自己系衣带的红枣,想着当如何措辞提点。
红枣察觉到了谢尚的注视,不过却没往人参鸡上面去想。
红枣只是觉得当着丫头,有些不好意思,干脆先下手为强,抢先笑道:“世子,您现在要出门,不得闲说话。等您得了闲,我有件大事要跟世子商量。”
难得听红枣说大事,谢尚一刻都不想等。
“大概什么事?”谢尚随即追问。
红枣以为给谢尚点思想准备时间也好,事实上她也是刚想起来。
红枣直言相告道:“世子,我就是想着咱们家封了爵,这在京的人事,再不似咱们先前那般简单。”
看看连传说里的衍圣公都要来了。
“如此倒是禀了爹娘,于府里设个跟家乡一样的正经账房才是。”
“不然家里来人,看咱们家一应来往,不分内外,都从内宅出,太不好看!”
当家人不是好做的。特别是这诚意伯府,还是她公婆的。而谢尚,虽说是弘德帝盖章认定的爵位法定继承人世子,但在家乡还有个兄弟谢奕。
不是她小人,要防着谢奕这个半大孩子,但老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她若不想将来一地鸡毛,还不如现在话说前头,公私分开。
如此往后即便谢尚出私房补贴公账,也都有账可查,不至于跟她爹李满囤似的辛劳大半辈子,吃力不讨好。
红枣本性特别小心眼,吃不得亏。
似当年李高地分家,赶她爹娘净身出户。她虽是从利害关系最快接受,日常也常劝她爹娘放开心胸,往前看。但实际里,对这份大亏,红枣却是一天没忘——毕竟两世为人,红枣也就吃了李高地、于氏分家这么个倾家荡产的大亏。
真正是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红枣爱谢尚,既打算一辈子,加上现又有了谢丰,自是要为谢尚和谢丰从长计议。
本来以红枣的心大和拖延癌晚期,即便计议,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快。
实在是谢尚家来那句“等娘回来用印”提醒了她。
谢尚和谢子安是父父子子,红枣如此想:亲密无间,可让功,可盖印,无话不说。但她和她婆云氏可不是。
老话说得好“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似谢尚在她婆跟前都排位靠后,她一个做人儿媳妇的,就更别提了。
将来这家,一直维持现今的一团和气倒也罢了,但若是内里起了矛盾,一准是她这个排位最后的首当其冲地背锅。
她若不想走她娘王氏的老路,必是得现在就撕捋明白了各自基本的利益、责任和义务。
她是拦不住谢尚补贴伯府公用,但这些得摊到明面上,教所有人都看得见。
这个小人,她先当了!
红枣的话似一道闪电劈中了谢尚。谢尚瞬间便想到了自己的缺漏——昨晚他在他爹给他二十万两银子修府和御赐庄子时,就应该跟他爹提议设外账房的事,方便福叔行事。
难不成他爹的管家,福叔办事还得先跟他媳妇的陪房树林讨主意,拿银子?
毕竟福叔才是诚意伯府的大管家,且也只有福叔才最知道他爹的喜好。府邸的修缮根本都得福叔拿主意。他爹给他银子和田庄,都是为照顾他脸面。
天!谢尚难以置信:他怎么能这么蠢?这么明显的事都体察不到?
还得红枣来提醒?
谢尚羞愧得只想捂脸。
当着红枣的面,谢尚虽不能捂脸,但耳朵却是烧红了。
红枣看到,不免关心问道:“世子,你这耳朵怎么了?今儿在外面受了风,起火了?”
谢尚……
经了这一出,谢尚再不想问红枣人参鸡的事儿了。
毕竟红枣连设外帐房的事都想到了,谢尚暗想:自不会为几只鸡扫长辈跟前人的脸。
先是他想多了。
红枣与显荣他们的人参鸡必是红枣自己的私房(大雾)。
这也都是有的。先前,他娘也都是这样厚待他爹跟前的人。
不可避免地谢尚便误会了红枣说这段话的初衷,真以为红枣完全是为他补漏。
毕竟他媳妇一直有异于常人的聪明,谢尚一厢情愿地认定:且吃死爱死他了。
……
“大概吧!”谢尚乘机抬手搓了搓耳朵,顺便也搓了搓脸。
调整好情绪,谢尚方告诉红枣:“今儿为等爷爷,爹朝堂出来,确是在外头站得久了点!”
红枣记得前世太和殿广场的宏阔,远非坤宁宫广场所能比。
其风,想必也更旷野。
御赐的暖耳不是貂鼠皮的,戴了也是有甚于无,扛不住。
经了一凌晨“东风吹冻裂”的红枣没费事地便认同了谢尚的说法,实心建议道:“那世子爷一会儿可一定记得多揉搓,活动血脉。生冻疮可就麻烦了!”
得到红枣一如既往的关心,谢尚信心大振,和红枣低声道:“红枣,我原本也有一件事,想晚上和你说。”
刚被红枣发现了处大错漏,谢尚自觉也得说红枣一件事才能重振夫纲。
“什么事?”红枣疑惑。
谢尚不答,只是看了眼旁边的照琴。
照琴知机,立同香草退了出去。芙蓉见状也寻了个堂屋看敲钟的借口抱谢丰转去了堂屋。
至此,谢尚方低声道:“红枣,以后可别再给丰儿照镜子了!”
红枣……
“铜镜虽是辟邪之物,”谢尚告诉红枣:“但丰儿年岁小,眼睛净。”
魂还没长全。
想着今儿是大年初一,得多说好话,谢尚咽下了不该说的话,言简意赅道:“总之,铜镜不是他这个年岁的孩子该看的东西。以后快别给他看了!”
红枣做梦都没想到,她一天照无数回的镜子竟然会是件法器,且她儿子还不能给照,不免错愕。
这落谢尚眼里又成了懊悔和担心。
“没事!”谢尚反过来安慰红枣道:“这镜子不比家里其他镜子,原是你的陪嫁。你嫁过来时,年岁还小,我就没送庙里去开光。进京后家事一件接一件的,我也没理到这件事。”
“红枣,你放心,这没开过光的镜子法力有限,再说丰儿也没照多久。”
红枣知道菩萨像开光、护身符开光、太岁擦脸巾开光,还是第一次听说女人的梳妆镜也要开光。
不过涉及到迷信的事,红枣本着相互尊重的原则一向不跟谢尚争,闻后立表态道:“世子爷放心,先我是不知道,现既知道了,以后必是不再叫丰儿照镜子!”
不就是不照镜子吗?红枣心说:有什么大不了?似她,还是个女性,六岁前压根没镜子照,不也一样长大?
谢尚听后自是满意,点头道:“金子最能避邪。你那个镯子先给丰儿玩着。一会儿你给他把那长命锁带上就成!”
长命锁开过光,谢尚便觉得其法力一准盖过红枣的铜镜——即便有些什么子不语,但看其能被铜镜镇住,想必长命锁也一定能将其压住。
……
芙蓉刚听红枣提议设外账房,心里立便倒了个儿。
现府里并没有专设的账房。芙蓉暗想:一应外帐花销都是管家树林一个人,一张嘴说了算。
即便大管家谢福来,也不好提查账——毕竟这里是状元赐第,是世子的私产,不在公中。
不过等这伯府外账房一设,形势立就不同了。
似家乡的账房人选,一贯都只由谢姓奴仆出任。
而京里这处,即便世子给夫人体面,似跟同意树林管家一样同意放陪房,只怕于夫人也是无米之炊,派不出人来。
现夫人的八个陪嫁:陆虎、晓喜留在了家乡;张乙、碧苔去了山东;谷雨则同本正等人一起在山东、河南、陕西开新铺。
京里就只留了金菊、树林和她男人晓乐三个,其中去掉金菊妇人,就只剩管家树林和她男人晓乐了。
夫人出门,如何能没有陪房跟随?
而账房,则必是要一直待府里的。
如此无论树林,还是晓乐都不能出任账房。
当然夫人跟前还有显真他们。但他们不仅都姓谢,更是谢福的子侄,显荣的兄弟。
账房用他们,和世子自己出人并没有差。
总之,这账房设立于夫人不仅无一点进益,相反还限了现宅子里管家树林的权——不管最后谁选了账房,账房管不管这个宅子。账房和宅子里的账都会在谢福显荣这对父子处交汇。
夫人这么做,真是一点没顾忌自己,完全是为世子和伯爷打算啊!
唉,芙蓉叹息:现就希望树林差事做得漂亮,千万不要给显荣看出纰漏,丢夫人的脸。
朝夕相处十几年,芙蓉早摸透了红枣的脾性,并不以为红枣此举是针对树林。
这事最大的可能,芙蓉低头看了看从她怀里探出大半个身子,眼珠子跟着钟摆摆动一起左右转的谢丰,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就是夫人突然想到了,然后觉得应该这么做,就这样做了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进京两年半,一直没有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