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会典》明文规定:在京文武官必须列朝,宗室一律不列朝,但却一字未提受封的公、候、伯世子是否列朝。
于是已是超品伯世子的谢尚,今儿列朝排班还得按他任的翰林院从六品的修撰来——连带的,已经顶上珍珠七翟冠的红枣今天也依旧在坤宁宫前的小广场喝风。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被说不清是北风,还是东风,甚至可能两者皆有的风吹得牙齿战战的红枣心底疯狂吐槽:这《大庆会典》的错漏也太夸张了吧!
似伯世子、伯世子夫人这样的超品人群都能给遗忘?
这礼部都是干什么吃的?
对了,这会典还是开朝太.祖那年代的遗留,这都一百多年过去了,礼部也不说与时俱进,给修订修订?
别的不说,起码给她这个超品伯世子夫人弄个背风地方吧?不然这翟鸟数多了一倍,招风面也翻了一倍的七翟冠戴着有什么趣?
真是不知所谓!
似她前世的政府,那可是每年都在立新法,修旧法,不停发展完善整个社会的法治建设,这才是一个负责任的人民政府的样子……
谢尚每月朔望都要上朝,已冻习惯,倒不似红枣这般以风吹为苦。
谢尚当下最挂心金銮殿里的谢知道。
他爷年岁大了,谢尚暗想:腿不好,又是第一次列朝,也不知站不站得住?
不过他爹就在旁边,应该会看着点吧?
再还有他继祖母吕氏,第一次入宫交际顺利吗?
红枣的法子看似简单,实则全赖周围人的机警配合,而他娘更是成局关键。
似在翰林院圈子里,他娘还有红枣给打配合,但红枣进不去坤宁宫正殿,那可就全靠他娘一个人见景生情地周旋了。
真不知现在咋样了?
所以一会儿散朝,他是在宫门等他爷和他爹散宴呢,还是先家去一趟见红枣问问情况再来?
提到家,谢尚不免又念叨起儿子谢丰——丰儿今儿一个人在家,早起见不到人,也不知哭了没有?
年前腊八那回,丰儿可是哭伤了……
早知道今儿列朝序班,文官队伍衍圣公第一,他老二,但等这一切真实发生,谢知道还是禁不住高兴得美髯飘飘、帽翅颤颤——衍圣公家被赞誉为“天下第一家”,谢知道忍不住想:现他儿子谢子安以文封爵,且世袭罔替,是不是意味着他雉水谢氏也将能成为山东孔氏这样的“圣人一族”?
若非刚宫门前监察御史奋笔疾书的印象太过深刻,谢知道脑子里还绷着御前失仪大不敬的弦,知道御驾当前再高兴也得克制,死也得忍着——谢知道掐紧了自己的手掌心……
个人入阁理想早在儿子中状元入翰林院那年便飞灰湮灭了的谢子安做梦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有列朝序班在内阁成员前面的一天,当下这份兴奋不免较谢知道更甚。
果然,谢子安不无自得地想:法无定法,限无极限。在天下人都以为只有入阁才能位极人臣的时候,谁会料到陛下忽开文官封爵的禁呢?
而他能捻这个先,便是亚圣说的: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
入朝以来,他以仁事君,以仁治下,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终于常规仕途外开出了自己的道——人生至此 ,当百尺竿头更思进,策马扬鞭自奋蹄。
看着前方衍圣公的蟒袍后背,谢子安悄悄握紧了拳:即便他谢家不敢与圣裔比肩,但京里多勋贵——不说伯爵遍地,就是侯爵也不老少,比如他现住的长子状元赐宅所在的官帽子胡同便有三候两伯——隔壁前至诚伯府在信国公保举他的折子里名字还在他之前飞升候了,成了至诚候,而他诚意伯府所在的玉带巷连带他家在内更是有两伯四候——隔壁的前宣宁伯府现也是宣宁候府了。
既然他家才只伯爵,前面尚有公、候两等爵位,谢子安如此想:即便是为了往后邻里交往的体面,他谢家也当尽快由伯升候才是。
当然升爵并不比封爵容易——当今圣上在位这这些年,也就去岁腊月才升赏了两个侯爵。
参照这个现例,下一次的升赏时机想必就是十年后,圣上六十亿万寿时候。
十年里,要再累积出似马掌、一年两熟这样的功劳政绩可不容易,他得好好合计,合计……
时弘德帝正襟危坐地坐在皇帝宝座上俯视一殿朝臣,特别是他的内阁阁臣。
武官队伍这回虽也有人晋爵,但弘德帝在位二十几年,早看腻了他们的戏码。
今儿正旦,弘德帝想看点新鲜。
当然以弘德帝对内阁的理解,也知道阁臣不可能就因为个朝位站序跟武勋一样当他的面上演全武行——嗯,这个即便在武勋里也是极个别,确切地说这么多年也就一次,还是他初登基。
不过,弘德帝一点也不贪心。弘德帝心说但能看到他们一成不变的老脸能有丝变化也是好的。
……
逡巡一圈,发现一切如故,弘德帝正自失望,忽扫到谢知道微抖的手臂,就多看了一眼——腊月陛见,弘德帝亲问过谢知道年岁,知道谢知道过年就七十四了,比朝庭规定的致仕年岁足长了九岁。
弘德帝担心谢知道扛不住,在他朝堂晕过去——大过年的,弘德帝图一年顺遂,一点也不想今儿的朝会出岔子。
弘德帝不放心地转了转眼珠,然后便发现谢知道全身上下最该颤的帽翅却是一点没颤——难怪鸿胪寺序班没来纠。
丢下刚怀疑的治下有人失职的小本本,弘德帝再次不动声色地打量谢知道……
待发现谢知道气色也好,嘴唇没抖没变色,鼻尖鬓角也不见虚汗,弘德帝便觉得谢知道手抖不是身体原因。
难道说是因为紧张?
想想上回乾清宫奏对,弘德帝心里摇头:不至于。今儿大朝,又不用谢知道讲话,有什么好紧张的?
再说上次也就是头两句能听出紧张,后面就顺畅了。
想不出缘故,弘德帝转眼看谢子安,发现谢子安的手也在颤,就是颤的幅度很小,非仔细盯不能发现。
这是有事发生呀!弘德帝的眼睛在谢知道、谢子安转了两个来回,便有了确定,然后不免狐疑:到底什么事?
……
一时礼官叫起,弘德帝看谢知道不用人搀扶,极利落地站起了身,更是确定了自己所想:果不是身体缘故!
就似他,坐这么久,想起身,腿还觉得麻,要缓缓呢!
谢知道这老头却是啥都不要。这腿脚,看着比他内阁阁员还轻快。
转念想起谢知道家乡还有个九十七岁的爹,弘德帝不免再次暗叹:圣人云:仁者寿,德者寿。由谢知道和他父亲的长寿可见谢氏一族家学渊源,门风可蔚。
所以,刚到底什么事,让谢知道这个仁寿德寿者失态?
……
官员散朝都是各走各的——毕竟刚朝贺仪进行了那么久,正常人,连弘德帝在内都有点三急之类的私事要处理。
特别是接下来还有御宴。有资格列席的,都有点年岁,更须提前做好准备。
朝堂出来,谢子安立低声问谢知道:“爹,您腿脚还好吧?”
“没事!”谢知道示意儿子放心:“咱们赶紧去找尚儿。”
告诉请衍圣公和阁老来家做客的消息,方便他跟他媳妇早做安排——似他现今出门尚要带一个管家、四个小厮长随和八个轿夫,十三个人。
而吕氏更夸张,得四个丫头、四个媳妇、四个小厮常随、八个轿夫、两个车夫,整二十六个人。
衍圣公、阁老的地位摆在那儿,出门排场不会比他家小——如此初五请衍圣公、阁老及其家眷,需要筹备的上下等席面,毛估估就要三十六七桌。
这原算不上什么大事。麻烦只是因为京师寸土寸金,尚儿的赐宅地方有限,加上又是过年,诸种禁忌,天气寒冷,滴水成冰的——不说这三十好几桌的席面如何整治,只这席面要用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摆放都要一一规划。
谢子安本想让他爹少走几步路,只在原地等他就好。但看到
周围人都行色匆匆,没有原地不动的,且因为他和他爹站着说话,已招来旁边锦衣卫和御史的注意,就改了主意,答应到“好”。
刚看他爹走路的步态,好像真的还行。
几千人的朝贺,金銮殿连带其前面广场的每寸地都分划到侍卫人头。
相应地朝臣也只能待在自己分属的衙门地块,不能乱走——到不该到的地方。
看身边同僚几乎走尽,谢尚心里着急,但再急,也只能耐心地待在原地按先前的约定等他爹和他爷。
分管这块地的锦衣卫还在等上面下清场命令,就没赶人,只监仪御史不怕冻手地拿着笔和小本本,做好记录准备……
等谢知道、谢子安走到时,偌大广场除了锦衣卫、监仪御史外几乎就只剩谢尚一个人了——大过年的,一般人宁可堆挤在宫门出口处,也不愿在此多留一刻,面对锦衣卫和御史台两大瘟神。
甫一照面,谢尚刚拱手叫了一声“爷爷,爹”,便为谢子安出言打断。
“尚儿,”谢子安压低声音急速告诉道:“你这就家去。家去补七张咱们正月初五请客的帖子,亲送到衍圣公府和内阁阁老家去?”
对于请衍圣公,谢尚能理解,但对于请阁老,且还是六位一起,谢尚觉得有必要敲定一下,毕竟朝廷此前还没这样的先例。
“爹,”谢尚问:“六位阁老都送?”
“都送!”谢子安肯定道:“咱家第一次请客,不好厚此薄彼!”
何况送了也不定来——比如信国公初五要去其他国公家赴宴,就不能来。
谢尚听着有道理,点头应道:“儿子明白了!”
……
作者有话要说:红枣的事来了,请客加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