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颂已经很久没有在学校里见过裴千屿了。那天在学校钟楼附近遇见裴千屿,是她这个学期里第一次见到他。
她也没上前搭话。
只是选择了默默转身离开。
回到宿舍后,黎落又提了一次关于裴千屿的事,说是他今天是回学校接受校友会采访的,不少女生上前要联系方式都被拒绝了云云。
舒颂只是安静地听了半响,没说话。
她又照常过着自己的生活,就像是没有遇见过裴千屿一样。
只是那天后的连续几天晚上,她都在做梦。
梦见他们初见的那天。
梦里,很冷。
雪很大。
天很黑。
但他满身是光。
裴千屿。
他就是那个入学当天就在北城大学掀起一阵浪潮,在以715的高考裸分震惊了众人的同时,从此蝉联了四年的北城大学校草。
北城大学没有人不知道裴千屿的名字,不仅因为裴千屿长得鹤立鸡群。
还因为他是天才——
即便是在一众天才学霸中,还是最天之骄子的那个存在。
舒颂几乎知道与裴千屿有关的一切。
她知道他拿过多少奖,拒绝过多少人。
所以,她也知道自己和他,
有云泥之别。
即便舒颂清醒地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他们之间其实是不可能的。
但她还是忍不住心动。
她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
裴千屿其实对她还是有一点印象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们也许会成为朋友。
不过对舒颂来说,她宁愿不接近他,也不想只做他身边的一个普通朋友。
如果相识不能相恋,倒不如只是擦肩。
……
日子过得很快,一周已经匆匆过去。
而北城的天气还是没有丝毫转变。
北城大学就连树冠繁茂的林荫路段也被晒得滚烫,紧跟着又被熙熙攘攘的遮阳伞遮去大半。
舒颂走在林荫路上,身影被阳光拖拽得很长,蜿蜒于林荫路的鹅卵石小道上。
被晒的滚烫的衣摆在空气中拖曳出几分独属于夏日的躁意,滚滚热气从地面蒸腾而至人脸。
舒颂也是刚下最后一节课。
她这会满脑子都是刚才课上画的图稿,就连白皙干净的手背上还残留着一两道黑色痕迹。
室友黎落拍了拍她的肩,半是羡慕地怅然道:“怂怂,你刚才只给我随便改了两笔就改得就好好啊……难怪教授老夸你有灵气,什么时候我也能达到你这种水平啊?”
“就是多看,多练而已,”舒颂转过头,认真与黎落对视,语气温和:“这也算不上什么灵气。”
她补充说:“况且,你画的也很好。”
黎落朝着她眨了一下眼睛,笑笑,挽上了舒颂的手。
就这么走着走着,两人走到了分岔路口。
舒颂因为夏日暑气丧失了胃口,于是和黎落挥挥手说:“那我先回宿舍了。”
黎落点点头,和她分道扬镳后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舒颂垂了一下眼睛,继续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只是她还没走到宿舍,放在外套兜里的手机募然间震动个不停。
她只能拿出手机查看消息。
夏日正午光线太刺眼,她得将屏幕亮度调到最大才能看见消息。
是闻柠发来的消息。
-怂怂!下课了吗?
-快上号!今天我请来了一位大神来一起打副本!!你肯定猜不到是谁!
舒颂握着发烫的手机,回了条消息:
等我十分钟。
十分钟后,舒颂终于回到宿舍。
宿舍门被打开的同时,清凉空气中掺和着香薰蜡烛的气味,混杂着宿舍内柔和的轻音乐扑面而来。
舒颂慢腾腾打开电脑进入了游戏。
游戏界面进入的有些慢,正在更新,她就半垂着眼睛看着界面内容不断跳动。
这两天她睡得不安稳,就连坐在游戏前都有些犯困。但在进入游戏后,舒颂的困意就忽然被席卷而去。
许久,她才进入游戏。
且刚进入游戏就被拉入了不知名的队伍中。
队伍这会正在长安街道,众人都站在树旁,那颗大树枝叶繁茂就像是承载着千年的姻缘一般日益壮大繁茂。
枝叶因为风而微微拂动,好像能听见沙沙作响的树叶声。
紧接着,舒颂就听见一道透着夏日清凉质地的薄荷音。
“是你?”
那人问。
有的人声音低沉听起来会有些油腻,像是刻意压着嗓子装低音炮。
但他不是。
他的声音介于低沉于清亮之间,不是那种能刻意能坳出来的声音。
舒颂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她。
对方的ID是——千山万屿。
千山万屿。
舒颂神色愣愣地看向游戏屏幕,以至于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碎发忽然滑到了脸颊一侧,遮盖住了她大半张脸颊。
他似乎看了一眼舒颂的ID:“颂颂不怂?”
舒颂这才回过神,动作迅速地打开麦克风。
手肘一推,右下方的鼠标却不小心撞翻了一旁的易拉罐。
气泡水随之如泉水一般翻倒在桌面上。
舒颂很少出现这么方寸大乱的失态模样,一瞬间全身血液都像是要往耳根子里窜。
但舒颂性格本就冷静。
她迅速就镇定下来,她立刻站了起来,收拾那片狼藉,抽起一旁的纸巾擦干桌面。
她很快点开队内麦,她很快冷静下来,声音听不出半点破绽:“是我,我来晚了,抱歉。”
队伍安静了一会。
半响,他语气简短地回了一句:“闻柠在接电话。”
舒颂下意识地“哦”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没开麦他是听不见的。
她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指尖迟疑而轻缓地敲了敲鼠标。
她开麦道:“哦,好的。”
声音很平静。
换作任何人来听都听不出她的紧张。
即便她心跳加速,还是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情,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方寸大乱。
在麦克风安静的几秒钟内,舒颂抓紧了自己的手心,她可以察觉出来,他的话并不多。
他大概是因为性格冷淡疏离,不爱说话。
而舒颂此刻心绪乱得能织出两万件毛衣。
于是只是沉默着,扮演着一个陌生人角色。
于是两个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抱歉,怂怂,我来晚了。”闻柠忽然开麦,打破了沉默的氛围,“我刚刚去接了一个电话。”
舒颂摇摇头,“没事。”
闻柠的到来缓和了略显冷淡的气氛,另一个队友的ID是“雕弓挽白羽”,性子比较热情,一上线就和闻柠聊开了。
裴千屿出声,打断他们:“行了,开始吧。”
电脑屏幕的淡淡蓝光落在舒颂脸上,将她瓷白的脸映衬得更加冷白,而她只是怔忪出神地看向电脑屏幕,指节不经意间蜷曲了一下。
她保持安静没说话,只是听着他的声音。
北城的夏日午后总是格外漫长而燥热,窗外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了一个下午。
夏日午后四五点的嘈杂蝉鸣,副热带高压控制下,热浪裹挟着风穿过树冠枝桠,带着空气中的水分蒸腾。
一片安静的钟表走针声中,游戏副本快要进入结尾,闻柠在这时莫名地神神秘秘地开口:“怂怂,你应该认识队伍里的这个千山万屿吧!!”
舒颂垂眸,沉默半响。
还没等她回话,闻柠就已经笑眯眯开口:“全服第一大神千山万屿,是我哥!!”
闻言,舒颂指尖摩挲了一下鼠标表面,她声音有点说不出的惊讶:“你哥?”
哥、哥?
裴千屿是闻柠的哥哥?
而裴千屿的回应只是一声低低嗤声,他垂下眼皮,懒洋洋地往电竞椅上一靠。
眼见着副本也快要结束,他随口对闻柠说了一句:“小鬼。我还有事,你自己玩吧。”
其他人随口应声。
而舒颂也夹杂其中嗯了一声。
她想,她大概也不会再与裴千屿有什么交际,也没有什么可能。
她和裴千屿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大概也不会再遇见。
舒颂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几天前中午阳光下,在学校钟楼再次看见裴千屿的那一幕。
四目相对时。
她悲哀地发现裴千屿的眼神像看见陌生人一样平静。
从始至终,记得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独家记忆,只是他可有可无的模糊回忆。
舒颂希望裴千屿能想起她,却又害怕他想起那个狼狈的舒颂。
她其实很早很早很早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裴千屿了。
可是他不记得。
那她也没必要提醒告诉裴千屿,让他回想起那个难堪的苍白的舒颂。
舒颂并没有特别钟爱的一个季节。
但对她而言,遇见裴千屿的那个冬天一直无穷无尽,被无限延长。
在那个冬天后。
舒颂的人生被泾渭分明地分割成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个冬天,以及用来怀念那个纯白季节的日子。
人们常常用crush形容一场爱情冲动,在英文里crush有层意思是“短暂地、热烈地但又是羞涩地爱恋”。比如,“I had a crush on him”,就是“我曾经短暂地、热烈地、但又羞涩地喜欢过他”。
但这个词不足以来形容裴千屿。
如果真的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舒颂只能选择Conquer。
“I have been conquered by you ,
for thousands of times.”
I have been conquered by you ,
for thousands of times.
喜欢就是这样,一日日积沙成塔。
舒颂忽然害怕了。
她清醒地发现自己在日益沉沦,理性警告着她远离这个巨大危险,否则可能会被吞噬殆尽。
可她的感情、她的喜欢没有随着靠近这个人而削减,反而愈演愈烈,要将她理智的天空席卷个干净。
这一秒,舒颂忍不住看向灰白色墙壁上那由浅蓝色线条勾勒出的时钟,望着那一块浅蓝色,她似乎听见了秒针走动的声音。
微不可闻,却时刻存在着。
就像她的喜欢,走了这么久这么久,却没人听见。
从十七岁起,她的每一支笔都认识他的名字,就像她在高三那年循环听了一整年的《七里香》:
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
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
舒颂第一次遇到裴千屿,是在黑夜。
一个冬日夜晚。
那天晚上,天空没有一丝乌云,月亮尤其地亮,亮得舒颂能看见马路上躺着的那条银色手链在隐隐反光,熠熠生辉。
舒颂狠狠地摔在地上在地上,手掌被划破,而她半低着头,鼻腔一酸。
“你们听说了吗?听说她爸爸是跳楼死的。当时可吓人了,乌泱泱一帮人围在楼下,还有警察来了……”
“嗤,之前还以为她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大小姐呢,现在没了钱,和她妈怎么继续活下去啊?”
“活不下去了呗~”
“小颂,你最近成绩怎么下滑了这么多?是不是谈恋爱了?妈妈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你现在的重点是在学习上!”
“小颂,我们孤儿寡母的,就算遇到事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妈妈好累啊……我们孤儿寡母的,妈妈只能靠你了。你要争点气,你要替妈妈争口气。”
耳畔似乎一一浮现出那些话。
以至于舒颂迟钝地发现。
原来她还没有麻木。
只要一想起那些话,她的心就像被人重重地抬起又砸到了地上。
又酸又涩。
那两年,她人就像在梦魇中似的。
飘在半空中,脚不点地,好像下一秒就会坠落。
往前的几年,舒颂像是得到过上天的偏爱,在很多人羡慕崇拜的视线中走过。
而后来,上帝又毫不留情地一点一点收回给予她的东西。
于是舒颂一下子从云端跌落。
眼泪像是迟来了两年的讯号。
陈旧而模糊,拍打在沥青路面上。
反正路上没有人,想怎么哭就可以怎么哭。
舒颂只是低低地哭,就连对从不远处开过来的机车轰轰烈烈的轰鸣声都只充耳不闻。
她甚至没抬头。
可能是那个时候情绪太上头,她甚至有点敏感,听见嚣张的机车声甚至毫不掩饰地皱起眉。
所以她没看见那个人已经下了车。
裴千屿摘了头盔,漆黑短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减弱了他的疏离倨傲感。
他看上去冷淡又寡欲,手上还抱着机车头盔,长腿宽肩,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模特。
那双狭长的眼眸懒懒散散地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舒颂。
但舒颂那时还没发现。
舒颂那时只顾着神经质地用拳头砸了一下地面,没有注意力发现那个朝她走来的人。
当裴千屿一只手抓着头盔,忽然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舒颂面前时。
趴在地上的她只能看见一双价值不菲的限量版跑鞋。
裴千屿声音懒懒散散的,似乎还带着些许不着调笑意,半低下头问她:“大晚上,你趴在路上做什么呢?”
他半蹲在她面前,盯着她看。
语气闲闲的:“这马路欺负你了?”
舒颂的头死死低着,没有抬头,但对方却主动弯下了身子。
紧跟着,舒颂撞入了一双冷淡却含着浅浅笑意的凤眼,他的眼型内勾外翘。
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月光好亮好亮,所以他眼睛里也勾着一抹光。
而裴千屿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舒颂的手上,不经意地看见了舒颂白皙手掌上的血迹,不动声色。
他的神色收敛了些许,也没那副懒洋洋的懒散模样了。
他向舒颂伸出了一只手,语气淡淡的:“要不要先起来?”
而舒颂还是低着头,只露出下半张脸。
裴千屿伸出的那双手很修长漂亮,骨节分明,干净得过分。
鬼使神差的。
舒颂搭上了这只手,仿佛是困在漆黑屋内的人试图握住最后一束光。
她第一次和男生握手,握上的那一瞬间就有点紧张。
不过舒颂也感觉到对方的手掌一僵。
裴千屿迈开的脚步也顿了一瞬,见他这样,舒颂顿时心里也轻松了些。
数不清为什么,她没有在绷着自己的情绪。
而是将手搭在了对方手心。
她带着血痕、尘土的那只手并不像平常一样白皙干净,落在对方清凉带着清爽气息的手心时。
好像握住了一抹光。
等舒颂搭上那只手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就隐隐出现一种预感。
类似于宿命的声音,在她心底轻轻地说:
她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了。
同样,她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裴千屿了。
他不一样。
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