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吟眉与承喜下了地宫,密道光线暗淡,寂静阴森,四周黑黢黢一片,唯一的光源便是承喜手中一只灯烛。
危吟眉抱紧怀中的行囊,亦步亦趋跟着承喜身后。
她能想象到谢灼醒来发现自己不见,会是如何一个阴沉的神色。一旦被他捉住,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事已至此,不能回头,她今夜必须离开。
二人在密道中摸黑前行,一路躲避机关埋伏。
走了两三刻钟,终于到了一处密道口。
危吟眉立在石阶下,外头嘈杂的说话声时不时传来,轻声问:“我们到哪里了?”
承喜道:“到出口了。外面就是市集。”
承喜手按下机关,头顶旋即传来“轰隆”声,石块松动,融融的灯火从外透进来,照亮了通往外头的小路。
百姓不断经过,空气里漂浮着丝竹声和笑闹声。
危吟眉心脏滞了一拍,随后更快地跳动起来,跟随承喜一同走出巷子。
一直到潮水般的喧嚣声扑面而来,危吟眉仍觉得有些恍惚。
她走在人潮中,回首眺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
巍峨的宫廷屹立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宝塔高耸凌云,檐台参差错落,涌动着雄浑的王者之气。
琼楼玉宇,像是天上仙境,又仿若是一座金玉制成的牢笼。
承喜看她一眼:“娘娘,我们走吧,趁着现在人多赶紧出城去。”
危吟眉思绪渐渐回笼,提着裙裾跟上他的步伐。
洛阳街上华灯初上,车水马龙,酒楼里传来欢声笑语,夹道百姓人潮如织。
一种别样的旖旎繁华自这里升起。
承喜去街边为危吟眉买了一只幕离,递给她戴上,街上不少女郎佩戴幕离面纱,故而危吟眉走在人群中,并未引来多少奇异的目光。
一路艰难挤过人群,到了城门口。
危吟眉随着熙熙攘攘的队伍往前,从袖口中抽出伪造的户籍。
承喜俯在她耳边,以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耳语:“奴婢走黑市的路子,买通了一个守城门的士兵,那士兵认得奴婢,到时候娘娘将户籍给他随意检查一下,就能瞒混过去。”
危吟眉轻声:“他未发觉你的身份?”
“断然没有。奴婢一直听娘娘的话,谨慎办事,不敢流露一点蛛丝马迹。”
二人正谈着,前面的百姓突然加快步伐走向关隘。
士兵们大声吆喝:“将户籍、通关文碟都拿出来,凡是不符者,皆依律治罪!”
承喜走在前头,将自己的户籍递给其中一个士兵。
那士兵看了一眼,示意放行。
轮到危吟眉时,对方接过她的户籍,翻看了一下:“叫苏娆?幽州人士?”
危吟眉点了点头。
那士兵果如承喜所说,只敷衍翻看了几下,就将文书合了起来,“走吧。”
危吟眉接过户籍,快步往外走,就在这时,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从后传来。
危吟眉回头看去,但见一官兵策马疾驰而来,指着朱红色的大门:“关城门,关城门——”
危吟眉不知发生了何事,心跳骤然加快,疾步往城门隧道奔去。
隧道内光线暗淡,道路深邃拥挤。
士兵们合力推动城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城门一点点从内向外关合。百姓们趁着最后的空隙,一个个争先恐后往外奔。
危吟眉被裹挟在人潮中,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出现,有官兵们出来维持秩序。
“不许出城!”
就在城门即将在自己面前关上时,危吟眉一咬牙,用肩膀撞出一条路,踉踉跄跄奔出了隧道。
轰隆一声巨响,城门在身后关上。
四周都是百姓,相互四顾,扶着心口喘气,竟有几分劫后余生之感。
承喜迎上来道:“小姐,咱们先随着众人往前,那里有一处小镇,奴婢雇佣好的马车以及护院侍卫。”
危吟眉拾起掉在地上的包袱,看向漆黑的夜幕,心有余悸道:“走吧。”
庆幸的是她在最后时刻出了城门。
待明日一早谢灼醒来,她已经向西离开洛阳数十里地。
就像一滴水,散入大海之中,谢灼再找不到她一点踪迹。
危吟眉只觉压抑在心口的低沉情绪一扫而空,连忙跟上承喜,与他混入夹道的百姓,快步往前方的小镇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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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中,夜阑寂静,烛光照亮了宫闱。
宋武捧着托盘,快步走入侧殿,一抬眼便见太医立在桌案边,正帮着摄政王包扎伤口上药。
宋武将醒神的汤药搁在桌案上。
半个时辰前,宋武接到南方送来的紧急军报,赶来未央宫求见摄政王,却被侍卫以摄政王不许人打扰为由拒之门外。
宋武从宦官口中得知,摄政王与皇后今夜共处一室,二人已经歇下。
他在外头焦急等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听到内殿传来呼喊声,连忙随着众人进来,却见摄政王一人坐在桌案边。
谢灼手上全是血手撑着脑袋,慢慢抬起头,眼里目光犹如冰箭般射出:“即刻封锁城门,不许放一人出城。”
宋武即刻吩咐下去。
随后太医赶来,给摄政王上药包扎,宋武询问一番,才得知摄政王中了迷药。
宋武想不到谁人如此胆大包天,敢给摄政王下药,环顾一圈,才发现殿内不见了一人的身影,顿时恶寒从胆中升起。
他询问宦官,“皇后去哪里了?”
宦官摇头:“奴婢在外候着,没见着皇后出来。”
宋武心咯噔一跳,心里便知坏事了。
而谢灼从下了一道命令后,便再也没有发话,仿若又昏了过去。到现在依旧精神不振,手撑着额头,双目紧紧阖着。
宋武将醒神药喂到他口中,这个时候,桌案边的男人动了动。
宋武连忙弯下腰,“殿下,您醒了?”
谢灼指尖撑着额穴,缓缓撑开了眼帘,露出了一双结满冰霜的眼睛。
他阴沉无比地开口:“皇后找到了吗?”
四周阒然无声,宋武单膝跪在床榻边,感受到头顶人投下来的目光,那目光带了千斤的力量,让他的脊柱压得弯弯的。
宋武回道:“没找到。”
头顶人问了一声:“没找到?”
宋武抬起头,看见谢灼坐在床边,修长的指骨抵着眼角,一双眼睛盯着地面。
他的面容藏匿在黑暗中,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鬼魅,透着诡异的沉静。
他这样的神情,宋武自然见过不止一次。近来谢灼归京,收敛了身上冷峻之气,都快叫人忘记了他在北地时如何冷血不仁地杀人,如恶鬼般一步步往上爬。
冰冷不近人情是他的伪装,暴戾残忍才是他的内核。
宋武大气不敢喘一下。
谢灼指骨抵着眼角,眼尾收关处稍稍往上一提,沙哑着声音开口:“皇后出逃,去将她捉回来。”
用枷锁也好,镣铐也罢。
她想要逃是吗,那他就用锁链,亲自将她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