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美梦
第二天晴空万里。
黎初遥坐在化妆间中,化妆师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拿着粉扑仔仔细细地为她上粉。
三年前林雨生了个女儿,三年后林雨又一次怀孕,挺着个大肚子就快要生了,本来不管黎初遥还是林雨的丈夫,都考虑到孕妇行动不便,让林雨不用特意过来了。
但女人一辈子就嫁这么一次啊!
林雨和黎初遥多少年的同学兼闺密,怎么能够缺席这么盛大的场面,因此义无反顾地挺着大大的肚子来了,并在看见黎初遥的第一眼哀叹说:“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这不是成了你这朵兰草旁的狗尾巴草了吗?”
这时候的黎初遥已经换上了婚纱,纯白的婚纱拖曳着长长的尾巴,从腰部开始,珍珠与碎钻密密麻麻,星罗棋布。
黎初遥端坐在椅子上神色还像过去一样冷淡,但在精致的妆容之下,这样的冷淡反而变成另外一种高贵与凛然。
就算是身为同性的林雨,看到的时候也忍不住怦然心动,油然生出一种想要征服对方的欲望。
黎初遥扬了扬嘴角,从镜子里扫了一眼林雨,虽然怀孕已经快七个月,但林雨身材高挑,又会保养和打扮,看上去和刚刚结婚时候也没差多少,连怀孕都不太显得出来。
这三年来林雨也习惯了黎初遥的沉默,她贫了这么句话之后又开始唠唠叨叨:“我说你三个月前突然跟我说要和单依安结婚,我还当你脑袋抽了呢,没想到三个月后还真就结婚了。说认真的,如果你现在反悔那我们就立刻逃婚,总好过你婚都结了第二天一想不对再离,那是分分钟从未婚变成已婚,身价顿时从专卖店主打变成路边摊爆款,那可是相差马里亚纳海沟那么长的能量级啊!”
黎初遥哭笑不得,她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开口说:“你想太多了,我怎么会反悔呢……”
让我反悔的那个人……根本不会再出现了啊。
她的目光落在梳妆台的镜子下边。
从公布婚讯到现在三个月了。
她的手机从来没有关机过一分钟。
她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的手机,希望有哪怕一条短信、一个电话来自对方。
但并没有。
一丁点儿的声息都没有。
他消失在人海里,消失在世界上。
从她的生命里,彻彻底底地,离开。
黎初遥看着手机的时间太长,眼神太过于露骨,让一旁的林雨也明白了什么。
林雨跟着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愤愤不平道:“我当初简直瞎了狗眼!韩子墨是个浑蛋,李洛书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个个全是该死上一百遍的贱人!”
“别说了。”黎初遥低声说。
“初遥!你现在还帮他?!”林雨怒道。
“我不想听到任何人说他坏话。”黎初遥打断林雨的话。
林雨气得差点儿抓狂,为防止自己在结婚日和黎初遥大吵起来,她恨恨起身,快速离开化妆间冷静冷静。
这时化妆师屏息凝神地将面妆最后的部分给处理完。
像是掐好了时间,门被轻轻敲响。
黎初遥穿着婚纱向前走去,长长的拖尾在她身后迤逦,晨光在门被推开的时候射入,珍珠与水钻吸纳光源,熠熠生辉,像是天空中的太阳碎成了无数光点,落在这一裘华美裙摆之上。
她走到婚礼会场的门外,等待着父亲的到来。按照习俗,黎爸将站在门外,牵着黎初遥走过红毯,将黎初遥交到单依安手上。
她呆呆地望着紧闭的门,忽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她低头看去,那只手年轻苍白,显然没有属于黎爸的苍老遒劲。
黎初遥茫然地顺着这只手的方向往上看。
一路沿着胳膊、肩膀、脖颈,直到对方的面孔。
倥偬一生,停滞于此。
风的脚步,人的脚步,连世界的脚步都停了。
一切都静悄悄的。
黎初遥在不知不觉中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带出的动静会吹碎面前这一幕。
如果这是梦境,那一定是她此生所做过最美的梦。
从不能接受到怨恨痛苦,从怨恨痛苦到心如死灰。
可是不管最初还是最后,不管在什么时候,黎初遥唯一想的只是——只是再见到李洛书。
她以新娘子的身份参加这场婚礼的唯一原因,只是为了再见到他……
三年的时间,他似乎一点儿也没变。他的眼睛还像从前一样,闪烁着最美的光彩,他的气质依然温文如玉,他的脸庞比从前瘦了很多,却显得更加深邃俊秀,雅致斐然。他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似乎为了今天特地打扮了一番,他看上去明明成熟了很多,可黎初遥还是一眼看穿了他的脆弱和脸上那深深的眷恋。
黎初遥死死咬着嘴唇。
“你今天很漂亮。”她听见他这样轻声地说着,“以前,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你穿上婚纱,挽着我的手,走过红地毯的样子……”
“没想到今天以这种方式实现了。”李洛书用力地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像从前一样好看,只是他眼里闪烁着的泪光,让看着他笑容的人,心都碎了。
他抬起手,轻轻牵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挎住。
然后用特别轻特别轻的声音说:“姐,让我送你出嫁吧。”
黎初遥瞬间就哭了,豆大的泪珠在一瞬间顺着脸颊滑下来,打湿黎初遥的前襟与手上的捧花。
蓝白相间的花朵上沾染了尤带热意的泪珠,轻轻一颤,似乎承受不住其重量。
黎初遥泪眼模糊。
周围的一切都变成模糊的色块,蒙眬着闪烁着摇晃着,就像离开李洛书之后她的生命,那样混沌成一团。
会场的门,“唰”的一下被拉开,会场里刺眼的追光打来,宾客们的笑容在模糊的视线中闪过。混沌之中,也唯有李洛书的声音还如同往昔一样鲜明与清亮,像一束光,像一柄剑,轻而易举地进入她的生命,分割她的生命。
她还能够感觉到李洛书正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他们靠在一起,正相互依偎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她转头望向他的侧脸,辉煌的灯火将他的面孔照得熠熠生辉,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就像是奔赴战场的骑士。
她走的每一步,都像是第一步,又像是最后一步。
痛苦与幸福在同一时间涌入她的身体,她有多幸福就有多痛苦,有多痛苦,就有多幸福。
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李洛书说,但正因为太多了,她反而发不出一丝声音,甚至连哭泣所带来的哽咽都无法冲出喉咙。
混合着刺目的灯光,模糊的泪水,迷蒙的白纱,她似乎在这一刻看见了李洛书用刀狠狠地割着双手上的掌纹,看见了他谨小慎微地跟在自己身后,看见了他第一次在大学校门外等她的样子,看见了他们曾经亲密地在一起……
只是百米,却像是走尽了一生!
过去成为过去,现在踱步而来。
黎初遥心脏都空落落的,好像胸口破了一个大洞,正有冷风不住地往里头灌。
他们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相爱也是不可饶恕的错吗?
为什么一定要所有人都不幸才是终结?
如果可以……
黎初遥恍惚地垂下眼。
地上的鲜红开始放大,扭曲,而后突然腾跃而起,铺天盖地地染了整整一个屋子。
如果可以……她在一切的最初,和初晨一起葬身火海那该有多好……
宾客之中,韩子墨穿着灰色的西装,远远地看见了所有。
他对身边的律师说:“你再说一遍……”
律师平板地将韩子墨说了无数遍的话重复一遍:“将我在隆天持有的所有股份,无条件赠送给黎初遥小姐。愿黎初遥小姐和单依安先生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韩子墨“嗯”了一声:“没错,就是这样。然后……”
他转过了身。
他也该走了,哪怕前方无路可走。
这短短的距离已经走到了尽头。
李洛书牵着黎初遥,来到了单依安和满堂宾客面前。
他没有放开黎初遥的手,就这样挺拔地站在黎初遥身边,坚定得仿佛能替黎初遥遮所有的风,挡所有的雨。
黎初遥转向李洛书,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想让李洛书带自己走。
我们的生命中总有这样一个人。
不管他高矮胖瘦,不管他对你好还是不好,不管他究竟爱你还是不爱你。
你总会原谅他。
你永远需要他。
但在黎初遥开口之前,李洛书已经垂下眼,珍而重之地将黎初遥的手交到单依安手上。
他只说了一句话:“请好好对她。”
单依安接过黎初遥的手,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优雅:“我会的。”
李洛书离开了。
他来这里的所有目的,不过是为了送黎初遥这一路。
头纱下,黎初遥的妆容已经被泪水糊得一塌糊涂。
李洛书离开之后,被阻隔在喉咙里的哽咽终于冲破关隘,细碎的哭泣在婚礼会场与宾客之中蔓延。
婚礼上气氛奇怪极了。
单依安却泰然自若,牵着她走完最后一段红毯,悄声和黎初遥说:“我刚才还以为他会把你抢走。”
“他是个胆小鬼。”黎初遥说,“是个不敢再爱了的胆小鬼……”
这个胆小鬼,他不敢再爱了,也不敢再奢求爱,他被命运打败了,他回来了……
却又那么绝情地,走了。
他真的来送自己出嫁了,明明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可真到了最后,却依然疼得快要死去了……
教堂外,圣歌空灵响起。
还没有走远的李洛书已经走不动了,他身上的西装已经被虚汗打湿,他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挪,每一步都用了全身所有的意志,但就算如此,也不知道自己将在哪一个下一刻倒下。
今天的这个下一刻来得有点儿快。
又一步之后,李洛书意识中段了片刻,等他恍惚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摔倒在了地上,脑袋的两步之外,就是一盆土陶盆栽。
他用力撑着身体,但撑了半天也没能让自己从地上重新站起来。
他索性放弃了。
因为忽然之间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坚持的理由。
初遥已经走了。
带着他的心一起走了。
一个没有心的人,还能怎么继续活下去?
他躺在地上,一抹冰凉突然碰触脸颊。
下雪了。
他仰起头来。
点点雪花在空中纷扬,他似乎在这飞扬的雪花中想起了大学寒假的时候,那时候也是下着这样的雪,他一个人在步行街摆地摊,而初遥从风雪中跑来,拉着他的手,对他说:“走,回家吧。”
回家吧……
回家吧……
他再也不会有家了,再也不会有了……
李洛书全身的骨髓都在翻滚着疼痛着,为这一事实,为这既定的命运。
(二)心死
结婚的半年之后,黎初遥与单依安从民政局出来,结婚证变成离婚证。
两人和平离婚。
没有争执,没有吵闹,结婚时没有感觉,离婚后也没有感觉。
这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交易而已。
现在交易结束,交易的双方都无意续订合同。
黎初遥往家里走去。家里就只有退休了的黎爸一个人在,半个月前,植物人了三年半的黎妈去世。去世的那一天晚上,黎初遥恍惚做了一个梦,梦境中,黎妈变回了初晨还没有去世之前的模样,清醒精明,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打,说谢谢她,说谢谢李洛书,还有老头子的照顾。现在她走了,让他们好好照顾自己……
黎初遥醒来之后就发现黎妈彻底闭上了眼睛,身体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凉了下去。
黎初遥的脸也是凉的,还有些痒。
她抬手一摸,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泪痕爬了满脸。
同样大小的房间,人越来越少,屋子越来越空阔。
黎初遥回到家中,黎爸正在客厅里看着黎妈的照片发呆。听见开门的声音,黎爸连忙转开视线,生怕黎初遥因为自己的失态而更加不放心家里:“回来了?”
“嗯。”黎初遥应了一声。
“婚……”黎爸顿了顿,“离了?”
“离了。”黎初遥说。
父女俩无话再说。
黎爸看着黎初遥像过去一样走进厨房,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地煮饭做菜,收拾家务……他知道自己女儿是真的感觉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她结婚的时候没有期待,离婚的时候没有想法。
一个女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她早已熟视无睹,置若罔闻。
这三年半的时间里,越知道李洛书对黎初遥的重要性,越沉重的悔意就加诸在黎爸身上。
黎初遥结婚前,黎爸以为一切等结了婚就好;黎初遥结婚后,黎爸才知道,对女儿而言,这个世界上哪怕有无数男人对她好,她也只需要李洛书一个。
他终于开口:“初遥,要不然我们将李洛书找回来吧,爸爸之前的徒弟在公安局管出入档案,托他找找,说不定能够找到……”
正收拾桌子的黎初遥有点儿晃神。
去找李洛书吗?
她想要见李洛书吗?
她想啊……
但她对着爸爸淡淡摇了摇头。
李洛书不是失踪。半年前,单依安向她求婚的时候就问了她想不想见李洛书,如果想,那就用结婚来将李洛书逼出来。
正因为有这一句话,她才答应了和单依安结婚。
这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个人,让你都低到了尘埃里,还于尘埃中希冀眷恋,不改初衷。
李洛书果然来了。
但来了又走了。
他将自己的态度表达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黎初遥心如死灰。
她的爱让她依旧不能将他忘怀,可她的尊严让她无法再走上去。
人与人就是如此。
他无声走来,又突然离去。
于茫茫人海中,他们相遇,相交,却终究背道而驰。
直到未来也许有也许没有的那一日,他们再次相见,却连叫出对方的名字都嫌生涩与尴尬。
(三)灰烬
时间一年年过去,她都已经快记不清失去李洛书多久了,过去的每一天都和明天一样,每一个明天又都和过去一样,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黎初遥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打来陌生电话的也是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在电话里对黎初遥说:“您好,请问您是黎初遥女士吗?”
“是。”
“我想通知您一个消息,李洛书先生因骨癌病发去世了,他的遗产继承人填写的是您……”
电话里的人很客气,之后又说了些有关遗产的事情。
但在听清楚“李洛书”与“去世”两个词语之后,黎初遥脑袋“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李洛书死了,骨癌,因为早期下半身瘫痪的并发症引起的,当年只是骨炎,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怎么糟蹋自己的,最后竟然恶化成了骨癌,死的时候刚过三十六岁。
离开她,整整十年,他真的应了那老道士给他批的命,客死他乡,孤苦一生……
黎初遥自从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直浑浑噩噩的,别说处理丧事,就是平常和人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
这一次黎爸做了所有的事情。
收敛尸体,联系殡仪馆,邀请亲朋好友,了解遗嘱内容,以及在亲朋怀疑微妙的眼光之中,坚定地让李洛书用自己的名字下葬。
生前当了那么久的别人,死后总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李洛书安详的容颜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跟来送李洛书最后一程的黎初遥愣愣地看着,觉得自己好像也在大火的轰鸣声中,渐渐消失,渐渐离开,永远不再存在在这个可怕的世界里。
李洛书的所有遗物都被摆到了黎初遥的桌子上。
这已经是葬礼的三天之后了。
足足三天时间,黎初遥才从那种连自己都感觉不到的空虚之中回过神来,她开始接手李洛书的遗物,去看看他这些年,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她去了他住的地方,却发现那个房子,和他们曾经住的房子装修得一模一样,连挂着的照片、摆放着的小摆件、墙上贴的墙纸都一模一样。
黎初遥走进这个房间,就像走进了曾经那个幸福的家。
可是这个家里,没有那个让自己幸福的人……
黎初遥紧紧地皱着眉头,站在玄关处,一点一点地摸着家里的每一件东西、每一个摆饰,忍不住又哭又笑了起来。
这些年,她以为他被命运打败了,他变成胆小鬼,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直到时间的洪荒吞没他生命的那一刻,也依然没有夺走他对她的爱情。
“傻瓜,真是一个傻瓜。”黎初遥哭着骂着,“你这辈子,就不能做一件聪明的事吗?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不放下呢?
“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回来?
“我在等你啊,一直在等你……”
黎初遥哭着跪倒在房间里,这么多年从没哭过的她,一次哭个痛快……
她觉得自己因为这个房间,一点一点活起来,又一点一点地死去。
这个世界再没有了她爱与爱她的那个人。
过去的记忆与未来的时光一同被埋葬于此。
李洛书,我终于失去你了。
从此以后,我的故事你都不会缺席
“初晨2”可能是我写的时间最久,间隔时间也最久的一本小说了,“初晨1”我是从2012年底开始写的,到我今年1月份开始写2已经过去了近两年时间。说真的,要不是内容没写完,我真的不会开2,但是当时写1的时候,字数已经远远超出出版字数,我问猫猫怎么办,爆字数了,猫猫问我:你后面还有内容要写吗?
我说:还有好多好多好多。
她说:那你先结尾吧,结了再开2。
我说:好的。
当时我们是准备出版后立刻就开第二部的,因为当时在我脑子里有好多“初晨2”的内容要写,我觉得再写个两三本都没问题。
可是,事不遂人愿,我出版完“初晨1”之后,“夏木”居然运气非常好地卖了影视版权,于是我又全身心地扑入了“夏木”的坑里,写了“夏木”的剧本,写了“夏木3”,写了“夏木”影视书,写写写,“初晨2”就此搁置了。
等我忙完一切,回想起来“初晨2”还没写完时,原来在我脑子里塞满的内容,早就已经忘得不知道去哪一个国家了,但是大体的我还是记得的,他们的命运,我一开始给他们设置的结局,我还是记得的。
我在假装“初晨”已经写完了和捞出来真正写完它之间犹豫了几个月,还是决定,捞出来写了吧。
于是,我从今年1月份开始写“初晨2”,开始写了之后我才发现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任务,两年前的稿子,两年前的人物和感情,让我有点接不上,我把“初晨1”翻出来,看了好几遍,把脑子清空,融进去想了好久好久才开始下笔。
饶是这样,开头还是重写了七八遍,有一次我在微博晒了“初晨2”的开头,我当时觉得:嗯,这版应该不用改了,结果和现在出版的开头连一个字都不一样。就这样以写两万字重写三遍、写两万字重写三遍的进度往前走着,到了3月的时候,我的身体开始变得很不好,腰间盘突出,颈椎也疼,每天从床上爬起来腰都要抽筋一下,坐在椅子上没十分钟就酸疼得难受,注意力极其不集中,我真觉得写稿子对当时的我来说太艰难了,不想写了,想休息一年半载养好身体再写。
可是这个时候,我得知猫猫得了肺癌的消息,原来她从去年11月就查出来了,只是一直瞒着我,不想我知道,到今年3月,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医生也说很危险了的时候才告诉我。她说她一疼就是一整夜,睡不着一分钟,她说她吃不下任何东西,却又很想吃。
她说她没有什么愿望,唯一的愿望就是少一点疼痛,能好好吃顿饭。
她说她想看完“夏木”电影,想看完“初晨2”,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她说已经不能再帮我做书了,她把我交给了公司最好的编辑邵年,让我以后好好跟着她。
我特别难过,真的,但是我不知道和她说什么,我不能说加油,不能说坚持下去,因为她不想听这些话,我只能说,猫猫你等着,我快写完了,电影快出了,你等着我。
于是我又重新打开Word,拼命地写“初晨2”,我就想快点写完,可是有时候越急就越写不好,总是写着写着自己很不满意,然后删掉重写。我以前写稿子,写两万字就会给猫猫看一下,她说好,我才继续写,说不好,会让我重写。我经常为了重写不重写的事和她争论不休,有时候还会吵上半天。现在她没力气管着我了,我居然自己每写满两万字就检查一下,觉得不好,自己就主动重写了。习惯有时候是挺可怕的一件事。
但是六年了,我不后悔养成这个习惯,这个习惯让我很有底气,我能挺着腰杆和我所有的读者说,你买到的这本书,每一个字都是我认认真真写出来的,是经过三四次重写,筛选出来的最好的句子和内容,我不愧对每一个买书的人。
就这样写着写着,写到7月底,“初晨2”终于写完了,我想给猫猫看,但是又不想发给她看,她的精神非常差,每天连手机都很少用,我怕她累着,可是又怕她想看,这毕竟是她跟着做的书,是我的书。
我知道,对于我们两个来说,我们对于彼此,都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存在,我在她眼里不是普通的作者,她在我眼里,不是一般的编辑。
我们是互相搀扶,从小透明,一起往上走的朋友、知己。
纠结了好多天之后,最终还是发给了她,不管她有没有力气看完,“初晨2”这本书她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她缺席了,并没有。
以后我的每一本书她都不会缺席,因为她留给了我最好的习惯。
不管别人会不会记住她,我这辈子一定会牢牢记住她的。
她是我的编辑,我的朋友,她是我投稿八九家出版社不中之后,第一个说我“夏木”写得非常好的编辑,她是我的伯乐,陪我从最底层一步步往上爬的人。
籽月
2015年8月11日